宣州官府对圣祖的祭祀,大清早就已经举行过了,这时到圣祖祠上香的都是城中各户人家的女眷。
因此,西山上此刻到处是人。小户人家还罢了,大户人家光是仆妇丫鬟家丁都有几十人,这些仆妇丫鬟和家丁将自家主子护在中间,慢腾腾辛苦地上山。
天后祠里有知客维持秩序,限制香客进去的人数,因此倒没显得那么拥挤。
云蓝听知客介绍说,天后祠里装饰的都是宣州的名纸,不由得往里边走去细看。
说是名纸,也许是大衍的造纸技艺所限,云蓝看着窗格上的纸,看上去似乎已尽量造得薄轻而坚韧,但仍颜色暗黄,质感粗糙。特别是走近看时,能发现这些纸纤维并不均匀,整张纸甚至厚薄不一致。
作为窗纸,远不够透亮美观;若用来书写,肯定也笔划阻涩,容易损笔。
待看得差不多了,云蓝回过神才发现,这一会儿的时间,大殿已经变得安静了许多,心里觉得古怪,当即往正殿折返。
“什么人?!”云蓝正想寻知客引路,就听到有人喝问。
“我是三里街陆家的褚元娘,因贪看圣祖祠里装饰的纸张,没发现有贵人在此。”云蓝知道如今一些达官贵人的作派,为了避免被当作居心叵测之徒误杀,立刻走出来说明。
这一走出来,云蓝才看到殿里一位通身气派的贵夫人,她约莫二三十岁年纪,五官秀丽,身穿浅杏小团花织锦上袄,墨绿绣缠枝莲长裙,外罩银灰色镶毛斗篷,看上去温柔可亲,只眉目间有些忧愁,面色也有些过于红润了的样子。
如今二月了还穿这样的大毛衣裳,是不是太厚重了点?
身子不好?
云蓝心里想着,暗自警醒,又留意到了旁边护卫及一众丫鬟仆妇看过来的不善的目光,就打算离开。
这时,其中一个护卫上前一步,想说什么。贵夫人摆了摆手:“既然如此,让知客好生送这位褚家姑娘出去……”
话没说完,这位贵夫人突然以手扶额,有些想晕倒的样子。
诶?不是吧?!
云蓝感到不对,下意识踏上前一步欲伸手相扶,而旁边一众丫鬟仆妇已失声惊呼,三两下将她挤开纷纷抢上前。
“夫人!”
“怎么回事?!夫人怎么了?!”
……
云蓝看见众人都围了过去,不由得蹙起眉头:都围上去……似乎不太妥当吧?
既然遇上了,云蓝觉得自己肯定没法置身事外,一边往里边挤一边道:“让开一下!不要都围着这位夫人,留点空余的地方给夫人透气!”
“你是什么人!也轮到你在这说话!”
“是不是你害的夫人!”
“把这个人抓起来!”
……
云蓝觉得自己简直冤死了,这完全是无妄之灾:“我这是为你家夫人好!若是耽误了,出什么……”
出了什么问题,云蓝自己也会被殃及!
这时,外边风似的跑进一个穿着翠色衣衫的少女:“二姨!”
云蓝听着声音有些耳熟,抬头一看,大喜:“陈家姐姐!”
陈瑜心急如焚地查看自家二姨的情况,闻言抬头,认出了云蓝:“诶?阿蓝!你怎么也在这?”
一众丫鬟仆妇护卫显然没想到云蓝认识陈瑜,一怔之下,云蓝已经挤到了贵夫人的身边。
云蓝一边将陈瑜家二姨的斗篷及衣领松开,一边对陈瑜道:“陈姐姐,你让她们都让开些,留点地方给夫人透气。”
“还不快让开!”陈瑜正心急不知该如何是好,看到云蓝的举动,只觉有了主心骨,忙道。
“我二姨这是怎么了?”见丫鬟仆妇已让开了大片空旷,陈瑜急忙问。
云蓝按着陈瑜家二姨的人中,摇头:“我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得问大夫才知道。”
一众丫鬟仆妇护卫:“……”
陈瑜却没有觉得云蓝是不懂装懂在胡闹,闻言转身,怒道:“大夫怎么还没来?!”
话音刚落,外边气喘吁吁小跑进来一个两鬓斑白、有些瘦削的老者,后边跟一个小童提着药箱。
“阿瑜……”有些虚弱的声音。
“夫人醒了!”众人循声望去,大喜过望。
“我在呢!”陈瑜大喜,一边连声答应,一边问,“二姨,你觉得怎么样了?大夫,快过来看看!”
云蓝起身站到一旁,给老大夫让出位置。
少顷,老大夫站起来,让丫鬟把将军夫人小心扶到旁边天后祠知客搬来的椅子上。陈瑜急切问:“大夫,我二姨怎么了?”
众人也都看向了大夫。
却见老大夫面带笑意,拱手道:“恭喜夫人,夫人脉象如滑珠走盘,已有两个多月身孕。”
“当真?!”陈瑜的二姨激动得扶着椅子就想站起来,随即想起腹中胎儿,又在两个丫鬟的护持下小心坐好,手也放到了小腹上,喜不自胜。
一众丫鬟仆妇都纷纷给自家夫人道喜。
陈瑜笑逐颜开,拉着自家二姨的手,心里十分高兴。
因为陈瑜的称呼,云蓝已经猜到这位就是明州宣抚李将军的夫人。
云蓝和陈瑜是在明州定海县认识的。
当时陈瑜住在二姨,也就是这位李将军夫人家里。三年前,陈瑜有次到定海县游玩,在海边意外受了点伤,正巧碰到了云蓝,云蓝用路边现摘的草药给陈瑜止了血,两人就此相识。
陈瑜回到明州城之后,给在定海县的云蓝去信道谢,还送了明州城的土产,云蓝听从义母的话,回了礼。
一来二去的,两人就成了无话不说的闺中好友。
没想到陈瑜这次居然与李夫人到了宣城,两人还遇到了。
实在太巧了。
云蓝还在感慨,李夫人高兴之余,却想到了方才的事情,担心道:“任大夫,方才妾身忽然晕倒,会不会影响腹中胎儿?”
老大夫微笑道:“夫人放心,从脉象上看,胎儿一切无恙。”
随后,任大夫又肯定了云蓝在李夫人晕倒后的言行举动:“若非有褚姑娘的及时救治,拖延了恐有不妥。”
又问云蓝是否学过医术。
云蓝摇头微笑道:“我并没学过医术,只是幼时曾见过一位长辈给人治病,因此略知一二而已。”
陈瑜这才想起,忙向自家二姨引见了云蓝:“这位就是我提过的褚家的云蓝妹妹。”又小声在李夫人耳边道:“这出门散心的事情,就是褚妹妹先提的呢!”
去年秋天,陈瑜在信中无意间提到,自家二姨成亲多年,却无所出,都成了心病。
云蓝隐约记得上上辈子的一些事情,回信时提了一句,说不如到处散散心。
陈瑜得了信,又去问了大夫,得知这也是个法子,开始撺掇已经从西北沙场回来的姨父带自家二姨出去散心。
当时陈瑜已经订了亲,已知道一些事情,因此李夫人没有觉得陈瑜言语出格。
但如今听说,这事竟是面前这个比陈瑜还小的姑娘先提的,李夫人一时心中诧异,待想起云蓝说见过长辈给人治病,才又释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