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蓝分析得不仅有条理,还都在点子上。
张清惊讶地向云蓝看去,之前他只是觉得云蓝有几分机灵,却没有想到她其实还是挺聪慧的。
陈瑜则是心里又浮起了莫名的自豪:我家阿蓝就是这么聪明!她想起哥哥之前说云蓝蠢,当即谴责地看向了陈玄玉。
陈玄玉则是心中赞赏,看向云蓝的目光柔和了几分,只是他自己没有察觉。
云蓝没有留意众人的反应,自顾分析道:“陈大将军之前有提过,吴家已经两年没有交税,经营许可是取消了的。但这是自行取消的,并未在官府报备登记,想证明吴家纸坊有经营许可,这交税的登记……”
张清道:“这事怕是不成,这件事还在明州、没有转到宣州时,范谷已经调取了相关交税的账册,他自诩清正严明,自然不会让吴家纸坊补交商税,或是篡改账册。”
云蓝没有气馁,她已经想到这事多半如此,道:“这么说,这法子也不可行。”
张清点点头。
陈玄玉的目光停留在云蓝身上,看着她继续分析:“还有就是将造出的田三笺,改在有经营许可的别家纸坊名下。我想本朝规定说,不能在有经营许可的纸坊之外造纸出售,并非强调造纸的地点,而是这些笺纸的来源。”
张清点头表示赞同:“这规定是希望商人买卖的纸,都是由拥有官府经营许可的纸坊出产的。”
云蓝道:“既然如此,就不是说我造纸,只能在有许可的纸坊里边造,而是这些笺纸得查到合乎法令的出处。将田三笺改到有经营许可的别家纸坊名下,就是给这些笺纸安排这样一个出处。”
“这办法也不可行。”陈玄玉道。
“诶?”云蓝抬头看过去,诧异道,“为什么不可行?”
“因为收你们笺纸的彭掌柜。”张清因为云蓝之前指点张家墨坊关于制墨的事情,还记着云蓝的人情,因此对这事也比较关心,已经问过陈玄玉查证之事,对于其中的经过比较清楚。
但云蓝却不知道其中内情:“因为彭掌柜说了这些笺纸出自吴家纸坊?”
张清道:“还不只是‘说’这么简单。”
云蓝仍是不明所以然,直到张清详细解释了,才明白。
大衍没有抑制经商,但经商的税还是比较高的。尤其笔墨纸砚的买卖,可以说是本少利高,都已经赶上盐铁之类了,因此需要交的税也多,不仅作坊每个月都要按出产盈利交税,在交易的过程中,也都会根据买卖的金额交税。
而彭掌柜就是这么一位勇于交税的商人。他将卖给广成侯府的这一批田三笺的来源,包括纸坊名称、纸坊所在都记载到了纸店的经营状况上,并交了税。
因此官府有记录,能查到这一批笺纸出自吴家纸坊,而吴家纸坊也并没有办过转让,还是当初的负责人,也就是吴泽雨。也因此,这些笺纸没法再转到别家纸坊名下。
云蓝无言以对。
陈瑜安慰道:“没事,你不是说还有一个法子吗?就是这些笺纸并非出售,而是送给广成侯府的。”
云蓝却是十分沮丧:“我之前原是看好转到别家纸坊名下这个法子的,却有彭掌柜这事,而今看来,怕是连陈姐姐说的这个法子,也行不通了。”
陈瑜想了想,明白过来,懊恼道:“是了!彭掌柜都给这笺纸交了交易税,自然就证明了这纸买卖的事情了!”
云蓝也默然。她是真没想到还有这事。
大衍关于不能私自造纸出售这一条法令,是有疏漏的。
这法令似乎规定了,出售的笺纸,都应该出自有官府经营许可的作坊,但旁人送的纸,可能是私下自己造的,却也能出售。
陈瑜总觉得自己忽略了什么,一时却想不到,就问:“这么说,就没什么法子了?”
