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耸的鼻骨两侧，深邃的眼窝之中，两粒碧蓝宝石般的瞳孔正在眼睑之中因着兴奋而轻微颤动着，那大海般广阔的天蓝颜色此刻已经覆上一层淡淡的群青阴翳，像是滔天巨浪毁天灭地前微微氤氲辗转的雾气，大片大片铺开的疯狂宛若绵延的绸缎般柔软的流淌覆盖于瞳眸之上，而隔着这触感冰凉的锦缎丝绸，在其中包裹跳跃着的，又宛如烛火般明亮的流动光影，那一点欢欣喜悦，在漾开的波澜之中显得格外清晰，格外恐怖，亦是加倍的迷人——

有颤颤巍巍的蝴蝶飞了起来，自调香师的指尖，自她微微开阖的眼眸，自她披落的长发之中，那些围绕着她四散飞舞的香气均在此刻迅速的剥离坠落而下，凝出一只只剔透的冰蓝蝴蝶，双翼间黏连抖落着靛青色的点点磷粉，偏于森然的冷调色彩，琉璃般易碎的翕动翅尖……

那宛如冥府使者般诱人坠入无间地狱的幽幽香蝶，好像伸手可触般，却又在辗转轻盈的飞舞之中显露出幻觉梦境般的虚假，仿佛只是人神色恍惚仓皇间产生的丁点错觉——它在沈思玉的指尖静静矗立停留着，轻易捕获了她纷乱的思绪。

那些水蓝色蝴蝶从调香师身上扇动双翼飞起，亦从长柄鎏金香炉中源源不断的飞出，每一缕本该漾开的淡蓝色芬芳雾气都化作了一只剔透的蝴蝶，不计其数的填满了偌大的房间，在夏日明媚的午后映出一室月光般清冷寥落的冷调辉光，随后轻盈地消失在空气中。

而正当沈思玉沉迷于此，那湛蓝香气结成的幻象却陡然崩落，抖落着细碎星砂与闪光香屑的蝶翼之间，正裂开一粒粒令人恐惧蠕动着的眼球与一张张姿态讥诮的嘴唇，它们密密麻麻成千上万的一同哄笑着，尖锐的声波此起彼伏，令人思绪也要为之癫狂，每当有一只香蝶骤然打开的嘴唇与眼球之中爆裂出细碎的讥诮与粘稠的恶意，便有承载不下的靛青磷光与粉尘旋转着坠落。

用以遮掩的浩渺雪白雾气终于从眼前彻彻底底散尽了，萦绕在鼻尖的香味垂垂燃尽薄荷栀子缠绕的清冽安神前调，进入了肉豆蔻与夜合欢调配的辛辣后调，躁动着的香气发出极度渴血的嘶嘶嗡鸣与低低咆哮，满地零落的枯骨腐肉与丛生密布的黑色荆棘之中，并非是令人流连忘返的桃源仙境，而是令人心生恐惧的无间地狱。

蝴蝶所及之处均铺开血肉遍布的恐怖错觉，忘川桥侧的引路人正将恍惚的迷路者引入无边的黑暗之中，剥去了自己温柔无害的美丽皮囊，显露出一刀毙命歃血封喉的狰狞内里——

停滞着抱琴姿态的胡人歌女乐师似乎从遥远的冰封之中清醒过来，她们发出惨绝人寰的尖叫，撕心裂肺的徒劳哭喊着，三弦胡琴坠地，迸裂开颇为刺耳的终章音节，小榻上承载着琼脂玉液梅子清酒的金杯被打翻了，缀着新鲜露珠的绛红蛇果，粒粒如水晶般剔透饱满的大漠青提被碾碎，湿漉漉黏糊糊的纠结在绚丽的纱衫之上，粉黄裙摆错乱的铺开在金丝低榻中，十足的狼狈姿态。

而一只只黏连着丝丝腐肉的枯骨手掌自明亮光滑的木质地板之中突兀地出现，仿佛密林中雨后丛生的带毒蘑菇般，三三两两自木砖拼接缝隙之间布满了室内，裂开了羊脂玉器般柔腻的皮肤包裹，露出将尽未尽的惨白枯骨与艳丽血肉，要将无辜的美人们化作与它们无异的行尸走肉。

那些美人被抓住了脚腕拖倒在地板之间，被一拥而上的错落骨手所大卸八块迅速吞噬，云髻散乱，衣袂四碎，裸露的白皙皮肉在与骨手接触的瞬间牛皮糖般彻底的融化，宛如被烫伤般蔓延开大片迸裂的燎泡与重度烫伤似的溃烂，美丽的面孔被抓花了，露出一缕缕仍在翕动的血红息肉与错落的筋肉组织，核桃般易碎的脑仁被掐碎碾开，血液混合着脑浆洒落一地，安静的空气之中唯独剩余骨骼与骨骼交错摩擦，折断后与血肉被节节生吞的蠕动声响，其画面之恐怖残忍足以使寻常人等汗毛耸立，大惊失色。

沈思玉娇艳的面孔上却仅仅是浮现出一丝惊讶，她神色平淡的看着眼前堪称丧心病狂惨绝人寰的残忍画面，复而透过高轩绮户向着纵横交错的商道望去——

窗外明明上一秒还是明媚的夏日午后，此刻却转眼已是连最后一丝微弱光芒都彻底湮灭的暗沉子夜，一轮弥散着绯红清辉的如刀勾月以颇为诡异的姿态正正挂在漆黑苍穹之间，将目所能及的楼阁顶尖喧嚷闹市都泼洒笼罩进这血液般粘稠流动的红光之中——

每一条喧嚣的街道，每一间红檐碧瓦的错落房屋，每一条狭窄小巷里暗沉的罅隙，街道上接踵而过的拥挤人群，屋脊上打着瞌睡在阳光下懒洋洋舒展尾巴的碧眼波斯猫咪，叫卖的摊贩，廉价的胭脂珠钗，都一同被笼罩进这鲜红的光辉之中剥落变质，化作茹毛饮血恶鬼夜叉横生的修罗地狱，连仿佛隐藏层层叠叠云朵之中的仙人宫阙，琼楼玉宇，仿佛都为世间亡灵所侵占，也俱散发出狰狞的冰冷气息来。

沈思玉蓦然瞪大眼眸感受着这神奇的景色，指甲重重掐进柔软的掌心之中，直至丝丝流淌的粘稠血红自指尖滑落，与座下要用力抓住自己裙裾将自己拖拽进莫测深渊骨手交织，径直穿过这虚假的幻象，在地板上洇开丁点原本的色泽。

她的面前，端坐于座榻之间被一身绛红外袍所包裹的绝色美人，是这位调香师，却又不再是她所熟悉的那个调香师了。

那是一张熟悉而陌生的面孔，沈思玉曾在铜镜之中见过无数次，却从未以陌生的他角度仔细端详过，她不禁为这份奇妙的画面所惊叹万分，凝视着水面一侧与自己容貌全然相同的女人，感慨万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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