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怎么能这么没有眼见力又半点不识趣？我如此咄咄逼人，不过反惹来后患无穷，惹来舆论反噬，惹来指责与骂名，还要多费如此口舌，将自己精心雕琢的形象毁去？”

沈思玉笑意盈盈，神色越发平和温柔，侃侃而谈的一双薄唇略微停顿，复而吐出与之截然相反的锐利言辞：“但是不好意思，我不屑于你们的看法。”

“你们是真的想为我打抱不平吗？不见得。你们又是真的在为受到刻薄对待的钱宝钗感同身受的心痛，对所谓冷酷残忍的我感到愤怒吗？倒也不见得。你们不过是借由伸张正义的幌子满足自己的一己私欲罢了。”

“这份东倒西歪的廉价同情谁稀罕呢？它真正能感动的只有你自己，恐怕也只需要去打动你自己就够了。

你高高在上的施加着怜悯，逼迫着你眼里的恶人认罪伏法，受害者理应对你感激涕零，跪下谢恩，加害者要歉疚万分改过自新才行——

于是你成功打动了自己，觉得自己真是个拥有正义感的好人，你拥有高尚的灵魂？”

“而受害者是绝对不能脱离你精心构造的完美剧本的，他一定要是弱势的，是饱受欺凌与苦难却仍旧品格纯洁心怀善意的，她要学着既往不咎，她不能无理取闹，不能咄咄逼人，不能展现出半点同恶棍相似的特征，甚至不能拥有仇恨。”

“而一旦她展现出了这些并不美好的特质，她胡搅蛮缠，不知轻重，睚眦必报，甚至凭借一己之力将加害者拉到了与自己相同的险恶境地——”

“那她就再也不值得你给予怜悯了，她变得面目可憎。你更宁愿去挖掘恶人的故事，证明她们实际是半斤八两，甚至加害者的恶都是可以谅解，可以原谅，都是拥有苦衷。”

“而老实说，你也不过是在旁边看个热闹而已，你不过图个新鲜，那些乱七八糟的鸡飞狗跳是完全影响不到你的生活的，你很快就会将之抛诸脑后，当你将他们忘却，无论是加害者，还是受害者，是死是活也许都跟你们没关系了。”

“所以我不屑于迁就，我为什么要在乎你们的想法呢？就算没有这次也有下次，你们转瞬间就可以原地起高楼的突兀喜爱，转瞬间就能因为细微的理由化作灰飞烟灭的突兀讨厌，脆弱的简直令人捧腹。”

“我知道你们是一直不喜欢我的，所以我能够理解你们的愤怒。”

少女望着眼前这些已经青红交错神色各异的年轻面孔，靥辅承权，丹唇微阖，带着江流天地外的出尘，亦是山色有无中的洒脱。那于剪水瞳眸间灼灼闪烁的，是异常刺人的戏谑与嘲讽。

“那钱宝钗呢？你们或许上一秒还同她言笑晏晏，下一秒就能因为我的三言两语而对她弃之如敝屣，不屑一顾，言语间刀枪棍棒，极尽恶毒，不觉得恶心么？”

“这宴会里的诸位，

我是不相熟的，甚至是关系并不友好的。我本是不该来的，来了也不准备多为自己添什么麻烦，更无意引起多余风波，我也在努力在展示着我的善意友好与八面玲珑，不想与任何人产生不必要的争执。”

“我自认脾气好得很，人不犯我，我不犯人，微不足道的厌恶也好，冒犯也好，我懒得计较，但是倘若非要无事生非，撩拨试探我的底线，我也不在乎跟你撕破脸皮，跟你一一盘算。”

“所以与其在这里振振有词的质问我，问我是否觉得自己有错，是否为自己的过错忏悔，那么我的答案是不会变的——我当然没错，并且也没有什么负罪感，因为先惹事的，不是我。”

“而我的回应，也没有任何逾越，她怎么对我，我怎么对她，这显然是很公平的。有功夫在这儿指责我，不如扪心自问，利用数量压制作为无往不胜的利器伤人，肆意用自己的三观扭曲事实，对别人指手画脚妄加评判，甚至是妄加插足的你们，问心有愧么？”

随着最后一个字飘落在寂静的空气中，这自沈思玉抬起箭弓起便保持着诡异沉默的泱泱群众，在短暂的流言蜚语窃窃交谈声响彻之后，又迅速的陷入了另一场鸦雀无声的死寂中。

是的，沈思玉的话并不好听，那声音里并无几分怒火，平铺直叙，像是局外人在讲述着关于他人的故事，但是那份轻描淡写落下的结论甚至已经算得上火药味十足，简明扼要，一针见血。

每个利落而缱绻的咬字间都厮磨出战意横生的闪烁火星，等待着导索引燃瞬间蓦然爆炸翻涌的剑拔弩张，决对针锋。

但是即便她说话速度是如此慢条斯理，几乎随时随地都可以被突如其来的反驳打断，却从头到尾异常顺利的全数托出，那一字一句自唇齿间流畅编织的长篇大论，尖锐的令人恼火没错——

却同样是严丝合缝逻辑缜密，让人无从下嘴反驳。

沈思玉看着这些在沉默中挂着不同表情，欲言又止或者止言又欲的青涩面孔，若有所思或执迷不悟，是愤懑或者冷静，陷于思考或者憋屈恼怒，他们心思如何，她不再有那份多余的兴趣加以探究揣摩了。

她当然是可以继续伪装的，对于这群小朋友将他们全数收伏都是轻而易举。而在刚刚握上弓弦的时候，她的脑海中还仍旧为自己是否该暴露这份冷淡疏离的本质而犹豫过，但是直到此刻，沈思玉却有些庆幸于这年幼身躯带来的后遗症了

——喜怒哀乐都更容易为外物所牵动，被沈思玉默默享受并给予放纵的直率与活泼，是并不圆滑的快意江湖，一日看遍长安花的潇洒，是脚踏实地或者的真实。

这让她能更清楚的感受到，这些被锁在层层教条禁锢中的灵魂是多么执迷不悟与无趣昏庸，与他们的任何交手，都是徒增煎熬而已。

简单地说，收做小弟？笑脸相逢？你不够格。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