云蓝自认这次已经把能想的法子都想到了,但却没一个可行的,也不由得灰心丧气。
而且想到范谷上呈御前的折子,明是述职,其实在说云蓝罔顾国法,分明没有将皇帝赐姓的天恩记在心里,而是仗着此事为非作歹,给皇帝丢脸,对不住皇帝的恩赐。
云蓝觉得,若是她处在皇帝的位置上,看到这些话也会生气的。
天子之怒,伏尸百万,流血千里。
也许没有这么严重,但惹怒了皇帝,肯定下场凄惨。
云蓝又想到了上上辈子、上辈子的经历,自己似乎总是这么没用。原来还想着好好造纸能给姐姐报仇,如今才发现自己还是太天真。当下只觉面前一片黑暗,心头发闷,双目也忍不住有些发涩。
若不是自己之前疏忽,钻进了范谷言语的陷阱里,或许还能说这些笺纸不是她造的,万一范谷问是谁造的,让人当场造纸,还有同样知道田三笺技艺的义父可以出来认下这事,但她真的能让义父认下这事吗?
也许义父会毫不犹豫地同意,但……云蓝打住了这并无意义的猜想,随手从书匣里取了一卷文书,却一个字也看不进去。
到底还有什么办法?
云蓝抬起头,就看见陈玄玉仍是不动如山的样子,蓦然想起,之前他在泾县的庄子上时,曾经说过,让她不用太担心。
出了这样的大事,还说不用太担心,陈玄玉是没有想到这个罪名真的坐实了的严重后果,还是……
已经想好了应对的法子?
云蓝看着陈玄玉道:“陈大将军,你有办法的,对不对?”
陈玄玉正在心里分析着事情是否可行,忽然听到云蓝这话,扭头就对上了云蓝的泛着水光、还隐隐带了祈求的双眸。
这似乎蒙上了雾气的湿润的双眸,让陈玄玉说不出否定的话来。
陈玄玉之前从未在办法还没完善之前,就说出来,这时却听见自己道:“我是有个法子,但还得斟酌一二。”
但见云蓝喜极而笑,原本隐有泪光的眸子也恢复了明亮:“当真?什么法子?”
陈玄玉道:“之前褚大小姐也说过,有个办法是力证笺纸并非出售,而是送人。”
云蓝使劲点点头:“没错!”又疑惑道:“但之前不是说了,彭掌柜纸店的经营状况里有这些笺纸的买卖记录,还交了税。”
陈瑜也困惑地看向了陈玄玉。
陈玄玉道:“彭掌柜的经营情况只记录了卖给广成侯府的事情,交税也是如此。”
这下陈瑜更疑惑了,道:“但这正说明了这些笺纸是卖给广成侯府的,而不是送的呀!”
云蓝却是双目一亮:“大将军的意思是,这纸店经营的记录,并没有说明彭掌柜是如何得到这些笺纸的,我们可以说,这些笺纸是我送给彭掌柜的,对不对?!”
陈玄玉目中闪过淡淡温柔的光,颔首不语。
张清也点头道:“是了,既然能想到说笺纸是送给广成侯的,之前就应该也想到送彭掌柜这个说法。”
云蓝也振作了不少,道:“就是彭掌柜在买卖笺纸的来源处,写了吴家纸坊,而我之前却还承认了我自己造的纸,这会不会有什么不妥?”
陈玄玉道:“这不是什么问题。”
云蓝心中喜悦,看陈玄玉都觉得他冷峻的表情温和了不少,向他嫣然一笑,觉得不好意思,低头看向了手中的书卷。
但就这么随意一瞥,云蓝突然发现这法令上似乎有“褚家主支”这几个字。
这法令律例竟然还提到了褚家?
云蓝讶异至极,以为是自己眼花了,定睛看去,白纸黑字,竟还真的是“褚家主支嫡传”这个词。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