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少女听闻皇后暗含尖锐讽刺之意的话语，却并不为对方的轻慢感到多么生气，她高高扬起自己的头颅，仿佛对自己精心钻研的伟大发明而信心十足，胸有成竹的对答如流，回应着对方的高傲与挑衅：

“是的，尊敬的王后，您说得一点也没错，万众朝拜的上京城里早就已经有了无数关于香的暗艳传说，那为所有调香师所崇拜与敬仰的两位先辈，早已将最为轰轰烈烈亦最为灿烂夺目的历史书写，我等后人只能追逐着前人的脚步，求知若渴的以千金数贯白银万两来换取那有价无市的草稿，妄图窥得一丝香料的真谛——

当粼粼的月色在波斯塔尖之上留下璀璨的光芒，香料可以唤来初升的朝阳，当庭院中芬芳的郁金香与西番莲争先恐后的怒放，那静谧如水的芬芳能够凝聚出世间最为绝色的美人。在这绮丽的，独特的，使人穷尽毕生光阴也只能挖掘冰山一角的神秘调香行当，我的确算不上当今最有建树，足够声名远扬的领头羊，但是……我可以保证，我接下来要展现的，绝对不会让您失望。”

天子低低的“啧”了一声，似是终于被艾丽莎的笃定挑起了索然的兴味，若有似无并无多少真挚喜爱的笑容浮起在帝王微微勾起的唇角，那张喜怒无常的俊朗容貌之上冬雪初霁，常年不化的冷硬寒冰裂开一条不甚明显的缝隙，他抬起手百无聊赖的支在脸颊一旁，欲飞欲扬的宽大龙纹水袖便掠起一阵凛冽的长风，高高在上的睥睨着艾丽莎美丽的脸庞，他允诺道：

“好啊，那就给寡人展现一下吧，你口中所言的举世罕见的香料到底是什么？不知天高地厚自吹自擂的夸张言辞已经让你通通说了个遍，希望你将带给我的景象也如你天花乱坠的吹嘘般绚烂非常，可千万不要让寡人失望……”

得到了允许的艾丽莎露出了几近扭曲的灿烂笑容，她朗声道：“谢谢您的恩典，我必不会辜负您的信任的！”

话音刚落，少女便轻轻地捧起手中紫烟缭绕的香炉，席卷着冰冷烟雾的辛辣芬芳缓缓萦绕在大殿之中每个人身旁，她往炉膛之中轻盈地释放了小指甲尖大小的冰片沉香，艾丽莎因着慷慨激昂的一番陈词而通红的面庞之上跳跃着几近疯狂的偏执之色，水晶般璀璨的碧蓝眼眸之中也染上了缕缕如梦似幻的温柔与彷徨，骄阳之下最为华丽的绵延城郭彷佛在一瞬之间静止了时间，汹涌的黑暗伴随着丝绸般冰凉柔滑的香气覆盖过众人的眼眸，在刹那之间将正午金碧辉煌的大殿整个罩进了暗艳的长夜之间——

在短暂的一刹安静之后，宛如一滴滚油滴入沸水，噤若寒蝉的人群蓦然炸开了锅，些微的惊叹与讶然交织着自满目惊讶的美人与官僚们合不拢的双唇之中溢出，各式各样的躁动情绪与袅袅的雾霭混合着织成浅灰色的阴翳，形形色色高矮胖瘦各不相同的达官贵人，妇人小姐，一张张或美或丑的脸孔俱漂浮起一层朦胧的失神之色，视线却不约而同的穿透了这飘缈的芬芳，仿佛在烟雾之中看到了心中最为熟悉的故人——

一缕缕暗淡的光线肆意跳跃坠落于周嘉衡微微缩紧的瞳孔之中，少女手捧的紫烟双耳香炉燃烧着诡异的熊熊火光，妖气四射的辛辣云雾蒸腾而上，以似颠似狂的姿态狂热的扭曲着形状，这份香炉之中静静燃烧的芬芳气味，那由天南海北未曾耳闻的珍奇香料调配的飘缈烟雾，就这样自云雾翻滚中显现凝结出婀娜而娇小的人影，近在咫尺的端坐于帝王身侧，巧笑倩兮美目盼兮的转过脸来，经久不散淤积心底的魅魔深魇朝着朝着寂寞的帝王露出一个熟悉的笑容——

身着鎏金百蝶撒碎凤尾千褶留仙宫裙，外披雨过天青玫瑰纹烟罗绛红软纱，火焰般绚烂璀璨的鲜红东珠垂在耳侧，满头浓密的乌黑青丝盘作式样复杂的发髻，一条条雕琢精致的赤金尾羽簇拥着掐丝镂金的凤尾冠冕，金银丝线缠绕拧作的茂盛枝叶之中镶嵌着错落的莲花刚玉，以这展翅欲飞的凤凰为中央，镶嵌着玛瑙璎珞的流苏步摇徐徐垂落下来，中间簪着月长石，墨玉，金红石，猫眼石，磷叶石与细密的宝珠碎钻，又在鬓间缀着灿烂的芙蓉花钿，金钗玉髓、绫罗锦缎，翡翠华云，宝珠灿石闪作一片，那栩栩如生张开的凤喙口中衔着一长串珠圆玉润剔透晶莹的水晶红串，垂落在女人的眉心，晃动流淌着熠熠的流彩轻光，是正统的大周皇后模样。

但与这繁杂厚重的打扮相性似乎并不怎么良好，那笑容嚣张跋扈容貌艳丽无双的美人仿佛为头顶上冗杂沉重的冠冕所叫苦不迭，她伸出涂抹着鲜红丹蔻的手指扶着发丝间妆点着的精致珠宝，向周嘉衡略微委屈的怒了努嘴，似是抱怨连连：

“好重啊，我觉得我头都要断了——原来做皇后是这么累的事情吗？啊，我能不能把这个摘掉？我保证，就摘掉脖子上这个……嗯，还有手臂上这个？耳朵上这个？天哪，我觉得自己简直就像一个行走的梳妆台，所有能挂的地方全都挂满了。”

“你还嘲笑我的品味像个暴发户，你们天皇贵胄的审美也不过如此，为什么要抹这么多层粉？为什么要戴这么繁重的首饰？我现在是不是笑一笑脸上的粉都会簌簌的落下来……啊，脖子，脖子，感觉脖子要被压断了……”

并非是自己的幻想而已，那熟悉的清脆声线响彻在天子的耳畔，冰片白脑与帝王身上龙涎麝香的锐利香气混作一团，周嘉衡仿佛闻到了沈思玉身上熟悉的柑橘清香，恍惚的帝王望着故去已久的老友，令他念念不忘日夜牵挂的心上倩影，嗅着鼻尖宛如蜜饯般为最腻人的白糖浸泡腌渍过的甜美芬芳，不禁有些愣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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