场上唇枪舌剑、你来我往，南大作为反方四盘一的时候攻势就很猛。南大四辩是一个很有经验的大三学长，身形微胖，声如洪钟，起身开口都气势十足，愣是把对面看起来头次参加大型比赛的一辩问得磕磕巴巴的。
二辩发言和对辩更是精彩，文逸谦亲自下场带节奏，不断推进战场，直接拆了对面一半的框架，还推翻了正方京市信息工程说的两个论点。
速度之快，进攻之猛，令人咋舌。
虽说场上交锋的快慢和缓急对于叶景行理解起来并没有问题，但对于外行的观众而言，怕是一直被牵着鼻子走，而且会觉得南大这边太咄咄逼人。
场下，叶景行看了戴思颖，这么强势是她的主意？
戴思颖感受到了叶景行的视线，转头看他，像是猜到叶景行心中所想，道：“之前战术讨论的时候你也在，我可没让他开场就这么生猛。”
“这不太像他平时的作风。”叶景行虽然猜到文逸谦不会像之前那样采取绵里藏针的战术，但也没料到他居然直接正面刚。
戴思颖微微蹙眉，道：“有点冒进了，万一对面在之前藏了论点到中间再打出来，自由辩又论证加强的话，你们这边处境不会太好看。”
“逸谦心里有数的。”于垚出声，“他等这一天已经等了一年了，不会把大好的机会拱手让人。”
叶景行看向于垚，欲言又止。
他只知道文逸谦这么反常和之前校队里的一个叫周姓学姐有关，其他的他也不清楚。
去年南大和京市信息工程发生过什么事，除了已经退出校队的那些学长学姐，就只有一同参加过上届全国辩的文逸谦和于垚知道。
感受到叶景行的目光，于垚静默了半晌，问他：“你还记得周学姐吧？就是在你进校队不久后就退出的那个大四学姐。”
叶景行点点头，一轮招新他嫌事多，没去，到大一下刚开学的时候才在二轮招新里入了校队。
他对这个周学姐并没有太深的印象，不仅是因为在他加入后周学姐就退队了，还因为周学姐平时是个非常沉默的人，只在打比赛的时候话比较多。
而且她的场上风格也是偏温柔平和的那种，抽丝剥茧，把论点慢慢打出来，和叶景行的风格差异较大，就也没怎么受过她的指导。
说起来，文逸谦的风格倒是和周学姐很像。
于垚肯定了叶景行的想法，道：“逸谦就是周学姐一手带起来的，但逸谦本身就有基础，又有天分，所以他从周学姐身上并没有学到太多，不过两人关系却依旧很好。”
于垚继续道：“很多人在大三会选择离开辩论队。有些是因为考研、出国；有些是因为学业、实习；还有些则是因为并没有在辩论里取得什么成绩，认为自己不合适的。能坚持到大三已经很不容易了，即使我和逸谦这样有大赛的不俗成绩加身的人，都会觉得力不从心，更何况那些并没有拿得出手成绩的辩手。”
“周学姐是个很特别的存在，她在辩论队一直待到了大四，但直到大四才有机会参加全国辩。无论是同辈的，还是我和逸谦这样的后生都看出来周学姐其实.......并不适合待在校队。”
“虽说勤能补拙，但有些思维和能力的东西是与生俱来的，尤其是辩论这种需要极强临场反应的比赛，所以她前两年都没有从校内选拔上冲出重围，也就无缘全国辩这种大型赛事。等到大三无论是资历还是能力都够了的时候，却因为身体原因而被迫放弃了。”
“大四是她最后一次机会，她也确实来了，并且走到了八强，但是意外也出现在这个档口。”
叶景行没出声，静静听下去。
于垚停顿了下，看了眼场上的京市信息工程，说：“去年和他们打的时候，他们就一直揪着最弱的周学姐不放。当时周学姐是一辩，开场四盘一就对她开火，三辩冯晟质询一二四辩的时候又总提问打压她。周学姐慌乱之下直接在关键处承认了对方的论点和立场，导致南大后期被压制，申论也没打好，最终输了比赛。”
叶景行听后若有所思地说：“不带感情色彩而言，冯晟他们这波操作并非不可取，只是没了风度，赢得并不好看，但是我们确实失误了。”
于垚点点头，又叹了口气，道：“可谁也没有想到，周学姐有抑郁症。”
叶景行和戴思颖闻言一怔。
