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再给自己一个机会，我还会惊扰沈思玉甚至与之结交吗？

肖宇天这样问自己，然而仔细思考过后，惊讶的发现答案竟然是肯定的。

或许是因为沈思玉从头到尾没有对自己展露出一丝多余的暧昧情绪抑或青眼有加的爱慕之情，那份绝对不掺杂任何无聊情愫的纯粹给予了他相当一部分安全感。

即便包括后来，他们在酒席间异常默契的演绎着一见钟情的郎有意妾有情，秋波暗送如胶似漆；剥除了这层虚伪外衣，仍能够坦诚融洽的侃侃而谈，不显尴尬或缺少话题，甚至言语交流间算得上是颇为熟稔，十分合拍——

却仍是不曾氤氲出任何旖旎情愫的。

肖宇天亦非圣人君子，无法坐怀不乱，若扪心自问是否真正无动于衷，回答“是。”的话，那也不过是冠冕堂皇口是心非的谎言，他当然是有过那么些悸动的。

如此佳人在侧，有趣、神秘、冰冷、危险……

曾与安国侯嫡子所见过的所有异性都截然不同，容貌昳丽而眼界开阔，心有城府而手腕了得，无法将其降服的庸人心怀恐惧，高慢强悍如肖宇天，反而能被对方轻而易举激发起令其臣服倾心的征服欲。

但是在彻彻底底对沈思玉心生忌惮防备，喜爱之心荡然无存前，肖宇天也没有从沈思玉那里感受到一丝想要逾越或者跨过安全防线的多余火花。

那偶尔令他生出一点微妙错觉的喜爱，总会在画皮剥离后迅速褪去。泾渭分明的割裂落差感清清楚楚击碎了缱绻缠绵里的恍惚，沈思玉是真的把肖宇天当朋友的。

这听起来啼笑皆非，豆蔻年华未曾出嫁的美貌少女与出身显贵聪颖无双的俊秀少年在如此耳鬓低语，紧邻而坐，十指紧扣的香艳交互里，几乎可以唇齿厮磨的咫尺距离，却保持着绝对的冷静。

这可能就是真的没兴趣了。

而肖宇天实在是对于沈思玉即喜欢又厌恶，妄图一探究竟的浓厚兴趣掺杂着深不见底的惊异慌乱，复杂极了。

他在与对方的交流间产生着强烈的共鸣，因着对方某些绝妙的论调拍案叫绝，心生好奇，又为对方这份与本身面孔错乱矛盾异常的深沉心机与狠辣手段所恐惧，不免排斥。

毫无疑问，他是完完全全不会喜欢这种类型的女人。更不会娶回去做结发夫妻，甚至做个小妾安排在后宅，肖宇天都要害怕这位笑面虎夫人哪天可能会不动声色取他性命，吞并财产逍遥快活。

但是他是欣赏沈思玉的，作为单纯的朋友来讲，或者作为单纯的“人”来讲，这是一个非常值得结交的天才——既有金戈铁马的肃杀豪气，亦有清风朗月的风骨才华，谈吐得体，字字珠玑，分寸禀明，进退得宜。

跟她做敌人，必然是痛苦的。

但是做朋友，却也是舒服的。

肖宇天长叹一口气，转眼再望去，身侧少女神色仍是温柔亦冰冷的，堆枕乌云堕翠翘，嬛嬛一袅楚宫腰，仿佛绮丽落霞拥抱笼罩的廊坊断桥中绽开的娇艳花朵，每片肆意卷曲的花瓣连高声细语都能将其吹落般，极度的易碎。

而那白皙侧脸晕在日暮昏黄光线间，流光璀璨的眼瞳如点星无数，正绽放出矛盾尖锐的冷调光辉。

也只有从这双格格不入的眼睛里，才能窥探到那与纤瘦柔弱的外表完全截然相反，野蛮生长的冰冷内里。

肖宇天微微翘眉，敛下心头复杂思绪，问沈思玉：

“你就准备真让你的老相好射苹果了？”

“不是老相好。”沈思玉异常嫌弃的赏了肖宇天一个硕大的白眼：“我的审美在你眼里有这么可怕吗？”

“我答应的原因很简单。”沈思玉道：“陆瑾瑜的箭术虽不说是拔尖，但说是精湛倒是没问题的，十米的距离而已，一个苹果，他若真的能射歪，就是跟我有仇了。”

“我跟他素来是没什么过节的。先不说看在我是他表妹，好说歹说还倒追过他一段时间的份上，他就不会出错。”

沈思玉正慵懒地打量着自己鲜红的豆蔻指尖，复而漫不经心的抬眸望去，暮色将浓，楚江一望天无际，灼灼秋光直到山阴里，昏晓相催，一水盈盈，他们离靶场已经没有几步距离：

“何况他就算是跟我有仇，看我不爽，我作为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弱女子，答应这个刻薄要求纯属为了不扫兴，这原因足够让这群纨绔心怀愧疚，若是被他伤着分毫，他也不要想再混下去了。”

绕树哑哑惊复栖，含烟碧树高枝齐，吹香院落长昼尽，美人憔悴立东风，沈思玉别过头来，轻声打趣：

“比起这个，我倒更关心能不能挑个不那么甜的苹果啊？待会儿被一箭射穿，若是挑个味道不错的，那可真是太可惜了，白白糟蹋了好好的果子。”

两人正交谈间，却见陆瑾瑜已经持起了弓箭。

放下其他烂俗的恩恩怨怨不说，起码陆瑾瑜那张脸是无可指摘的，剑眉星目，眉骨深邃，鼻梁高挺，此刻正神色严肃将羽弓拉满，矫健挺拔的身姿里带着些不同于往日文雅的，格外潇洒不羁的帅气。

随着他轻轻松手，那只早已蓄势待发的离弦羽箭便如飒沓流星般猛地冲出去，划出一道残影，结结实实扎进木靶上最中央的一颗红心里，引来叫好与感叹声此起彼伏。

似乎是为了用以安抚全程都异常寡言低落，有些焦灼忐忑的沈思玉，他又接连拉满三只，几乎每一只箭头都异常准确的扎进那同一点鲜红，昭示着他精湛的技术。

随着最后一只羽箭也稳稳射入靶心，陆瑾瑜转过身来，四处找寻着那令他魂不守舍的如花倩影。

他的脑海里不断浮现出佳人雪净烟深的柔和眉目，她红唇轻启，一点明媚笑容盛开在浅浅的酒窝里，将陆瑾瑜那因着对方与安国侯嫡子卿卿我我生出的怒气都一扫而尽：

“我相信瑾瑜表哥，也请姐姐相信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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