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大褂看了他俩一眼,对张鹤年辣手摧花显然不满:“你干嘛强迫她?十指连心,你这也太狠了吧,石头不砸你自己的脚你自己不心疼。”
“因为我不需要。”张鹤年正面反面展现了他完美无瑕的手,十指纤长,关节没有粗大,一个茧子都看不出来,“再说,你怎么知道我没受过这种苦?去吧,我在这里等你。”
白大褂显然对张鹤年说一出是一出的行为习惯了,打电话给骨科同事,让高杨顺利插队。
张鹤年轻车熟路的从白大褂的抽屉里摸出一副崭新的扑克牌,拆开包装之后洗牌,自顾自的在他办公室玩起来。高杨跟着医生离开前只看到他在用纸牌搭房屋,动作娴熟,态度认真,眼睛一眨不眨。
怪人,高杨心想。
这场小手术浪费的时间不算长,局部麻醉,没有全拔,因为长的时间根本不够,便只能打磨和将多余部分切割,用东西固定住,然后包好,前后花了不到三十分钟。过程中高杨还和在旁边等着的白大褂聊了两句,白大褂叫路充,一个奇怪的名字,比起剑走偏锋的名字,人显得中规中矩,他夸了两句高杨的手长得好看,不过可惜了。
高杨知道他在可惜什么,一双弹钢琴的手去做了粗活,影响了灵活度后自然可惜,然而生存本就放在生活之前,能顺利的活下来,高杨觉得没什么可惜的地方。
回去的时候两只手包的像粽子,推开门发现张鹤年面前放着一个纸牌搭成的屋子,不算复杂,胜在精巧,看起来很稳定。
这不仅需要手稳,还要胸有成竹。
“厉害。”高杨衷心夸奖。
张鹤年手上留着最后一张牌,闻言看了高杨一眼,无声的笑了。
他食指中指间拈着最后一张大王牌,侧锋沿着桌面与底部的纸牌中迅速穿过,整座纸牌屋轰然倒塌,全部背面朝上,一眼望过去眼花缭乱。
大王牌毫发无伤的留在另一处,正面朝上,样子丑陋,却成了唯一的幸存牌。即便这只是个游戏,高杨依旧看的心惊胆颤。
“我一直在等待这一天。”
“什么?”高杨没听清他说的话。
“不能沾水不能提重物,过几天记得来上药,顺便看看长势。”路充将刚才那边同事告诉他的话重复对张鹤年说了一遍,似乎默认他俩不同寻常的关系,“还要挫去不受控制的部分,辛苦你了。”
张鹤年牵起高杨的手,头也不回的离开,“谢了,回头记得查账。”
“你这家伙,无事不登三宝殿,还用完就扔。”路充在身后摇头,将他玩过的纸牌收拾起来,准备下一次再买新纸牌扔到这里。
张鹤年每次来医院的时候总喜欢在这里停留一阵,玩一次搭纸牌屋的游戏,然后用一张牌将之前所有辛苦给付之一炬,路充不明白他究竟在想什么,但这并不影响两人之间的友谊。
就像路充上大学交不起学费,还是张鹤年帮他垫付,路充后来用奖学金还了欠张鹤年的债;路充大学毕业实习成绩优异,留任名额却被顶了,之后也是张鹤年帮他争取过来。
很多事情有来有往,也不需要多说什么来过度表达。
麻醉过去后,高杨感觉到那种锥心之痛,很想揍张鹤年一顿,不过这种冲动被她忍了下来。
“你打不过我。”张鹤年看到她表情便知道她在想什么,随口说道。
“我想想不行吗?”高杨没好气的回嘴。
车子停在了商场门口,高杨直起身,“我没准备买东西。”
“我买,顺便帮你买。”张鹤年道,“不过给你买的东西账都要算到你头上,回头记得还我就是。”
高杨正准备反驳,被张鹤年一句话顶回来:“听话。”
“……”
高杨面无表情的跟在他身后。
