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毅之前并没有当过徭役的监工，但早就听说过服徭役的乡民如何懈怠懒惰，不打不干活，非得拿鞭子抽，或者拳脚相加，才会听话。

这次郭毅过来监工，就叫了一帮衙役以及军户兵丁，过来看着这些服徭役的乡民。只是，因为云蓝之前有为这些征夫说话，说见不得这拳脚相向的暴力，倘若这些征夫没出什么大岔子，也没有故意偷懒，还是尽量别打人，所以郭毅就没有做这个恶人，那些衙役兵丁都是在旁看着而已。

但郭毅却万万没有想到，这些征夫不仅没有像传言中那样懒惰不干活，相反都勤快得很，半点不用催促，就自己拿了工具，在本村负责的人指挥下，埋头苦干起来。

这干劲十足的样子，哪里有半点之前听说的懈怠懒惰？怕是干自己家的活都没有这么卖力吧？

郭毅之前虽然想过，自己听说的关于征夫懈怠懒惰的话，肯定有监工看不起乡民，故意歪曲夸大的情况在，但却没想到歪曲得这么离谱！那些徭役的工地上，每年不知打死打残多少人，该不会大多是出气或者草菅人命的情况吧？

饶是郭毅对这些乡民的生死从来都不放在心上，看到这样的情形，再想想那些当过监工的官吏说起打死征夫时的淡漠甚至得意，也不由得从心底冒出一股冷气，既而对云蓝也生出几分钦佩。

这位褚大小姐虽然说性子不是如想象中那么软和，但却是真的宅心仁厚。

郭毅并没有想到，这些乡民的勤快，自是有任劳任怨、安分守己的性格使然，但也与弥漫四周的饭食的香味有关。

这会子稀饭已经煮好晾得差不多了，云蓝让郭毅叫征夫停工吃早饭，郭毅自然照办，就叫过几个村子带头的人，让他们告知自己村的人停下手头的活，吃早饭。

这几个负责的人听到郭毅有事找他们，都不敢怠慢，急忙过来，但听完郭毅说的话，几人都愣住了。

之前他们都认为准备的是午饭，这会却听郭毅说让停下吃早饭，以为自己听错了，忍不住问：“郭大人的意思，是让小人转达下去，说官府给准备了午饭，让大伙放心吗？”

郭毅皱眉道：“早饭，我说的是早饭！我不是说得很清楚了吗？让他们都停下休息，待吃过早饭再继续干活。”

“但是，郭大人，我等都是吃过早饭才过来的，一起过来服役的乡邻也都如此。这些饭食留着当作午饭吧。”

“已经准备了，就先吃吧。这点饭食也不会吃撑的，午饭另外准备有。”云蓝看到这边的情况，过来道。

郭毅见云蓝过来，笑容可掬道：“这位就是褚大小姐，纸坊的事情就是由褚大小姐负责的。而且褚大小姐说的是，让乡亲只管停下先吃早饭。”

这几个村子带头的人急忙给云蓝行礼。

云蓝摆摆手，道：“让他们都过来吃早饭，吃完休息一下好继续干活了。”

几人这才相信这是真的，一脸不可置信地去通知自己村的人。

这话一传下去，征夫一下都愣住了，过了片刻，嗡嗡的议论声才响起，都转向自己村带头的人求证这件事。

离这里最近的梨花沟这次服徭役中带头的人，是梨花沟村长的次子谭正荣，见众人如此，他没好气地一挥手，道：“让你们去吃饭就赶紧去，磨磨蹭蹭的，待会要是耽搁了修路，你们还好意思吃午饭吗？！”

这么说，这事是真的了？

过来服徭役的梨花沟的男丁，看到谭正荣说的虽然是气话，但面上却没有半分生气的样子，而是一脸笑容，这才相信了早饭的事情。

过去吃早饭的时候，这些人还觉得如在梦中：什么时候，竟然有这样的好事了？服徭役，还有白米煮的稀粥当早饭？

当先的人是个十**岁的后生，有些局促不安，不好意思地对负责伙食的人说道：“我……我过来吃早饭。”

负责煮饭的是陈玄玉的几个护卫，竹青和银光以及几个随行的丫鬟仆妇也帮忙，竹青闻言当即笑道：“早饭是两个烧饼还有一碗稀饭，若是不够，稀饭可以再加。”

说着，竹青用油纸包了两个烧饼，又用大瓷碗盛了一碗粥，舀上些配菜，递给他。

这个年轻人愣了一下，没有接。

竹青诧异道：“怎么了？”

这年轻人涨红了脸，道：“怎、怎么还、还有烧饼？”

旁边的银光扑哧一笑：“只是稀饭怎么能吃得饱？还不接过？竹青姐姐手都举酸了。”

这时谭正荣也走了过来，见到烧饼也愣了一下，但他比年轻小伙子镇定多了，立刻伸出手往后生脑袋上敲了一记：“还不快拿着？”

这个村里的年轻小伙子才反应过来，脸更红了，拿着烧饼还不忘记欠身道谢，这才走到一边大口吃了起来。烧饼香酥可口，用了重油，分量也很足，粥也不算很稀，不知怎么的，他双目就涌上了水雾，三下五除二就吃了一个，想了想，看看周围，还是把另一个包起来放到怀里。

出门前他吃过了早饭，吃一个烧饼再加一碗稀粥也足够了。虽然说这样的烧饼再有两个他也还能吃下，但他还是想把这个烧饼带回家。

当然，他没有厚着脸皮再去盛一碗稀饭，能吃到这样的早饭，已经是莫大的福气了，做人得知足感恩。

有了个开端，其余的人也都大着胆子过去领早饭了，然后到一边去吃。

前边衙役已经吃好了，他们的伙食比乡民还好些，这会负责维持秩序，但是都不用他们说，这些乡民已经很自觉地排成了一条长队。

银光和周妈妈几个丫鬟仆妇站在另一边，招呼道：“分一些人到这边领，好快些。”

各村带头的人和衙役兵丁，也让排在竹青前边队列的人分一些到银光几人面前去，很快，四五十人的早饭就都分发下去了。

这些人吃着比家里准备的还好的早饭，一时间百感交集，拿着烧饼和稀饭的手都有些抖。

银光小声向云蓝和竹青感叹道：“也就是两个烧饼一碗稀饭，就这样了。这些服徭役的人也真不容易。”

竹青道：“唉，可不是。若不是有小姐在，你以为别的地方服徭役，有这么好吗？不说伙食了，不挨打不受伤就很不错了。”

云蓝默然无语。

这时，一个约莫二十岁左右的年轻人走了过来。他身材高大壮实，看上去人也憨厚淳朴，但身上的衣衫十分破旧，显然出身贫苦。

竹青下意识挡在了云蓝的身前。

钱有得与另外一个护卫也站近了些。

见状，不远处已经吃完的谭正荣急忙过来，道：“这是我们村过来服徭役的人，叫铁山，他并没有恶意。”

云蓝点了点头，示意竹青不用挡着。

但这个壮实的年轻后生却径直走到竹青面前，挠了挠头，瓮声瓮气道：“我方才听说，可以加稀饭，我可以加吗？”

竹青一愣，随即点点头：“当然可以。本来就煮了多的，吃不饱都可以加。”

铁山晒得有些黑的脸上露出了笑容，他似乎挺不好意思，又挠挠头，憨厚道：“我吃不饱的话没有力气干活。”

云蓝微笑道：“那就多吃点，好有力气干活。”

铁山使劲点了点头。

当下，在竹青与银光几人目瞪口呆中，铁山一口气吃了五大盆的粥。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