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时天色微微暗下,红船上点起火烛,跑堂将酒肉饭食端上。林慕生唤阻跑堂,说道:“这位大师是少林寺的高僧,你们难道不曾准备斋菜?”
那跑堂愣了一下后跑开,过了半晌后回来赔罪道:“大师,后厨按上头吩咐准备的饭菜,不曾料到这里会有高僧,因而没有准备素斋。”。道慈和尚道:“无妨无妨,出家人吃糠咽菜就已心满意足,更何况还有米饭可食。”当下拿了一小碗饭干吃。那跑堂再三赔罪后退了下去。
林慕生见道慈和尚淡饭果腹,自己倘若大快朵颐,未免于礼不合,于是便以自己饭量少为由,吃了一小碗饭和几根青菜,让跑堂将饭菜收拾下去。跑堂见饭菜剩下许多,以为林慕生嫌饭食不好,又是再三赔罪。林慕生笑道:“你这船上跑堂的态度,却比许多酒楼酒肆好得多。”那跑堂道:“小人等奉了阎楼的命,务必要无微不至,方才疏漏已是不该,岂敢受贵客夸奖。”林慕生笑了笑,打发了跑堂下去。
此时人员渐满,鎏金红船缓缓而动,朝洞庭湖中驶去,林慕生上到甲板,见四周黑漆漆的一片,辨不清任何方向,心中有些担心,回船舱向道慈和尚说道:“洞庭湖这般广阔,东西难辨,我若能寻到花辞泪姑娘,也不知该如何带她逃出。不知白日里会否好些?”
道慈和尚说道:“阿弥陀佛。唐朝诗人孟浩然诗曰‘气蒸云梦泽,波撼岳阳城。’洞庭湖古称‘云梦’,一入洞庭便被烟气围绕,如入云巅,恐怕即便白日也不好辨别方向。”林慕生闻言,心中更加担忧。
如此行得一个时辰有余,红船在一个湖中岛边上停下,林慕生跳下船头,远看岛上环境,在灯火中隐见岛上草木清幽,楼宇林立,估计整个湖心岛至少也有十里方圆。
黑袍人们依序上前,为众人分发房牌,林慕生和道慈和尚分别拿到“斗楼黄字”和“斗楼玄字”房间。林慕生这才知道,岛上这些楼宇都是对应天上二十八星宿位置,也按二十八星宿命名。二人当下由黑袍人引去下榻。林慕生心里想着去寻找花辞泪的下落,进了房后也无心思观察房间环境,听到外面人声消退,估计众人都已安顿,这才换上一件深色衣服,准备夜探阎王不见楼。
甫出房门,只见一名身着霓裳的女子,脸若春杏,端手玉立。林慕生认出那女子双眼,笑道:“姑娘果然不是婢女!”那女子讶道:“我只道乔装得好,连蓝衣教二当家也没分辨出来,原来少侠早知我不是婢女?”林慕生笑道:“在下不知他为何分辨不出,但在下闯荡江湖不久,也是近瞧了几眼便能看出破绽。”
那女子微微一笑,说道:“我姓周,闺名湘珠。此番过来,只是想询问少侠,当时为何出手搭救?之后又为何不再计较?”林慕生应道:“路见不平,我辈该然。更何况姑娘当时模样,让在下想起自己母亲,更无不搭救之理。”周湘珠道:“湘珠与少侠母亲相似么?”林慕生答道:“姑娘当时落魄模样确有几分相似,现在这般大家闺秀模样,决计不像!”
周湘珠笑了笑,嘴角闪过一抹苦涩,说道:“昔日也有许多公子,夸湘珠与他们母亲般高贵美丽,不想少侠却说湘珠与令堂一般落魄。”林慕生道:“姑娘莫要误会,家母曾为人婢女,生活艰苦,姑娘当时装束确实有几分相似。在下并没有贬低姑娘之意。”
周湘珠又施了一礼,说道:“前番湘珠倒行逆施,实是萍水相逢,不敢轻信少侠。与少侠几番对话,可知少侠秉性纯良。湘珠再谢少侠救命恩情。”说着自腰间摸出半块玉佩,递向林慕生,说道:“湘珠还有一个不情之请,希望少侠能替湘珠保管这半块玉佩。”
林慕生看她神色里分明有将玉佩赠送自己的意思,当即推辞道:“在下岂有收下之理?”周湘珠道:“此玉佩是家父去世前留于湘珠的,说是故人所赠,干系重大。湘珠此行不知结果为何,希望少侠能替湘珠保管周全。若是湘珠有幸生还,自会来寻少侠拿回。若是湘珠遭遇不测,自有人带另半块玉佩来寻少侠。如果少侠不能答应,湘珠死也不能瞑目。”
其实林慕生自己此行生死也未可知,但他见周湘珠说得绝决,大有视死如归之气概,心中又是钦佩又是惋惜,接过玉佩道:“姑娘,那在下就暂时替你保管,待你回来取走。”周湘珠再三拜谢后告退。
林慕生便将玉佩收入怀中,出得楼来。那“斗楼”对应天上“斗木獬”,属北方七宿第一宿,其楼位置也对应在湖心岛的“丑”位。林慕生在岛上潜行片刻,见岛上已是万籁俱寂,只有十来个黑袍人零星地散在各处。林慕生身如迅雷,趁着一名黑袍人不备,一下子闪到他后面,锁住他的脖子,故作凶狠地说道:“不许声张,我问什么,你便答什么!”
