肤如凝脂雪白，发似鸦濡漆黑，娥眉淡扫，雪腮杏眼，是初露端倪的绝色容颜。一身天青翠烟罗衫，下罩月白百褶如意裙，折纤腰以微步，呈皓腕于轻纱，翡翠步摇挽长发三千，血红东珠缀耳侧轻晃，十足的胜者姿态。

雍容，冷淡，优雅，并危险。

那是完全不该出现在豆蔻少女身上的陌生气势，若有似无的威严像是开闸的洪水般往薛氏身上扑去，压的人喘不过气，几乎让心脏都跟着停拍。

背对着沈老夫人以及低低抽泣的丫鬟，居高临下的沈思玉与溃不成军的薛氏对视着，像是抽离了多余的闹剧，空气里擦起燃烧的火花。

那张生的娇弱柔美的稚嫩脸孔上，梨花带雨的神色已经一扫而空。危险的冷笑浮现在微微扬起的唇角，琉璃般剔透的瞳眸里是浓厚到化不开的傲慢与蔑视，无声嘲笑着薛氏的愚蠢。

她的声音却仍然是单纯甜美的，仿佛不知世事险恶的天真少女，带着真挚的担忧：“二伯母，我相信你只是一时头脑昏热，希望你冷静些，不要辜负了祖母这份仁慈才好。”

“你输了，蠢货。”那唇齿无声开合间，露出了这样的口型。

随着她充满笑意的恶劣眼神迅速变得清澈，那滴似落非落的泪珠从沈思玉的脸颊上滑落，像孔雀翎尾端淬的一点剧毒。

它击碎了薛氏最后的防线，带走了所有理智。

薛氏突然像疯了般歇斯底里扑上去，泪如雨下，声音里透着尖锐瘆人的杀意与怨恨：“我是冤枉的，我是冤枉的！母亲明鉴！都是这个贱蹄子伙同这两个下人陷害我！”

沈思玉像是一只收到惊吓的小兔子般倒退两步，任薛氏狼狈的摔了个狗吃屎。还未等她作出反应，身后那同样跪趴着的奴婢便仿佛收到什么刺激般冲上来，与薛氏厮打起来，尖锐的指甲划过妇人精心保养的脸蛋，拉下簇簇的一条粉痕：

“贱人，贱人！你到现在还不忘拉我们给你垫背！我们都是被逼无奈的，薛氏说我们不做就让我们全家不得好死！谁知我们做了也是死路一条！我们也不想害人，全是她指使的！”

她声音尖锐的划破空气，越发慷慨高昂：

“若不是那日我送糕点时听到薛氏这贱人与她女儿谈论此事，心生疑虑，在晏郎送信时叮嘱他打开偷看，我们就要做了你这贱妇的替死鬼！请夫人明鉴，夫人明鉴啊！我们也是被逼的…晏郎，我们的命好苦啊，好苦！”

这粗使仆役与薛氏这十指不沾阳葱水的高门贵妇不同，力气奇大无比，薛氏仪态尽失的抵抗着，却几近蚂蚁撼树，被对方结结实实的挠开了端正的发髻，金钗玉缀勾住发丝，与她狼狈的尖叫落了满室。

沈老夫人冷冷望着这鸡飞狗跳的闹剧，越发恨铁不成钢，向身边的顾妈妈嘱咐道：“都拖下去。到底是窑子里的贱种，艺妓也是妓，说的多么好听，受过多少熏陶，攀上枝头看着像个凤凰，却也还是只上不得台面的野鸡罢了。”

这场突如其来又戛然而止的闹剧就这么结束了。室内又恢复了可怕的安静。沈思玉仿佛还沉浸在刚才薛氏突如其来的疯狂里，满目惊恐，无法回神。

沈老夫人望着她，看她精致的脸孔，婀娜的身段，空谷幽兰般温柔娟秀的气质，像是在给一件物品重新标上价码。

她淡淡的说，带着些浮于表面的关切：“你也受惊了吧，回去好好休息下吧。”又叮嘱身边另一侧不发一语的秦妈妈：“我那里还有些今春刚采摘的君山银针，给如华居送过去些，给玉姐儿压压惊。”

沈思玉福了福身，点头称是：“实在是让祖母笑话了，希望这些不入流的事没给您徒增烦忧。”她咬住嘴唇：“那玉儿便退下了。”

不知不觉，竟已是深秋了。

萧瑟的风刮在脸上，有些疼。她拢了拢身上的披风，缓步拐过亭台画阁，伸手抚摸着那些曾经鲜艳靓丽，如今却细碎干黄的花朵残肢。

天气越来越来冷，这些娇嫩的花儿也终究在严寒里静静地死去了。

这偌大的花园，既无春夏群芳满园，花团锦簇，也无冬日银装素裹，白雪盈盈，除了几朵金线菊开的正美与角落里瑟缩的夹竹桃，竟显得有些萧瑟了。

往事拂过心头，一幕幕，一桩桩，一片片，是撕心裂肺的恨，是淤积不化的脓，是死不瞑目的鲜血……

也是薛姨娘曾经得意如今却恍惚如夏花枯萎的脸。

她蓦然笑起来，那是一个毫无喜悦的笑容，浮现在柔软而清纯的漂亮脸孔，有种妖艳而矛盾的错乱感。她将每个字含在舌尖，猛烈爆开的杀意比秋风更凉薄：“待到秋来九月八，我花开后百花杀。”

“你们从我身上拿走的，我会一样不剩，全夺回来。”风吹起她柔软的长发，沈思玉折一朵无精打采的夹竹桃，纤细指尖碾碎绽开的花瓣，艳丽的汁液带着腐朽的芬芳，顺着伶仃的素白手背流淌，像是丝丝滑落的血。

正当她沉浸在复杂的思绪里时，有黄莺般婉转的声音忽近忽远：“小姐，小姐！你在这里吗？”

是莺儿。

那穿着身朴素粉裙、皮肤白嫩、长相清秀的丫鬟似乎是注意到了沈思玉的视线，往这边小跑过来。

这个自己曾经推心置腹的小丫鬟，无数次感叹贴心温柔的小丫鬟，最后因为陆瑾瑜背叛了自己，她栽赃嫁祸令自己横死，笑容扭曲而癫狂。

但是等她真的死去那一刻，莺儿的表情，她记不太情楚了。

或许是万念俱灰，满腔疑惑早化作死水，她如行尸走肉，坦然的带着满腔恨意迎接死亡，更像迎接一个解脱。

她记得最清楚的是容姐儿死的时候。

容姐儿死时不过三岁，发水痘，高烧不退。她跪在倾盆的冰冷暴雨里，卑微如蝼蚁般跪下去，哭喊与祈求丝毫不能感动这对冷眼旁观的男女，莺儿娇笑着，甜美如恶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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