“赛后有人问冯晟，说他在场上这么欺负一个姑娘太没风度了，他却不以为然地说‘既然是比赛，赢就是我们的目标。与其怪我们没有风度还不如反思自己技不如人，眼泪可不值钱。’说完他还隔空喊话南大，‘下次比赛可得注意了，别再让害群之马混入其中。’”
戴思颖皱眉，道：“冯晟这话过了。”
说到这里于垚也有隐隐的气愤，说：“本来周学姐因为自己的失误而造成南大止步四强就已经够自责了，还遭到了对手这样的羞辱，又加上那是她退出辩论的最后一战，却没能善始善终，之前靠药物恢复得差不多的心态就全被打回了原形。”
本就平平无奇，靠着一腔热爱所坚持，想为自己的辩论生涯划上一个完整的句号，最终却满盘皆输。
被对手打压的无奈、愤怒，无力还击的懊悔，连累全队的自责，个中滋味，只有赛场上的人才能明白。
终究是抑郁难舒。
“周学姐打完比赛当天人就开始不对劲了，逸谦是看着周学姐慢慢恢复的，又看着她突然坠入谷底，逸谦又心疼又生气，差点和冯晟打起来，最后还是周学姐把逸谦劝回来的。”于垚想了想，“当时谁都拉不住，周学姐苍白着脸从房间里跑出来，眼睛又红又肿，硬是把逸谦拽了回去。”
全国辩期间辩手打架被发现了也是要禁赛的，周学姐也是为了文逸谦的未来考虑，想到这连叶景行都觉得憋屈，更别提当时一起参赛又同是好友的文逸谦了。
文逸谦看起来温和实际却十分高傲，而且非常理智，能让文逸谦忍不住动手，估计冯晟在背后还说了更不堪入耳的话。
“去年全国辩结束后周学姐便退队了，病情加重后谢绝了所有朋友的探望，逸谦也被拒之门外。周学姐原定的实习也泡了汤，在医院治疗了一段时间，但出院后就很少关注辩论了，连带着对逸谦也疏远了很多。”
叶景行听后，看着台上步步紧逼的文逸谦，轻声道：“真能忍啊，文逸谦。”
于垚说话的时间里比赛也在飞速进行，即将步入尾声，原本热热闹闹的观众席在后程逐渐变得安静消沉，大家都能看出来京市信息工程已经回天乏力，在座的又大多是京信大和京大的学生，都不好意思再开口了。
评委离席商议的时间也很短，似乎没有太多纠结。
“......反方今天成功拆掉了正方的框架，驳斥做得也很到位，我投反方。”
“正方今天有点被反方压制了，其实有一两个地方可以认下来，认下来然后加以分析反而可以变成己方的支持点，综合来说反方今天发挥得比较好。”
“正方有两个点自相矛盾了，反方一问就把你们问住了，而且有些数据根本阐释不了你们想要说的问题，逻辑还是不够严密！”
......
归票的时候竟然出现了正方比反方0:5的局面，南大取得了压倒性的胜利！
不仅观众没想到，台上的文逸谦也没料到，他已经收起了刚刚的狠厉，只淡淡地看着对面的冯晟，等着他起身过来握手。
两手交握，手心皆是虚汗。
“文逸谦，你也没我想象得那么游刃有余。”冯晟笑了笑，笑意却不达眼底。
“彼此彼此，我还以为你能给我带来什么惊喜，”文逸谦加重了手上的力道，“没了前辈的庇护，你也不过如此。”
“我们不过打了平手，你有什么好得意的。”
“‘输赢即一切’这个道理不是你教我的吗。”文逸谦笑了，“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的滋味，怎么样？”
冯晟抑制不住，终于敛了神色，咬牙切齿道：“我总会讨回来的！”
文逸谦却摇了摇头，说：“冯晟，你还有机会吗？”
冯晟比文逸谦还大一届，如今马上就要退队了。
冯晟面色一僵。
文逸谦继续道：“我只是想告诉你，我不是不会盛气凌人，只不过这是最低端的手段，我之前瞧不上，可你却硬逼我拿这套对付你，你说你，是不是犯.贱？”
“辩论开始，权威终止。说的是辩论的精神和风度，但这一切的前提都建立在对辩题和辩手的尊重之上，你没给过别人，我也不会给你，也别怪我踏上去踩两脚。”
文逸谦收回手，语气凉薄：“别拿你浅薄的知识侮辱辩论。”
“好自为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