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眼神要比头顶的朝阳更加明亮，这是设真熙罗故去的第二十四天，这时隔多年的相见亦是她们最后一次相见，婆娑摇曳的树影与花影之中，飘渺而凛冽的空谷幽涧般淡淡的芬芳萦绕在鼻尖，这也是艾丽莎最后一次见到对方，沈思玉说：“你愿意跟我回中原吗？”

艾丽莎摇摇头，她说：“不，这儿是我的家乡。”

异域的胡姬突然睁大了眼睛——

潮水般汹涌的黑暗在此刻全数席卷而来，像是暗色的火焰将这色彩分明的画面燃烧殆尽，热爱与痛恨一同炙烤着她的灵魂煎熬着她的思想，她为这份黑暗吞噬，闭上双眼感受着这份呼啸而至的绝望，又在双目启张的瞬间为尖锐的明媚阳光所刺痛，身处金碧辉煌的宫廷之中，飘渺的香雾缓慢凝聚成面容不甚清晰的人影，有如今日一般的绚烂晚霞为背对着自己的倩影镀上一层鎏金的花边，她不由自主的伸出手去遮挡这燃烧着的橘色柔光，透过并未完全合拢的五指缝隙清晰窥探到了对方囫囵的轮廓——

双脚仿佛被固定在原地，艾丽莎只能徒劳的看着香炉中升腾的幻影越来越清晰，雾气凝结出骨骼抽条生长后高挑显瘦的线条，凝结出吹弹可破的柔软肌肤后披上一层蜂蜜般柔软的麦黄，还有女人头上精细雕刻着摆尾凤凰的鎏金冠冕，这是一朵被永恒停驻在怒放姿态的洛阳牡丹——

凤喙中垂落下来的金红玛瑙点在眉心中央，是重瓣交错之中深掩的芯蕊，然而那张模糊了五官的面容却并不如往常般深掩在雾气之中看不清楚，艾丽莎所日思夜想无法忘却的女人此刻正高高在上的站在自己面前，熟悉的面容与幻境之中身着绛红留仙长裙的翩跹身影逐渐重合在了一起……

子夜将至的漆黑阴翳仿佛凝固在流淌泼洒的长发之上，这暮色消逝前凝成的灿烂霞光盛放在一双剔透的瞳仁里，眉如翠羽远黛，目含星汉汤汤，靥辅承权，丹唇微张，那是艾丽莎所无比熟悉的容颜，她在梦中冷冷的俯视着姿态全无的周嘉衡，嘲讽着对方患得患失的狂热模样，如今亦分外凉薄的望着艾丽莎，以同样的傲慢对她予以戏谑的劝导，那穷尽自己毕生都无法得到的，视若珍宝的情感，她一点都不在乎，甚至可以说是不屑一顾，自己尖锐的敌意与扭曲的嫉妒就这样剥开了婉转的外皮包裹，毫无遮掩的**暴露在对方分外无谓的目光下，突然全数变成了一个个出尽洋相的笑话。

为什么，为什么会是她呢？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要是她呢？

也许从自己为了表达思念之情在沈思玉与设真熙罗死后改变了自己容貌那一刻起，所有情节就开始错乱了——

大殿之上降下垂青的帝王是因为这张脸与自己的恩师有五分相似才纵容着她的挑衅对她青眼有加不是吗？自己是并不清楚吗，自己是真的没想过这个可能吗……只是她打心底不愿意承认吧，她打心底否认着这个最为戏剧化的可能，不想同时恨上自己生命中最为重要的女人和男人，可是造化就是如此热爱愚弄挣扎的烦人，为何这竟然真的是最残忍的事实？

艾丽莎彷徨的望着面前的少女，沈思玉正伸手接住一朵雪花，与刚才经久不化的顽固姿态相比，它这次乖顺的轻盈融化在自己带着滚烫热度的手掌，带着艾丽莎情绪氤氲的无尽哀愁，轻柔的像是一片没有任何重量的羽毛。沈思玉垂下眼睫，复而目光灼灼的望着艾丽莎，夕阳零落的细碎光斑与素白的雪片为她纤细的轮廓留下一层朦胧的辉芒镶边：

“但是并非是我为自己开脱，刚才我说的每一句话，也都是实话，为了他把自己搞成这幅人不人鬼不鬼的模样，你为他抛弃了尊严，抛弃了生命，甚至因为他迟迟不愿再入轮回——你是因为真的恨我才不愿意再入轮回吗？还是因为你仍旧爱着他而已，你根本忘不了他，不是吗？”

沈思玉轻嘲般笑出声来，面对着艾丽莎不可置信的彷徨目光，低低地阐述着这分外尖锐的事实。

她站在林叶之下，宛如细碎的金箔般灿烂而绮丽的晚霞，正从每一片轮廓不甚规则的树叶缝隙中稀稀落落的穿透泼洒而下，一线一线蔓延的霞光泾渭分明的驱赶着这场外来的霜雪，艾丽莎甚至产生了一丝自己也要为其所彻底融化的错觉，她冥顽不灵的低低倾诉着自己郁结的心情，却始终无法对沈思玉产生敌意，话语出口，反而像是带些亲昵意味的埋怨：

——“为什么你可以这么心安理得？明明这一切都是你的错，如果没有你……”

沈思玉撇了撇嘴，突然觉得有点委屈——

怎么每次都搞得自己才像是漩涡中心乱世祸水，好像所有的跌宕起伏都是因我而起？可是问题是自己真的很无辜啊！她是真的连周嘉恒喜欢这个事情都一无所知的好吗？靠，自己活着的时候没有享受到哪怕一丝优待，还整天被对方变着法子的压榨打压，自己死了，他倒是觉醒了觉得原来是爱我的啊？结果这份要风得风要雨得雨的爱意全被艾丽莎这个替身享受了，一点都没留给自己，无穷的后患却还要自己收拾，她简直无言以对，全世界最倒霉的人就是一头雾水的我了好吗？

所以她送给艾丽莎一个硕大的白眼，毫不犹豫打断了对方的哭诉，抢先开始卖惨：“别别别，说真的，我现在也很懵逼，如果不是因为看到了你的幻境，我都不知道周嘉衡竟然喜欢我这个事情……啊不要给我那种我的了便宜还卖乖的鄙夷眼神好吗，我的话是真的句句属实，你听我说完，可能就觉得自己没那么惨了。”

“我觉得你可能误会了什么，到我死之前，周嘉衡并没有对我说过哪怕一句有关于爱的话语，也可能是我已为人妻的原因，他不好意思挖墙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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