高杨人高腰细腿长,是很好的衣架子,不过平时衣服买的比较随便,属于日子不好好过的人,张鹤年嫌弃她的品味,然而现在排定制显然时间不够,只能先来成衣店买两套凑合着。
导购员开始不住的夸高杨穿什么都好看,在高杨冷厉眼神的攻势下慢慢噤声,只剩下张鹤年一人用眼神嫌东嫌西,最后勉强搭配两套,刷卡走人。
他提着东西在前面,高杨慢悠悠的跟在其后,表情若有所思。
“你怎么一点表示都没有呢?”张鹤年坐到驾驶座上后忍不住问了一句。
“欠钱的感觉果然很……爽。”高杨思忖道。
张鹤年愣了一秒后笑的前俯后仰,“你这个思路也是……别具一格,你是个有意思的人。”
可我活的真没意思。
高杨觉得确实如此,她一面挣扎着向阳光的地方前行,希望自己能够将每一天活的漂亮,这样孙向晚再次见到她的时候,他们可以再不用那么狼狈;但另一方面,在接连失去孙向晚和朱小野后,她将金孟赶走,就意味着和过去的自己完全斩断。孑然一身,无线无挂,只有一个念头支撑着她留在世上,像个行尸走肉。
尽管可以告诉自己没有消息就是最好的消息,但……也可能是最坏的消息。
然而孙向晚那么聪明,怎么会让自己置于万难之地?
他告诫自己要在原地等候,高杨就不敢挪窝。
“你与其辛苦找人,不如站在最耀眼的地方让人来找你。”张鹤年看到她眼睛宛如一潭死水,作漫不经心开口状,“等你功成名就世界瞩目,发布全球通缉令,追查一个叫孙向晚的人,有答复的重赏——这样一定能找到。”
高杨:“……”
她简直不知道该用什么表情面对张鹤年这个建议,只能道:“好的……我到时候试试。嘿,你往哪儿开呢?”
路两边的风景越来越陌生,车也越来越少。
“我忽然想起来你手不方便,回家肯定也面临一大堆麻烦事。”张鹤年声音带着笑意,“所以好人做到底,送佛送到西,所以这几天来我家住好了,我也有任务要顺便交给你。”
高杨简直忍不住要自作多情,难道张鹤年真的看上她了?
这种可能很快被她排除到了脑后,她眼珠子转了两下,心想,如果张鹤年真的有那意思,下车按着他脑袋往车窗玻璃上撞好了。
“允许你自作多情五分钟。”张鹤年看到她眼神中隐匿的疯狂和疑惑,开口提醒她。
“……你怎么知道我在想什么?”高杨问完后便想到答案,“是了,你学心理学。”
“跟这个没有太大关系。”张鹤年纠正,“如果学心理学都能通过人的面目表情知道人内心在想什么,那学数学都可以当数学家,学信息安全都可以当密码专家学金融的都可以炒股了——但很明显这不可能。”
“那就是实践出真知了。”高杨又道。
张鹤年想了一下后点头,“这个答案不错。”
两人中间出现一阵沉默。
“真的没有意思吗?”高杨开口问,“你老实回答,是的话我从这里下车,把钱划给你,咱们以后还是不要见面的好。”
“如果我不给你停车呢?”张鹤年眼睛看也不看她一眼,反问道。
高杨举起自己粽子一样的手,朝他的头上做了一下示范,“你看,我这么按着你的头往车窗上一撞,咱们两个一起玩完——肯定能停车了。”
张鹤年哈哈大笑,高杨不觉得有什么好笑的地方,面瘫着脸看他,眼神冷冷的。
“这不好笑。”
“但这个答案很有意思。”张鹤年悠悠道,“我说过,我最喜欢刺激了,你是处女吗?”
这两句话前后有联系吗?高杨蹙眉,“我是不是处跟你有什么关系,我说是怎么样?”
“是的话,我没兴趣,因为太嫩。”张鹤年道。
“如果不是呢?”
“那就更没有兴趣了,因为别人用过。”张鹤年想当然的回答。
这个答案傲慢无礼,包含的意味实在是让人咬牙切齿,高杨反唇相讥:“你是怕嫩黄瓜刺被磨平吗?”
