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景行脚步一顿，表情微愣，一副状况之外的样子，但也只怔了一两秒，随即反应过来。

观众本来已经起身三三两两地往门外走，听到叶景行拿了人气辩手又停了下来，站着，坐着，走动着都有，但全把目光放到了台上。

木凝也没动，停在报告厅左侧的过道上，双手环抱着，侧边靠着墙，头一歪，静静地看着台上。

叶景行没马上说话，眼神往底下扫了一眼，扫到木凝这片区域的时候，木凝挥了挥手。

木凝知道叶景行八成看不见，但她还是想那么干，这大概是什么迷之与有荣焉吧。

“没想到我和6有着不解之缘，真是承蒙大家的厚爱了。”叶景行接过话筒，“感谢全国辩的组委会、承办方京市大学以及我的队友们，当然还有给我投票的朋友，非常感谢你们的付出。”

语句客套，语速很快。

“借着这个平台，我正好也有几句话想说。”话筒在左右手里交换了一下，像是在斟酌什么，“今天这个辩题说的是爱情，我就想到了我女朋友曾经问过我的一个问题。”

观众席里传来一阵既是兴奋又是叹息的骚动。

“她曾经问：‘一个辩手拿到辩题后，是应该对这个辩题先有自己的看法还是先去找资料来坚定自己所持的观点？’”

“辩论开始，权威终止，对于观众来说确实是这样，那对于辩手本身呢？辩手真的不迷茫、不纠结吗？那些论点真的从心底里说服辩手个人了吗？”

木凝缓缓站直了身子。

这是上学期开学不久，她和叶景行也还没在一起的时候，走在那条不起眼的分岔路上问的话。

没想到，叶景行记到现在。

“当时我的答案就在嘴边，可又觉得怎么说都好像差点意思，”叶景行握着话筒低低笑了声，莫名撩人，“我女朋友真挺厉害的，一上来就问得我哑口无言。”

“我也不知道我算不算找到了正解，但我想在这里给她一个回应，虽然迟到了半年之久。”

木凝身边依旧有女生在交谈。

“我靠，好苏啊！”

“怎么就有女朋友了！不过就算有女朋友我也可啊！”

“这柠檬我吃，你听听这宠溺的笑！”

“完了完了这变成大型示爱现场了.......”

只是讨论还没断的时候叶景行又来了一句：“放心，我不是要给你们喂狗粮。”

似是没料到叶景行会来这么一出，观众齐齐笑出声。

叶景行抬头平视前方，目光沉静，道：“不久前微博上有人批评校园辩手没有‘恒定的相信’，对输赢的追求高过对价值本身的在意，选到什么立场就辩什么立场。”

“说实话，‘恒定的相信’是个很奢侈的东西，对某种东西抱有持久而坚定的热情，不随时间空间变迁而改变，很难。而且你怎么知道自己坚定的那个就是真相就是本质？”

“如果没有对立的另一方来帮你打开思路，告诉你‘诶这个问题还能这么想’，你的想法就只是坐井观天式的坚持。只有当你从两个对立面都有所了解，并在对这两方利弊都产生衡量以后还选择坚定地站在某一方，这个相信，这个坚持才有价值。”

“所以一上来就谈什么‘恒定的相信’，就是狗屁。”

“因为辩论它就只是个讨论问题的方式，它不是要教会我们辩手或者听众去相信什么，而是教会我们怎样去思考，怎样去选择自己的立场。”

“辩手是被分配了立场，但这同时也说明辩手也被赋予了尝试另一种思考可能的使命，也就是说，辩手在辩论场上的时候，其实是为了打开现场所有人的脑容量和思维维度的，不是真的要去说服一个人去相信他所说的每一句话。”

“所以我想告诉我的女朋友。”

叶景行停顿了一会，人从正对着观众慢慢变成朝着报告厅的左侧，明明动作幅度也不大，却吸引了很大以部分人的视线跟着他一起看。

不断有人回头看向木凝这边，但没人知道叶景行到底在看谁，身边有很多猜测声。

很嘈杂，可又在下一秒叶景行开口的时候像潮水一般全部屏退，木凝的世界安静得只能听到他的声音。

“我想告诉我的女朋友，辩论本身没有意义，它也不需要辩手从心底里对辩题和选到的立场产生根本认同，它需要的，是辩手提供‘另一种可能’，它想要打磨的，是人类区别于动物的最本质的区别，即人类独立的思考能力。”

木凝眼睛一酸，眼里雾气氤氲。

下一秒，没有犹豫，木凝朝舞台跑去，耳边是讲话结束后轰隆隆的掌声，她穿过四散的人群，穿过狭小的上场通道，穿过厚重的黑色幕布。

一把扑到那个最熟悉的怀抱里。

清爽熟悉的芦荟味瞬间而至，头顶镁光灯让木凝有些头晕目眩，她紧了紧手臂。

叶景行被她的举动搞得措手不及，但反应极快地拥着她转了个弯，背对观众，面对木凝，把木凝的脸挡得严严实实的。

口哨声四起。

叶景行扣着木凝的头，低头在她耳边说：“还挺野啊你，直接给我跑到台上来。”

“没办法，男朋友太帅了，忍不住投怀送抱。”

