院中不断传来杖刑之声,这般闷沉的响动让人忍不住心中憋闷。
“怕了?”凌昀敛眉瞧着她脸上蓦然生出的防备和惧意,便随手将公文掷到一旁,不由分说地抱着她进了内室。
“方才在想什么?”他捏着她的下巴,直直望向她的眼底,“觉得我不该惩戒梁君廷?”
慕宁推着他的手道:“没有,我没有那样想。”她只是更加正视了二人之间的差距,不仅是官职地位,还有心性手段,她永难与他比肩:“我只是担心,这回你妹妹该要伤心了。”
“伤心不过是一时的,与其任由伤口化脓溃·烂,倒不若直接刮骨疗毒,纵然疼,也总会有好的一天。”
他这个人,分明是为了人好,说出来的话却这样冷心冷情。慕宁抿了抿唇,不安地动了动身子道:“你别总抱我,我又不是小孩儿。”
“不是吗?”他笑着摸了摸她的脸颊:“是啊,我们心儿今年十七了,是该嫁人的年纪了。”
慕宁面上一阵烧红,近来他总爱这般逗她,她虽不识男女之事,却总觉得二人独处时,他看着自己的眼神让她心神纷乱,面红耳赤。
“凌大哥,我想跟你说些正事。”她挣着身子要往下跳,却被她紧紧箍着动弹不得。
“就这么说。”他拿了糕点喂她:“今日出去见着人了?”
慕宁点了点头:“见是见着了,就是……”她轻轻摇了摇头,也便不再挣动:“凌大哥,你可知道舞曦公主是个什么样的人?”
祈诺?凌昀想了下,道:“甚得皇宠,性情温和,据传是个进退有度之人。”
这些都是废话,慕宁措了措辞,又道:“那她对面首是个什么态度?她以后还会不会嫁人?”这话一问出来她就知道自己问了句傻话,可这些疑问都是她心里最在乎的,霍钊说得对,她如今贸然去寻庄栋,只是给他平添纷扰,他终究历了一番苦楚,现在是个什么境况她也不完全了解,不若徐徐图之,也许对他而言才是最好。
“怎么,你要见的人在公主府中?”
“哎呀,你先回答我的问题。”她索性耍起了无赖:“做公主的面首,最好的下场是什么?”
“从来皇家公主出降外域,都是为了两姓之好,无有豢养面首之俗,若是在皇城之中择人而嫁,则又当别论。作为公主的面首,最好的下场无非是承蒙上恩,老有所养,可若是遇着了善嫉的驸马,又不能得公主全力维护,便是晚景凄凉,性命难保。”
慕宁的眉头都快打成了结儿,男子为女妾,若依着庄栋从前的性子,他就是死也万万不肯的。
凌昀见她一副心事重重的郁郁模样心里也是一阵不舒服。想也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昔年他自以为是,让二人白白分离,如今再度相逢,这小丫头却已不肯倾心相待。那两年的时光于她而言都是刻骨铭心的爱恨忧殇,于他而言却是凝滞心底的深切遗恨。他总觉得她虽在眼前,却让他无法把握,仿佛稍不留意,就再也抓不住她。
“舞曦公主如今只得一个面首,你见的就是他?”
慕宁怔了怔,喃喃道:“还有你不知道的吗?”
其实他也不过是随意听了一耳朵,并未放在心上,今日看她这副模样他才想起些许,并未着意记下。
“你若是要带他回来,我今日便差人往公主府送帖子……”
“先不要。”慕宁拽着他的袖口道:“我想先打听打听他的境况,万一……万一他觉得如今的日子还算过得去呢?”若是贸然带了庄栋回来,有一日东窗事发还是会连累他的,如果他对公主有情,也可暂借公主府栖身,免得再遭不虞之祸,“再说,他如今应当也不想见到我吧。”
她低着头去揪腰间香袋,周身都浸着一股失落和无力的意味。凌昀看着有些揪心:“无需你出面,若他不愿留在公主府,我自会为他安排好退路,让他远离此地,不受连累。”
他果真知道她心中所想。慕宁偏头靠在他的肩上道:“他如今手筋已断,受的苦够多了,我不想再让他掺和进来,能走一个是一个吧。”
“走不走有什么要紧。”他抬起她的下巴,似乎要从她的眼里看到她的心底:“我会护你周全。”
这句近乎承诺的话让她心绪翻涌,她眨了眨眼,侧脸在他掌心轻轻蹭了蹭。
看着她奶猫儿一般毫无防备的信任依赖,他的心登时软如春水:“这事就交给莫离去做,不会打扰到那人的生活,到时如何,全凭你意。”
慕宁慢慢点了点头。这事她是不愿交给华泽等人的,究竟彼时庄栋也曾是大哥的侍卫,与梅字探也算得相熟,她不愿再让他难堪。
“若是梁君廷没有遵照你的意思远远躲开,你真的要杀了那施姓女子吗?”
凌昀捏了捏她的脸颊,把她往怀里揽了揽:“梁君廷是个聪明人,他不会让自己和那女子陷入生死之难的。”
屋外的杖刑还在继续。白平付斟两人都抱臂在一旁观刑。付斟倒是有几分不忍,更多的却是怒其不争,而白平却是面沉如水,整个人都浸着一股阴戾之气。
“我看那小子也是该受受教训了。”付斟叹了口气:“这次他做过了,当初对咱们主子的妹子有多趾高气扬,只差把‘不知廉耻’几个字扔到那丫头头上了,如今好容易闹腾过了,要成婚了,他又拿了早已解除婚约的什么青梅竹马来给凌惜没脸,照我看,就这么散了也好,让那丫头长长心眼儿,别傻里傻气地认不清楚人,把鱼目当珍珠。”付斟说罢,饶有深意地看向白平:“怎么着,不想上去打两下解解气?”
他说这话本是调侃,谁知白平竟当真夺过行刑人手中木杖,毫不惜力地往梁君廷身上抡去。
“哎哎哎。”付斟连忙上前拦着和稀泥:“这是怎么话儿说的,打两下得了,别过了。”
梁君廷抬起头来,笑着吐了口血,唇角笑意冷冽:“怎么着,白将军今日是有怨报怨了?倒也是,究竟我也算得白将军的眼中刺,如今我这根刺主动走了,白将军此后当是能称心如意了。末将谨在此恭祝白将军前程似锦,称心如意。”
这话半讥半讽,连付斟都有些恼了,他索性甩手不管,准备由着白平打死这丫的。白平却将木杖递回那行刑人手中。他弯下身,露出一个阴沉沉的笑:“你这是心中有愧,想让我把你打个半死,好让你少愧疚一点?”他拍了拍梁君廷的脸道:“你主动放弃了这至珍之宝,此后就再无反悔的余地,这次,我绝不会比你晚了。”他说着起身负手而立,施施然拉了付斟往外行去:“今天是个好日子,咱哥俩儿喝一杯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