“刺啦——”急刹车。
张鹤年把车停到路边,侧身看着高杨,眼神冰冷,好似寒潭。
高杨不甘示弱,论用眼神杀死人,她不逊一筹——她的眼睛又不小。
蛙眼对牛铃,旗鼓相当。
张鹤年忽的一笑,那张三百六十度无死角的脸慢慢逼近高杨,眼睛像是带了钩子。
高杨看着他靠近,再靠近……然后她头猛地往前冲,和张鹤年的头撞到一起,张鹤年没提防她居然不按照常理出牌,低声痛呼,头往后退,以手扶额,眼睛带上了生理泪水。
高杨的头就算是铜墙铁壁这会儿相互作用力也让她够一壶喝的,晕了一会儿,倒在副驾驶上,长吁一口气,眼角缓缓流下一滴泪。
她迅速拿手掌揩去,然后装作一副若无其事的样子。
张鹤年嘀咕着咒骂一句,终于正经起来,不再逗她:“确实是正事,我那边有收藏的剧本和dvd,想要接好剧本,首先要知道什么是好剧本,你需要花费很长一段时间来接触了解吸收这些东西,我真没有其他意思。”
“那你不早说,我也不用这么给你一下。”高杨缓过来,看张鹤年额头还是一片通红,觉得他简直活该。
“你太直接了。”张鹤年摇头,“我没想到你真敢。”
“我不是个常理能推测的人。”高杨自我调侃,近乎自嘲,“我发起疯来我自己都怕。”
张鹤年莞尔。
高杨以为张鹤年是随便找了个借口,然而到他家之后才发现,张鹤年这次没有诳她。
他的确有近一图书馆的收藏,包含各色书籍、剧本、dvd、胶片,还强迫症一样的分门别类放好,半点不见凌乱。
家庭影院则是因为光线问题,放到了地下室,张鹤年带高杨下去溜了一圈。
地下室很大,准确的来说张鹤年家里的地下室应该是将一楼和地下打通,地上两层地下一层,三层的高度足有二十米,地下室都要有普通楼房的三层高,空旷却又带着几分压抑。让人仿佛置身山洞中,下一秒就可以围着皮草挂着树叶,充当山顶洞人。
一个小型电影院,而且是豪华配置。
张鹤年按遥控,将灯打开。高杨的瞳孔微缩,适应突如其来的光线,过了一会儿才能看清周围布置。
地下室中央放着一尊非常舒服的沙发,看着就让人有躺上去的欲|望。
“你平时就在这里看影片?”高杨心中泛着寒意,说些有趣的缓解氛围,“这也太像杀人现场了。”
张鹤年调侃:“没杀过人。”
大屏幕亮起,卡在了一处奇怪的画面。
“上次没看完,”张鹤年坐过去,抬头看着站在一旁的高杨,“要陪我一起看吗?”
他瞳孔漆黑,柔和的灯光反而让他显得更加冰冷,像一尊雕塑,有一种从骨子里散发出来的孤独之意,高杨仿佛受到冥冥中莫名力量的牵引,坐在他旁边。
沙发很软,让人陷入其中,有点昏昏欲睡。
“从头开始放吧。”张鹤年将灯关掉,只余屏幕的莹白冷光照在脸上。
《bittermoon》
“苦月亮?”高杨没有听过这名字,虽然这两年接触网络了解娱乐圈,但长期的观影经验空白还是没有及时填补,她也就无从知道这部虐恋电影的名字。
张鹤年嘴角噙着一丝笑,“看下去就知道了。”
影片的故事很简单,奈杰尔和妻子菲奥娜陷入婚姻七年之痒,一起乘游轮去印度玩一圈,改变糟糕的关系。两人在船上遇见残疾人作家奥斯卡和他美艳妻子咪咪,奥斯卡欲将他和咪咪之间异常的关系告诉奈杰尔。
奥斯卡初识咪咪,两人爱得死去活来,情|欲之火熊熊燃烧。好景不长,他便开始厌倦这种关系,渴望起自由,而咪咪的爱情执拗而灼热,无论如何都不肯离开奥斯卡。尽管咪咪为了他堕胎、因为堕胎子宫感染最后不得不割除、对他一往情深,奥斯卡还是自私残酷,把虚弱的咪咪骗上飞机,之后开始庆祝自己重获自由,准备过糜烂的生活。