是真的帅。

木凝没想过叶景行会把那个问题记这么久；没想过他真的找到了自己的答案；也没想过他会用这种方式告诉她。

但其实这一切又有迹可循，就像之前叶景行曾说过的，喜欢一个人，很难不去在意她的一切，包括细节。

“回去让你抱个够，”叶景行又贴了贴木凝的脸颊，“旁边等我会？”

木凝松开叶景行，越过叶景行的肩膀看台下，还有不少人盯着他们，虽说木凝也不是什么脸皮薄的人，但对于瞬间成为八卦中心这件事还是有些尴尬的。

木凝点点头，和叶景行一起下台，叶景行去和评委、辩论队的人说话，木凝坐在第一排等他。

像是突然想起来什么，木凝回头看了眼原本南大辩论队坐的位子。

已经不见那道俏丽的身影了。

本来京大准备给叶景行安排个专访，但时间紧张，叶景行就给推了，比赛结束南大一行人就马不停蹄地赶回学校，木凝事先找文逸谦了解过，所以和叶景行坐上了回程的同一趟高铁。

只不过车厢实在是安排不了，他们一个在车头，一个在车中。

叶景行在南大辩论队的众目睽睽之下离开那节团队车厢，据他自己描述，“跋山涉水”地走过来和木凝身边的人换了座。

美其名曰――

“过来陪你。”

但是和木凝才说了五句话就倒在木凝肩上昏昏欲睡。

……

“叶景行？”

叶景行含糊不清地“嗯”了一声，手摸索了一下找到木凝的，抓到手里，十指交握着，说：“宝贝儿我睡会。”

然后心满意足地睡了过去。

……

木凝偏头看叶景行，为了靠在自己肩上他整个人以一种葛优瘫式的姿态倒在座位上，头倾斜着歪到木凝肩头。

木凝难得以自上而下地视角看叶景行。

木凝可以清晰地看到叶景行的睫毛，不算长，但很密，眉骨和鼻骨突出，木凝伸出另一只手轻轻点了点叶景行的鼻梁。

叶景行没有反应，看来实在是累了。

木凝静静看了一会，低头亲在了叶景行的眼皮上。

只是才亲完叶景行就睁开眼，把木凝吓了一跳。

“你没睡着啊？”

“睡着呢，但身边的人垂涎美貌的气息太重，在其对我实施了犯.罪举动后准备抓一波证据，免得她跑了。”

说完手掌压着木凝的后脑勺就亲了上去，叶景行嘴唇微凉，浅尝辄止就准备退出来，只是木凝突然又凑上去在叶景行的唇上厮磨了一会。

木凝也有点心疼叶景行，拍拍叶景行的脑袋：“睡吧我的人气辩手，等你醒来找我算账。”

叶景行听话地阖上眼，低笑一声：“那你小心，我醒来找你肉.偿。”

木凝后来到底还是没有肉.偿，因为落了整整一周课的叶景行在回校后的都忙碌于补课、补作业和上新课，周末的时候又被辩论队的人拉去庆功宴，自然而然就忘了。

四月底就是全校的期中考试，期中考试前像思修、马哲、近现代史这之类的公选课又有一次小组作业，所以木凝和叶景行从京市回来以后都一头扎进了学业这片汪洋大海之中，时间溜走得飞快。

木凝上学期四级成绩还不错，这学期六月份准备再试一波六级的水，叶景行正好也想刷一下六级的分，于是两个人非常和谐地有事没事就手挽手去图书馆复习。

宛若两个根正苗红的21世纪三好大学生。

当然偶尔他们也会摸个鱼，比如面对面坐着的两个人会突然在微信上聊起来——

叶景行：【还有一个多月就放暑假了，你有什么安排吗？/坏笑/】

木凝：【可能会去教教小孩写作业吧，再和朋友组几个局，大一的暑假还是应该以享受为主/黑墨镜.酷/】

叶景行：【有想过出去旅游吗？】

木凝：【对方辩友，你的提问似乎很具有引导迷惑性。】

叶景行：【一语道破天机，来东北玩吗？】

木凝：【东北有啥比较好玩的？】

叶景行：【因人而异。】

木凝：【比如说呢？】

叶景行：【我/坏笑/。对你来说最好玩的应该就是我没别人了。】

木凝：【我劝你好好说话。】

叶景行：【夏天的话旅游景点其实也没什么好玩的，主要可以带你吃吃喝喝，我们大东北好吃的多，还便宜，物美价廉/呲牙笑/】

木凝：【我去玩你报销？】

叶景行：【我们这关系谈钱多伤感情。】

木凝：【我们这谈感情有点伤钱啊。】

木凝抬头看了眼对面，叶景行也正看着她，笑意明显，叶景行垂眸在手机上打了几个字，再示意木凝看手机。

叶景行：【报，机票住宿费都报，你整个人我都可以报销。】

叶景行这一言不合就说骚话的本领是越来越强了。

木凝：【叶景行你老实说......】

叶景行：【？】

木凝：【你家在东北哪个山头是不是真的有矿？】

叶景行：【是啊，所以你要不要考虑马上抱紧我的大腿以便毕业找不到工作还能陪我回去当个压寨夫人？】

至此，木凝和叶景行定下了期末考考完后去东北玩一圈的计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