及念至“无无明,亦无无明尽,乃至无老死,亦无老死尽”时,宗云禅师蓦然觉得右后腰部被人顶住,一道熟悉的纯正真气自外灌入,助得他体内易筋经再行运转,又吐出一口黑血来。众首座转头去看,见一名少年不知何时已盘坐在后,右手掌顶住宗云禅师后腰,正在用真气助他。
那少年正是林慕生。只因昨夜群僧怀疑他盗经杀人,唯有宗云禅师力排众议,并合宗海、宗无二禅师耗功救他性命,林慕生感他慈悲之心及救命之恩,眼见宗云禅师功力不济排毒不及,便从人群中起身,来至宗云禅师身后助他一起抗毒。他有紫云功为基,又懂一点易筋经,这一下与宗云禅师体内易筋经相互呼应,挽对方于将死。
众首座之前已闻说林慕生伤人逃跑的事情,只是七坛无遮大会在前,众人都无暇理会,此时见他主动出现助宗云禅师抗毒,着实出乎了大家预料。
但见须臾过后,宗云禅师面上黑气减退,林慕生手臂上却渗出两条黑线。原来宗云禅师的易筋经早已炉火纯青,林慕生的却不纯正,那五花地龙的毒素在两道易筋经真气作用下,怕强欺弱,竟往林慕生过渡。
宗云禅师心呼不妙。他心地慈悲,怎容他人因救己而丧命,心念一转,也顾不得林慕生是否是少林弟子,口中说道:“小施主用心谨记两目内含光,鼻中运息微。腹中宽空虚,正宜纳清熙……”
依照少林规矩,即便各院首座,也无权翻看学习《易筋经》,是以大家都不知道宗云禅师诵念的是什么,唯独林慕生心底清楚。林慕生悟性颇高,此时宗云禅师逐字逐句将口诀念出,他得口诀入耳,顿时心头一亮,吐纳转息,体内真气再度流转如浪奔涌,紫云功力在这一刹之间又进三重。那五花地龙之毒在两道易筋经真力夹逼之下,慢慢减弱。
宗云禅师长长呼了一口气,道:“阿弥陀佛,老衲已无性命之虞,小施主可以收掌了。”众首座闻言大喜,将二人围住关切。林慕生收了右掌,待要说话,忽听得两道苍老声音惨哼。众人急忙转头去看,只见宗海禅师、宗无禅师摔落在地,垓中一名中年僧人傲然而立,左手扣住花辞泪,向天狂笑。
原来之前林慕生及一干首座关心宗云禅师伤势,没有注意宗海二禅师与花辞泪的打斗。彼时,宗海禅师、宗无禅师合力攻向花辞泪,花经天见曾孙女武器被毁,凭武力绝胜不了二僧合攻,便急忙奔上来援,但他身受重伤未复,不出十招便被宗无禅师拍倒在地,让七八名棍僧用棍子夹了住。宗无禅师又去驰援宗海禅师,他二人虽受神仙缥缈散影响,但对付失了兵器的花辞泪却是绰绰有余,不出十数招,便一人抓着花辞泪一只手臂,将她牢牢反扣制服。
广场众人个个叫好。宗海禅师吩咐道:“速来两人,将女施主控制住。”
便有两名穿着灰色僧服的僧人持了牛皮绳,来到三人边上。宗海禅师心里牵挂师兄,一直往宗云禅师那边看去,顺手将花辞泪左臂递向其中一名中年僧人。那中年僧人却不伸手来接。宗海禅师一愣回头。那僧人双手松开绳子,向上一翻,竟分掌直袭宗海禅师和宗无禅师二人。垓中五人相距太近,二禅师竟不及反应,被击得惨哼摔出。花辞泪反掌劈去,被那中年僧人后发先至,一把扣住腕上脉门,言语、动弹不得。
这一变震惊众人。花经天看清那中年僧人模样,吼道:“萧诺诚,是你!”他再见仇人,双眼已是通红,趁棍僧分神,自地上弹起身来,向中年僧人奔去。
中年僧人阴鸷冷笑,不待花经天跑近,左手往怀中一拂,中指食指已经夹住一枚佛珠,哧地一声弹了出去。那佛珠径直打入花经天右腿膝盖,花经天顿时单膝跪倒在中年僧人面前两丈处。
此时林慕生也看清了那中年僧人模样,大叫起来:“宗云禅师,昨夜抢走《易筋经》的,就是这个和尚!”
在场各院首座均识得萧诺诚,个个惊呼:“道末,你当真没死”道严和尚见他偷袭宗海宗无二禅师,又闻林慕生指认,急令众僧上前擒贼。便有棍僧与刀僧火速上前,合使罗汉棍阵、菩提刀阵。
萧诺诚大步跨立,眼见群僧来至,一把将花辞泪高高举起甩动,反守为攻,横扫群僧。他功力深厚,又洞彻少林武功阵法的原理,那二十余名武僧转眼已经溃散。各院首座个个心惊胆战“道末不但没死,功力竟似要直逼少林四大神僧”。
萧诺成将花辞泪放回地上,依旧扣住她手上脉门,只朝花经天冷笑道:“花老教主,十多年了,咱们又见面了。这女娃便是花遥锋夫妇的小女儿么?可笑啊可笑,当年花遥锋扬言要杀贫僧,最后他夫妇死在贫僧手下不说,十四年后,他最后一个女儿也要死在贫僧手里了。”
花经天双眼布满血丝,嘶吼道:“萧狗贼,老头子要将你碎尸万段,为老头子孙儿遥锋夫妇和惜欢曾孙女报仇!”勉力想要撑起身来,却是触动伤势,浑身发抖吐出一口血来。
萧诺诚哈哈大笑,道:“报仇么?说到报仇,你可知昨夜你险些就成功了!幸好贫僧吉人天相,因祸得福。贫僧于少林寺藏身十四年,每日欲闯藏经阁而不能,若非你将守经僧迷晕,贫僧如何能得偿所愿?”