那黑袍人却是沉着冷静,说道:“你可是斗楼黄字的林少侠么?”林慕生见他言语从容,又猜中自己来历,心中大是诧异,问道:“你如何知晓?”那黑袍人道:“楼主已经吩咐,林少侠要寻百花圣女的话,直往‘角楼黄字’房即可。”林慕生更是惊异,放脱黑袍人,径往角楼而去。
“角楼”在岛上东略偏南位置,林慕生赶到时,楼门洞开,里面亮如白昼,一名白衣白发之人左手持着玉笛放在腰后,正背对楼门站在厅中等候。林慕生警觉地迈了进去,试探地说道:“阎楼之主”
夏犹寒也不回头,也不回答,只将左手拇指在一个笛孔上轻轻一拨,厅中响起轻微的蜂鸣声。林慕生只觉得一道细微的气劲凭空朝面袭来,心中一凛,急忙吸腹侧脸。那气劲又快又利,将他左侧鬓发削下数根。
夏犹寒一击不中,又将拇指在三个笛孔上一划,空中又凭空发起三道气劲,悉数打在林慕生胸口。林慕生大惊之下,急忙凝神,易筋经随心而起,那三道打入体内的气劲,便化成三个鼓包,被林慕生的真气牵引游走,直至从他双手发散而出。
夏犹寒这才转身,叹气道:“林少侠年纪轻轻,就有这等功力,难能可贵。只是今次参加药王盛会,恐怕十死无生,未免可惜了。”
林慕生冷笑道:“阁下既以花辞泪为质诱我前来,如今说这般猫哭耗子,未免虚伪了!”
夏犹寒在厅内转了几步,道:“我之前下令挟百花圣女为质,本意是想引花老教主来与我一决高下,偿我多年心愿。你手上那块药王令,也是留于花老教主的。只是我也没想到他会丧命人手……”
原来这夏犹寒出自毒门世家,他祖上、父亲都在花老教主手下败过不知几次。夏犹寒初出茅庐时,也曾挑战过花经天三次,都是大败而归。后来夏犹寒加入阎王不见楼,借阎楼的资源潜心苦研,后来代表阎楼参加了上一届药王盛会。不过那一届药王盛会花经天并未参加,因而夏犹寒便觉得自己“药王”之位名不符实,因而毕生心愿就是能和花经天再较高下。此时花经天已死,夏犹寒余生不可能再与花经天一较高下,此事于他之憾,殊不亚于花辞泪心中之痛!
林慕生哪里能知道夏犹寒心中想法,听他说到花经天丧命人手时言语凄楚,大是惊奇,问道:“听你这话的意思,花老前辈不是死在阎王不见楼之手?”
“人确实是我阎楼之人所杀,这一账算在我头上,我也不会逃避。”夏犹寒无奈说道,“哎,我当了二十年的‘药王’,号令天下药门毒门二十年。这势力大了,人心也在变。我年轻时不明白花老教主为何要解散百花教,但从得知花老教主死讯的这一个与月来,我似也能感受花老教主当初放弃霸业时的心情了。”
阎王不见楼在江湖上人人避而远之,林慕生闻其名号便觉诡异,在嵩山派见识过那惊心动魄的下毒方式后,更是觉得恐怖非常。然而他初见夏犹寒时,看夏犹寒横笛轻筏,好不儒雅潇洒,再见夏犹寒时,又听夏犹寒言语诚恳,竟不似造作,心中当真越来越奇。不过他先经母仇,后历少林寺风波,对人已不似前般掏心掏肺,因而对夏犹寒这一番说法也是将信将疑。
林慕生冷笑道:“阎楼之主既已无心江湖,何不也效仿花老前辈,解散阎王不见楼?”
夏犹寒道:“林少侠说得轻易了。须知百花教乃花老教主自己所创,但阎王不见楼乃前人所留,存来已近百年,我毕生成就可说系阎楼所赐,又怎么可以过河拆桥,解散阎楼?而且阎楼众人为我奉献二十多载的光阴,我即便金盆洗手,也该先帮他们谋求个好未来,再行离去。”
林慕生从没当过一方之主,夏犹寒的话并不能让他感同身受,反而让他联想起当初归海听涛拒绝解散归海庄的虚伪言辞,于是说道:“所谓人心隔肚皮,阎楼之主内心想法,我却无从得知。我此行只是受了花老前辈临终委托,为救花辞泪而来,阎楼之主若有些侠义心肠,便请高抬贵手,允我寻到花辞泪后离去。”
夏犹寒道:“花老前辈于我而言,亦敌亦师亦友,百花圣女是百花教残存血脉,我也希望她能平安无事,只是百花圣女已成了本次药王盛会的奖励之一。我虽为东道主,却也不能坏了药王盛会的规矩,私放她离去。”
林慕生又惊又怒,喝道:“你们这药王盛会是什么妖门邪道!竟要将花辞泪姑娘一个活生生的人作为奖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