一夜狂欢后奥斯卡遭遇车祸住进医院,清醒后发现咪咪站在他的病床前,怒不可遏的把他拖下病床,奥斯卡终身残废。他们继续生活在一处,咪咪从来没停止过对奥斯卡的虐待,二人仍然相爱。
奈杰尔被咪咪吸引,菲奥娜对与奈杰尔苍白冷漠的夫妻关系彻底失望。圣诞节舞会上咪咪遇上菲奥纳,两人从同性的吸引中获得爱火,相拥而舞。
就在高杨以为会发生点什么的时候,奥斯卡对着酣睡在床的咪咪扣下了扳机。
故事结束。
高杨的心本来被影片的故事悬起,在那声枪响中摔的稀巴烂。
屏幕黑了下来,两人久久未动。
“感觉怎么样?”张鹤年的声音在黑暗中显得低沉而迷人,宛如□□裹蜜糖。
“太疯狂了。”高杨感觉自己说话发颤。
张鹤年低低笑了一声,按了遥控按钮,将灯打开。
“你看,多浓烈的开始都可能归于平淡,爱情让人自取灭亡。”张鹤年声音飘忽似鬼魂,丝丝凉意侵入人的身体,让人心发冷。
高杨转身看他侧脸,“只是你没有遇到,你怎么知道爱情里面没有牺牲和成全?不要把这种极端的感情带到现实中。”
“现实比这个更无情而已。”张鹤年似乎想到什么,脸上带着尖锐的讽刺的笑,“不想伤害任何人的人通常会把所有人都伤害,不负责任的人通常说话最好听,贩卖梦想的人通常不做梦……”
高杨一挑眉,“哦。”
“好好住着吧,我不会对你怎么样的。”张鹤年留给高杨一个背影。
高杨直直的坐在那里,过了好一会儿,深吸一口气,长吁一声,起身离开。
高杨近一个月的时间几乎都消耗在了这里,吃饭拿手掌扒拉,吃完之后继续在地下室看电影。除了第一天和张鹤年有交集,剩下的时间他俩连照面都没打。
一部电影一个半到两个小时,高杨每天的任务是八部电影,然后还要写心得,张鹤年在客厅给她留了不少资料,很有用,一天一厚沓,高杨以为自己看不完,然而等做的时候发现张鹤年这个度拿捏的刚好,她看完之后筋疲力尽,其他的事情根本来不及想。
这么看电影无论对神经还是对精神都是一种摧残,第一天坚持到中间高杨直接跑卫生间吐去了,吐完之后漱口回来继续。
折磨的时间长了就习惯了,吐啊吐的,就吐不出来了。
过了半个月高杨想起来白莳这茬,发现他一直没给自己打电话。
是放弃了吗?高杨觉得有点可惜。
她不知道在另一边,白莳求爷爷告奶奶西天诸佛神明耶稣大地和主全求了一遍,让她再次出现在他面前。
白莳欲哭无泪的擦杯子,视线不停的往大门口处瞄,同事见状就笑他,身为店里最年轻最软萌的男生,白莳处于食物链最底层,遭受来自四面八方的调戏,渐渐也就习惯了。
“小白,你是恋爱了吧?”同事a笑着道。
“哪有……”白莳小眼神哀怨,看到有人推门进来就兴奋,发现不是想等的人便蔫了,怏怏的。
“魂不守舍,情绪飘忽不定,”同事b道,“不是恋爱又是什么?”
白莳抓抓脸,心中把东方的西方的古往今来的神都给拜了个遍,可惜高杨一直没有来,他又不知道高杨的办公室在哪里,不敢贸然去闯,被人轰出来多没面子。
白莳苦恼的用原子笔在餐巾纸上作画,有人叫他就把东西往本子里一塞,然后去干活,干完活之后回来继续摸鱼。
快来救救我……白莳内心呼天喊地,没人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