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思玉自欺欺人都做不到,对方到底爱不爱自己,她是最清楚的,与周嘉衡若有似无的对视与交谈里,那颇为落寞的目光却清晰的告诉着恨铁不成钢恨玉不成器的周嘉衡,她仍旧爱着对方,即便真情被随意践踏碾碎,她毫不在乎,她贱的很。
那迫不及待的思念之心突然变得寡淡了一些,喜怒无常的帝王神色越发冰冷,他无法抑制的心生不悦。而沈思玉亦同时在打量着数日不见的周嘉衡,带着恍若隔世的陌生感——
明明容貌还是与离开前如出一辙,但是对方周身萦绕的气质却截然不同了。他穿花纹精致的玄色长袍,镶金碎玉的腰带,皮毛油光水滑的漆黑大麾,彬彬有礼风度翩翩,温柔得体里透出一丝高不可攀的冷淡,优雅得令人目眩,端的是温文尔雅的傲慢,随和柔软里的疏离,将面色懵懂疲倦的沈思玉衬托得像个初出茅庐的小朋友,半点也没有了他人眼中所精心描绘的神秘与强悍。
沈思玉就这么看着面前不动声色的周嘉衡——他曾经最为亲密与不可分割的合作伙伴,经历了长达半年彻底切断联系的空白时期,他已经变成了一个合格而标准的王者,尊贵而威严的九五至尊,他变得更为成熟、强势、安静。偶尔也会因为与自己的一二斗嘴略微泄露出半点羞恼之色的平南王,都仿佛已经是记忆里短暂的错觉,彻底将情绪剥离的漠然的大周皇帝,令沈思玉感到陌生、感到恐惧,感到不安,但总归,她却是由衷地替对方感到开心的。
横亘于面前的时间长河人流匆匆,被切开的藕断丝连沟壑纵横,到头来也终归是物是人非的可笑见证,但是起码周嘉衡在这无数次妥协与转圜之中,无数次切肤之痛绵延的割舍与放弃之中,这日日夜夜曾静静品尝过的苦涩血液与泪水,最终浇灌出了甜美而丰饶的花朵,他真正完成了自己的伟业雄图,那无数次在梦中浮现的锦绣江山,如今也真真切切被她握在了手中,而他金戈铁马刀枪剑戟声中响彻的猎猎威名,也终归会为后世所代代传送。
沈思玉微微颔首,笑容在这份欣慰之情的软化之下,显得格外温柔,不再肆意的插科打诨,她认真的凝望着周嘉衡的侧脸:“欠你一句恭喜,不得不说,你穿皇袍的样子是真的很帅。”
周嘉衡冷若冰封的神色似乎是被她的话语所融化了些许,宛若初春冷冻的溪流变得温柔,潺潺的流淌出风华绝代的春色:“还算你有点良心了。”
沈思玉挑挑眉,推开紧闭的房门,亲昵的抱怨:“到底是谁没良心啊?我一去大洋彼端那么久,你连个书信都不给我寄的哎?”
周嘉衡冷笑一声,拿刚才沈思玉堵她的话还回去:“正如你说的,我忙啊。而且那么远,你想让我的信鸽累死在海面上吗?”
沈思玉哭笑不得:“这是什么奇怪的冷笑话啊?不过说真的,没想到短短半年时间,你竟然就把你王兄给咔嚓了,我以为你会选择潜伏更久的。”
周嘉衡眯起眼睛,似笑非笑的说道:“我再等下去,恐怕黄花菜都凉了。”
沈思玉看他充斥着愉悦之色的狭长眼睛,浓稠无光的幽深底色之中仿佛浮现着银星般璀璨夺目的微茫:“只是有点可惜,我还以为我会好歹有机会见证你登上王座的瞬间呢。”
周嘉衡凝视着沈思玉颇为认真的神色,在一瞬之中显示出了半丝怔愣:“……如果我说,我提前谋反的原因是因为想要在王座之上等待你的回归呢。”
沈思玉咂舌:“对我玩浪漫,我看你是脑子锈掉了吧周嘉衡?”
冰雕雪塑的冷酷帝王微微垂眸,古井无波的心弦好似被这漫不经心的敷衍所扣动,发出一声尖锐的嗡鸣,若有似无的恼怒迅速的啃噬颠覆着他的冷静,周嘉衡似是欲言又止,不过很快,他的话语就随着沈思玉戛然而止停留在唇角之上的笑意而同样噎回了喉口,他同沈思玉向屋中望去,幽幽燃烧的烛火之中,端坐着神色异常和缓的陆瑾瑜,俊秀的侧脸在跳动的红光之中模糊了平日里尖锐刻薄的轮廓,呈现出令人作呕的虚假温柔:“你回来了啊,娘子。”
刻意忽视的,粉饰太平的安宁突然被**裸的剥开了。
沈思玉的笑容凝固了一瞬,她与自己的**之源对视着,从那双含着笑意的眼睛里辩出了一丝前所未有的浓稠依恋,这份有些流于表面的炽热爱意千丝万缕的纠缠住她的心绪,她却在这违和的画风中莫名生出了一丝隐约的恻隐,毕竟,事出反常即为妖……
陆瑾瑜的目光终于在这场会面里第一次落到了周嘉衡——这位神色阴沉冰冷却气度尊贵雍容、容貌隽秀非常的陌生男人身上:“这位是?”
——是的,如陆瑾瑜这等目不识丁的草民,恐怕本该终生没有机会一睹真龙天子堪称绝色的真容,他并不是很清楚对方的身份,只是从那华贵的衣着与周身倨傲的气势之中辩到了一丝不同寻常的紧张感……他与莺儿的计划已经进行到了最后一步,经过长达半年的精心策划,他们准备的万无一失,明天这对珠胎暗结的男女就要彻底除掉横亘在他们之中十分碍眼的沈思玉,自诩苦命鸳鸯的二人喜极而泣,紧密相拥,做着将对方财产彻底吞并后潇洒快活神仙眷侣的逍遥大梦,可不能让这个陌生的男人坏了他的好事——
是的,与其说是在为沈思玉吃醋,如今的陆瑾瑜压根就不在乎沈思玉到底跟多少个男人牵扯不清了,他的真爱是莺儿,是温柔服从体贴的莺儿,而从来不是这位流言蜚语缠身强大到令寻常男子也要忌惮万分的,谈笑里樯橹灰飞烟灭的强悍怪物沈思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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