众僧闻言心惊,心想少林寺戒律森严,每日早晚课点名,防守更是严密,为何萧诺诚借尸还魂,假扮寺僧许久,却无人发现
花经天怔了怔,恨恨道:“你便是昨夜偷袭老头子的和尚?你中了老头子的双绝掌,怎么可能活得到现在?”
萧诺诚又是狂笑,指了指林慕生,说道:“这便要感谢这位小兄弟了,若非他念《易筋经》给贫僧听,贫僧确实已闭目长眠了。”
花经天带着花辞泪十几年遍寻天下,不惜将花辞泪练成药人,只为找宗常禅师和萧诺诚报仇,此时闻说自己杀萧诺诚功亏一篑,不由得身子一瘫,望着林慕生,手捶地面骂道:“臭小子老头子虽有心利用你,但老头子也救过你心上人,乖乖曾孙女更是对你不薄,你缘何要助我花家仇寇!老头子真悔当初没有掐死你”
林慕生虽然非常恼怒花经天祖孙阴谋算计自己,但他心中常怀着母亲之仇,对这等复仇之心能感同身受,心中有一丝愧疚,连连摇手道:“花老前辈不要误会,我是误信了他,才取经书救了他性命。这是我的错,我这便助你们杀他报仇。”
萧诺诚哈哈笑道“施主好气魄,只是如今三大神僧皆负重伤,各院首座个个脚步虚浮,气空力尽。贫僧虽不知其故,但想必肯定也是花老教主的杰作。试问,此时此地,这少林寺还有谁人是贫僧对手?”
菩提院首座道慈和尚闻言,忙唤上一名僧人,悄声道:“你快去敲警钟,急寻宗常师叔前来,眼下唯独宗常师叔能制服道末了!”
道慈和尚这几句话说得很轻,不料萧诺诚耳力过人,听得清清楚楚,当即哈哈大笑,沉着嗓子,用一幅老态龙钟的声音说道:“道慈师侄,你是要寻老衲么?”
萧诺诚此声一出,宗辈三僧及各院首座俱是震撼,原来他所发之声,不是别人的声音,正是闭关十四年不曾外出的宗常禅师的声音。
宗云禅师心中不祥,颤着声音说道:“道末,难道这十四年,禅关里的人是你?”
萧诺诚笑道:“不错!贫僧借死脱身之后,偷偷去宗常禅关找他。没想到他竟劝贫僧主动站出了结恩怨。真是可笑,他也不想想,贫僧大费周章好不容易脱身,怎么可能主动出来找死?宗常那秃驴便想擒贫僧伏法,贫僧敌他不过,只能跪下求他,他一时心软,贫僧便用一招他传授给我的“青灯古佛”,结果了他的性命。”
群僧乍闻宗常禅师死亡噩耗,尽觉悲痛,见萧诺诚卑鄙无耻,更是个个怒火炽燃。宗云禅师黯然说道:“于是你便藏身在宗常师弟的禅关,模仿宗常师弟声音,借坐枯禅为由,竟瞒了少林寺上下至今。阿弥陀佛佛曰‘舍身喂鳄’,不想宗常师弟收你为徒,却是农夫救下毒蛇,毁了一生清誉不说,却养虎遗患。老衲着实为宗常师弟不值。”
林慕生也指着萧诺诚道:“难怪昨夜彻查少林寺,却找不到你的身影,原来你真的躲在了宗常禅师的禅关中!”
萧诺诚冷笑道:“不错!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贫僧杀了宗常之后,心想百花教遗教众眼线众多,倘若逃出少林,天下之大却难有贫僧藏身之处,倒不如冒用宗常身份,躲在少林寺中,又有谁能预料得到?更何况宗常生前是个武痴,在禅关里留下许多他修炼武功的心德。贫僧便躲在山洞里面,每日穿着袈裟,吃着少林寺的斋饭,练着少林的武功,至今已有十四载了。哎,这十四载当真度日如年……”
他想及自己十四载不见外面花花世界,不禁喟然长叹,顿了一顿,又道:“不过,今日能凭贫僧一人之力,将我鬼道两大仇人一举覆灭,扬我鬼道之威,这十四载的光阴也是值了!”
宗云禅师与花经天听到此处,身体都是一震,异口同声地道:“你是‘鬼道纵横’的人?”
萧诺诚嘴角一撇,冷笑道:“巧计无垠,鬼道纵横。捭阖天下,万古长兴。我鬼道之能,岂是你们一群莽夫可以抗衡的?”
众人听到此处,虽不知今日之事起因为何,但隐约已知花经天祖孙与少林寺的恩怨,以及自己身陷少林寺,皆是因眼前的中年和尚阴谋而起,便又将对花经天祖孙的恨意,全数转到了萧诺诚身上,一个个贼和尚贼和尚地骂着。
萧诺诚睥睨全场,冷笑道:“骂吧骂吧,正好今日这里有官有民,又有江湖人士,贫僧便先诛百花,再灭少林,让这天下从今日起,再传颂我鬼道之威名”说罢,一提掌,便朝花辞泪天灵盖拍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