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师发现了这点,对他进行了批评教育,金孟的保护欲爆棚,进化出了三寸不烂之舌给老师说的天花乱坠,譬如他照顾妹妹多不容易,他妹妹很可爱听话之类,打动了老师,同意只要朱小野不捣乱,就让她呆着。
朱小野真的太乖巧了,长得像洋娃娃,叫人哥哥姐姐的软糯可人,受到全班同学的喜爱。金孟在这期间渐渐学会了和同学打点关系,和所有人都普遍交好,脱离了早期木讷寡言的形象,渐渐变得油滑起来。
朱小野从不乱要东西,只是偶尔经过小卖铺的时候会对着食物默默流口水,金孟很想买给她,可惜囊中羞涩,总不能问高杨借钱慨他人之慷,便只能闭嘴忍住冲动。
他心想,怎么才能赚钱呢?
春暖花开的季节,路上行人也渐渐多起来。金孟放学早,不到四点就下课了,作业也不多,剩下的时间只能闲逛游荡。拿一个袋子,捡些塑料瓶子卖,误打误撞,进了一家台球厅。
那时候台球厅在鹤城开的不多,算是一件很时髦的运动,接近成年的男生女生还有已经成年的少男少女都喜欢来,偶尔会有二十出头不差钱的社会青年会来打球,两块钱一小时,能打一下午,叫很多饮料助兴,或者请女生喝,都是很有面子的事。
金孟发现这一风水宝地,捡瓶子愈发的上心,朱小野会帮他,像条跟屁虫,跟在金孟的身后。人看到金孟或许会不耐烦,但对着一个漂亮的洋娃娃,却说不出什么重话。反而蛮多女生会来摸一把,夸奖一句“好漂亮啊”“好可爱”之类,朱小野也会配合。
因为这样金孟不会挨骂,她也有吃的。两人经常拿着拾瓶子换回来的钱买小吃,但这种情况一般没有高杨他们的份儿。不是不贴心,只是怕高杨把他们骂的狗血淋头,因为高阳叮嘱过他们放学就回家,怕遇到什么危险。
两人保密功夫做得很到位,金孟在台球厅待得时间长了也将这里视为据点,和年轻的老板混熟了,便会帮着他收拾球台。
看的时间久了,金孟对台球也生出了兴趣,台子空出来帮忙收拾的时候,他还会打上两杆子,准头不错。
身为常驻客,老板会和他来上两局,金孟打球非常潇洒,摸索出了门道,后来经常出现一杆清的状况,倒是让老板诧异。
越是往后,手越是稳,有玩的好的人甚至会和他来上两局。
金孟感觉自己隐约有沉迷其中的趋势,他在这上面寻找到了自己久而求不得的成就感,之前在两座大山前被压迫出的那种无力感终于得到了解脱。
那种感觉就好像平时觉得自己一无是处的人,终于找到了自己擅长的东西,在这个领域可以风靡,可以横行,可以……封王。
那是近乎毒-瘾般致幻。
这一年,金孟的身体抽条般拔高,每天晚上都能感觉到他的腿部在抽筋,朱小野住进来后,他奇迹般的不再磨牙,睡品提升了好几个层次。面孔渐渐褪去稚嫩,线条逐渐坚毅起来。
夏天就这么无声无息到来,为了方便,睡觉床铺上面横了铁丝,然后用床单当帘子挂了上去,高杨和朱小野住在帘子里,孙向晚和金孟睡在帘子外。夜里热的睡不着,常常闷醒,便会起身到外边去站一会儿,看到浩瀚的银河,总会觉得前路不是那么黑暗,充满希望,充满光明。
长期的室内生活让孙向晚又变回了从前白皙的样子,那一场炎症并发症让他吃了一顿苦头,彻底成为了文弱书生模样,以后也只有智慧型方向可以发展,高杨为此打趣了一番,最后话被吞到了肚子里。
至于是谁的肚子,不言而喻。
非-典去了,禽-流-感来了;高一去了,高二来了;房价不降反升,让高杨和孙向晚不禁庆幸之前的举动,他们按捺不动,有一套房子当后盾,心中也踏实些,钱在银行里总归没有房价涨得快,两人也就心安理得的继续当缩头乌龟。
孙向晚最先发现金孟的异常,他晒黑了,手脚比从前长了,连眼神都沉稳了许多,他快小学毕业了,前途未卜,成绩徘徊在七八十分左右,上哪个初中都成了问题。
新区有民办小学,却没有民办初中,这就意味着想要进新区的学校,就要花一笔钱——户口在老区,除非去老区上学,但那就意味着分开。之后两人要去外地上大学,到时候还是一番折腾。
孙向晚决定探探金孟的口风,结果还没来得及开始这场谈话,便发现了金孟的秘密。
他在赌球。
台球厅赌的不算大,都是一块两块的压,金孟和人打的是黑九,谁先清完球,谁就赢了。他个子已经逼近一米七,竹竿一样在球台旁边,看着对手。
