层云堆积的暗沉天穹低低的压在头顶之上,朱廊外精心设计摆放的假山流水,花朵绿植之上全数为皑皑白雪所覆盖了薄薄一层,银装素裹着透出一缕缕剥离了情绪的料峭森然,那片片晶莹剔透的白雪外好像又包裹着一层暗艳迷离的凄冷红光,颇为美丽,亦颇为不详——
肖宇天不禁觉得焦头烂额,为这独特的景观而心生惊奇,而紧紧跟在身侧的婢女却并未展露出哪怕半点讶然之色,足以证明她见识过更为稀奇古怪,更为怪力乱神的诡异画面。这个沈思玉也真是个极其牛逼的人物了,他来了永州整整三个月,肖府未曾出现过哪怕一点不同,而沈思玉不过一来,就轻易引起了轩然大波——这叫什么,走到哪里哪里就有大事发声的灾厄体制吗?
肖宇天微微伸出手,他拦下了身后与他埋头并进的红玉,少女淡粉鹅黄相间的锦衫罗裙之上飞溅着被飘落阆中的回雪所打湿洇开的点点水痕,妖艳妩媚的五官清晰勾勒拼凑出六神无主的忐忑不安,半点麻木,仿佛思绪早已远去,满面呆滞的在思考着些什么,眉目中隐约透出些不安与担忧来。
而对于肖宇天“府中到底发生了什么?”的微恼诘问,神游的红玉如梦初醒般支支吾吾了半晌,努力组织着语言回答着一头雾水的肖宇天:
“……我也,大概是……公子,我也不是很清楚……”
“你也不清楚?”肖宇天听着对方毫无说服力的推脱,不禁轻笑出声,话语中带上了丝丝缕缕的憋闷恼火:“青璃呢?青璃去了哪里?沈思玉怎么样了?她醒了么?这一切是因为沈思玉吗?”
红玉仓皇无措的张了张口,又张了张口,似乎想要对肖宇天说些什么,庞大的信息量淤积在声带嗡鸣震颤之处,争先恐后的想要向外翻涌,自舌尖之上迫不及待的滚落,然而婢女却似乎又不知道该如何正确传达这一脑袋无法拼凑出语句的凌乱思绪,期期艾艾的以破碎含糊的音节回应着:
“醒了……我不知道……我是说,可能是,可能是因为她跟青璃……”
这说了还不如没说的只言片语除了加剧了肖宇天满心微妙的不安外没有任何用处,他微微蹙起眉头,脸色是乌云翻涌的阴晴不定,俊美的容貌之上仿佛也凝结出一层终年不化的冰冷霜雪,明明是面无表情,红玉却能透过对方周身萦绕的不怒自威的气势感受到少年分明的不悦,他们拐过一个又一个转角,往日千转百回的九曲回廊在今天显得格外漫长,望着走廊深处红门紧闭的厢房,那隐在朦胧的阴影里显得格外诡异的支棱绮户半掩着,任凭肖宇天胆大异常,也不禁心头发毛,生出一身细密的鸡皮疙瘩来:“到底发生了什么?那女人跟青璃都还好吗?”
“您回来之前,一切还是好好的。”红玉似乎也被这景象所镬住心神,手足无措的同肖宇天交谈着:“沈思玉……沈思玉会不会对姐姐做了什么?”
“算了,指望你给我个答复,问了还不如不问——”看着同样一脸困惑对于这奇异景象可谓一无所知的红玉,肖宇天停顿了半晌,加快了脚步,目标是影影绰绰在鹅毛大雪之中打开着窗棂的卧房,走廊尽头的房间浸泡在阴冷的光线之中,肖宇天却能微妙的感受到一丝空气尚未凝固的微妙波澜,与停驻了时间流逝的其余地方不同,这儿的时间是能够流动的——
“沈思玉!”肖宇天蓦然拔高着声线呼唤着少女的名字,复而又以指节重重叩响了紧闭的房门,然而没有人说话,回应他的却只有一片黯然无声的死寂。
玄衣少年保持着敲击动作的手指在空气中滞留了一瞬——那铺天盖地宛若鹅毛般轻盈无声,又如梨花落瓣纷纷扬扬的细雪已经落满了静止的湖面,彻彻底底覆盖了绵延伸展的花枝树干,除了呼啸着穿过长廊的北风吹来三两点冰冷的雪片,响彻着穿林打叶的凄厉声响,四周静谧无声,没有人回应肖宇天的呼唤。
肖宇天迟疑片刻,推开了深深聚拢着的厢门,看似重重紧锁关闭着的阴冷门扉被他轻轻松松的推开了,朱红门轴发出刺耳的“嘎吱——”声响,肖宇天向里张望,可以瞧见床榻旁随着落雪长风飞舞交缠的轻罗纱帐与交织的珠帘碰撞,发出玉石相错铮琮流淌的清脆声响,傍晚柔软的夕光随着白雪一同流淌在楠木桌椅与白瓷花瓶上,映射出交织成片的橘红色彩,为空无一人的冰冷房间之中平添几分错觉般易碎的朦胧温暖。
人去楼空,堆成一团的孔雀蓝锦被在微弱的晚霞之中流离的闪烁着寂寞的光,连束之高阁飘散出安神定气芬芳的镂金香炉都已经早早冷却,只剩半点灰烬烧在炉膛中颓唐的燃烧着,飘出一缕缕稀薄的冷香——肖宇天往里走了几步,皂靴无声的踏过柔软的地毯,床榻旁还残存着刚刚摔落在地的玉瓷茶盏,洇开的水痕却已然无影无踪,看来无论是沈思玉还是青璃,似乎都已经离开了很久了。
“你之前是跟她们俩在一起吗?”肖宇天微微侧头,停在房间中央,打量着四周全数如初的熟悉摆件,映衬着满天霞光铺落开来的藏蓝织锦帷幔、梳妆流理台上四散的玉髓金钗,璎珞宝石、官窑打磨出的天青釉彩珐琅双耳花瓶,墙壁上古色古香的名家书法……应接不暇的琳琅摆设显示出这儿并没有经历过一场惨烈的厮打挣扎,正在肖宇天毫无头绪之时,有一缕燃尽的苦香似是而非的萦绕在鼻尖散去,穿过满室流光熠熠亦是死气沉沉的玉石珠玑,锦缎绫罗,宛如指缝间滑落的少女长发般柔滑细腻的香味稍纵即逝,在空气之中短暂的流淌而过——
肖宇天隐约听到了蝴蝶展翅的簌簌声响,穿过湍急的河流与倾覆的落雪,仿佛冰冷的湖面之上划开荡漾的条条纹路轻波般,轻盈的刮过了耳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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