孙向晚本来是路过随便一瞥,谁知道就瞥见这么惊天消息,本来要直走的路,打了个方向,拐进台球场。
所有人都在看他们这一桌打球,老板好像也参与进去,目不转睛,生意都顾不上做。
孙向晚隐在人群后看,他个子高,看桌面上的球还是绰绰有余的,旁边在椅子上站着的朱小野看见他,眼睛蓦地瞪大,就要喊出来。
孙向晚对她做了个噤声的手势,朱小野捂住自己的嘴巴,灰溜溜的从椅子上爬下来,屁颠屁颠的跑到他旁边。孙向晚摸了摸他的头,目光深沉的看着中间。
黑球最后滚进了球袋里,金孟起身,长吁一口气。
他赢了。
本来屏住呼吸唯恐产生气流将球吹进去的人这下终于爆发,赢了的人喊道:“好!”输了的人有点难以置信,想要再来一局。
金孟将他应得的钱拿到手,本来笑逐颜开,一转身看到孙向晚,蔫了。
他对周围的人做了歉意的手势,拨开人群,走到孙向晚面前,一副犯了大错的模样。虽然他心中不觉的自己做错了什么,他也在为这个家出力,为自己找到了一条出路。他本来想等小学毕业将这个消息告诉大姐二哥,但这时候被提前发现,很多事情就变了味道。
“二哥。”他嗫嚅喊道。
孙向晚不甚在意的笑笑,不知道到底是真心还是假意的夸他:“挺厉害的,练了多久?”
“没有浪费上课时间,我保证!”金孟一听孙向晚说话就有些慌,怕对方认为自己逃课不好好学习。但一想到学习,肩膀有些塌,垂头丧气如斗败的公鸡,方才胜仗将军一样的表情消失不见,“二哥……”
这种近乎撒娇的语气让金孟自己都起了鸡皮疙瘩,他忍着头皮发麻的感觉继续道:“你……会告诉大姐吗?”
金孟最不想让高杨知道他在用赌球的方式赚钱,不知道为什么,就是不想。似乎害怕这种方式得不到高杨的认可,还会被对方认作是不务正业。
“你今天的上班时间足够了?”孙向晚越过他的肩膀看向他身后的人,有些人跃跃欲试,想要继续跟金孟打一场,但鉴于他正在和自己谈话,忍住了这种冲动。
“这不是上班,只是随手玩两局。”金孟解释。
“哦,这样啊。”孙向晚点头示意自己了解,“朱小野我先带回去了,你记得及时回家。”
他说着就要牵着朱小野的手离开这里,金孟忽然有种被全世界遗弃的感觉。
朱小野扭头,目光恋恋不舍。
金孟刚才的感觉全都喂狗了,他心想,原来有人这么依赖我,心中方才的酸楚又仿佛化学反应了一遍,美滋滋的。
“你会骂三哥吗?”朱小野路上怯怯的问孙向晚。
孙向晚觉得好笑:“我为什么要骂他呢?你觉得他做错了吗?”
朱小野想到三哥带着自己买零食吃,忍不住吞咽口水,发自肺腑的说:“我觉得……三哥没错。”
“那就没错,用自己的双手创造财富,有什么错?”孙向晚淡淡道,“只是方式有些不对,我不觉得他错,但不代表社会规则不觉得他错。他这样容易被人抓住把柄。”
夕阳不再那么晒,将一高一矮两道影子拉长,孙向晚的手仍旧冰凉,余晖映在他脸上,涂了一层红晕,让他看起来健康了许多,连声音在慢时间里被拉长,“他还太年轻了……”
到家之前,孙向晚俯身嘱咐朱小野:“你就跟以前一样,不要告诉大姐,知道么?”
朱小野点头,虽然不知道为什么要瞒着大姐,但大家说瞒着,那就不说吧。
她适应这里的生活很快,唇色不像刚来的时候那样泛着青色,现在也不似同龄小孩一样嫣红,而是一种淡粉色,非常浅。
小野大概有什么病,但一直没有见到端倪,大家也就默认没有病,这么快快乐乐的活下去。体检费用是奢侈的,就算检查出来,又能怎么样呢?
得不到彻底的治疗,只能将还好的生活拖下深渊。所以孙向晚在忍,高杨在忍,朱小野潜意识大概也在忍,假装自己没病,活的更久。
忍耐近乎成了这个民族的特色。
只要不死,就快快乐乐的活着;有生命危险,那就奋起反抗。
然后继续活着,不管麻木或快乐,痛苦或悲伤,都要将身上肩负的责任承担起来。
金孟先高杨一步踏入家门,目光忐忑的看了孙向晚一眼,他二哥神色淡然,好像什么都没看到过一样。
金孟的胆子就大了点,他感觉二哥是站在他这边的,所以到最后一定能说服大姐。
不知道为什么,他就是这样觉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