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阳公主柳眉轻蹙,执起玉藕一般的晧腕,在一张空白的竹简上写下了一段《孙子兵法》中谋攻篇的批注。在那张空白竹简之前,摆放的则是一篇已密密麻麻做好了批注的《孙子兵法》。
细心如平阳公主,他这么做都是在为公孙昱以后读书时能够更好地理解其中的奥妙。
“果然有些狡诈专兵的味道。孙武十三篇当中,就这一篇谋攻他批注了最多,其他几篇加起来,可能都没有这一篇多。还说什么这是谋攻,谋定而后攻。其实,这一篇就是糅合了心理、外交、管理、统计等多种战略方法的经典。”
批注完这一篇,平阳公主俯身便要拿起公孙昱批注的形篇。看着眼前堆积如山的竹简,她不由再度轻蹙了一下柳眉:“穿越来了这么长时间,只知保身谋划,却不知将造纸术完善一番!真的是......哎......”
说罢这句,平阳公主不由悠悠一叹。
她抱怨虽是抱怨,但她也明白,公孙昱本来就是生活在和平年代的人,让他一下子在这个烽烟四起的年代下保全性命,已是难事,哪有那么多心思去考虑这些。
况且,在地府中,她也看到了公孙昱所做的一切,心里清楚,公孙昱能做到如今的地步,已经很是不错了!
所以,她虽是嘴上抱怨,但内心却多多少少有有些心疼他,她经常看到公孙昱休息思考对策时,时不时流露出的那种漂泊之人,他乡之客的那种孤独感,可转眼间,他却又笑脸相迎,百般卖弄,向自己示好。
自己虽然表面上总是对公孙昱爱答不理的,但内心到底是何感受,只有她自己心里明白。
而且,这些时日她也发现了,自己其实跟公孙昱一样,都多多少少属于那种漂泊不定,身如浮萍,心无倚靠的外来人。反倒是他们几个,才有一些共同语言。
由此,渐渐有些淡出军旅的平阳公主,闲暇下来只能翻阅一些公孙昱批注过的兵法,聊以解闷,一来可以打发时间,二来,也可以看看那个家伙的不太美观的字。
就在平阳公主展开形篇的时候,帐外传令前来言道:“主母,杨夫人求见。”
平阳公主愣了一下,杨柔儿未嫁给公孙昱之前,向来是不会让人通报的。一想到这点转变,她便放下了笔墨,深深地叹了口气,方才开口道:“让她进来罢。”
出乎平阳公主意料的是,此番杨柔儿见到她之后,竟然还主动行了一礼。
这样的转变,按说是会令以往的平阳公主自得几分的。可一看到杨柔儿容光焕发,身姿一下出落得丰腴妩媚了几分,平阳公主便觉一股厌恶不顺的气堵在了胸前。
“姐姐韬略无双,智计过人,乃是可辅佐夫君之大才。妹妹无能,只有亲手煲了一碗肉羹参汤,希望姐姐保重身体。”杨柔儿端过食盒,取出一碗还散着热气的参汤。
平阳公主接过喝了一口,发现味道还不错,但是她却没有给杨柔儿好脸色。
她看着低头顺眉的杨柔儿,知道这杨柔儿是想跟自己套近乎,便冷言开口道:“汤不错,但称呼却错了。”
杨柔儿闻言,当即又是一礼,恭敬回道:“女君言之有理,奴婢冒犯了。”
女君这一称呼与夫君相得益彰,是汉代下人对待正妻的正式称呼。很多人穿越古代就想着三妻四妾,那完全就是文盲的表现。
所谓三妻,除了嫡妻以外,偏妻和下妻都只能算是妾,地位根本没法和正妻相比。如杨柔儿这样的,平阳公主作为正妻可随意打骂,甚至转手送人都受律法保护。
也别想着什么平妻,平妻只是清代后期才出现的,三妻四妾实际上指的是一夫一妻多妾制。
秦汉律例规定,平民一妻一妾,士一妻二妾,只有王侯公卿才能多纳妾。但正妻始终只有一个,正所谓诸侯无二嫡。而妻者,齐也,与夫齐体,夫有二妻则诛,乱妻妾位也要问罪。
其实这种制度,也是为了维护家庭秩序。妻妾不分则家室乱,如果出现两头大甚至多头大的情况,很容易后院起火,家室不宁。
不过,平阳公主毕竟还未同公孙昱拜堂,所以严格来说,此时她敲打杨柔儿也是不合规矩的。只不过,两人之前便明争暗斗过,此时又见杨柔儿无事献殷勤,平阳公主忍不住便要试探一番。
但眼下这样的结果,实在有些出乎她的意料:从前那个烟行媚视、清冷孤傲的女间谍似乎在杨柔儿身上已找不到半分影子。站在平阳公主面前的,怎么看就只是一位柔懦恭顺的小妾,甚至,这位小妾还想讨好自己。
按照以往那些后宫之斗,正妻要斗诸多小妾,很少有小妾正经地讨好正妻的,只想更好地得到家主的宠爱。
所以,杨柔儿的态度有些出乎平阳公主的预料。
好在两位影后一般的女人早已知根知底,平阳公主喝完那碗参汤,便厌恶地摆了摆手道:“别惺惺作态了。夫君特意为你举办了婚礼,还与军营同乐,自然没将你当寻常小妾看待。更何况你背后还站着李郎中,我也不敢对你做出如何过分的事来!”
说罢这些,平阳公主其实心中其实愈加不忿,她当然知此番杨柔儿前来就是向她示威的。可想不到,杨柔儿听到这些之后,非但没有露出心满意足的笑意,反而落寞言道:“正是因为妾身背后站着李郎中,才心中时常惶恐,患得患失。”
平阳公主听着这话,一双秋水般的眸子不由仔细看向了杨柔儿。见杨柔儿这幅哀怨愁苦的小女儿的模样,平阳公主不由放肆大笑了起来,挑起杨柔儿圆润的下巴调侃道:“想不到夫君魅力这般迷人,仅仅几度春宵,已然让柔儿妹妹改头换面,芳心已倾。”
平阳公主这么一胡闹,两人之间的关系莫名地便近了一层。
杨柔儿此时也不由霞飞双颊,打落平阳公主调戏自己的手道:“姐姐休要取笑,天下女子如姐姐这般特立独行的,恐怕只有姐姐一位。妾身身如浮萍,终寻觅到夫君这一良家,又岂敢不如履薄冰,全心全意侍奉?毕竟,李......李郎中的手里,我不过是个棋子.....”
听到这里,平阳公主这才完全明白了:原来此番杨柔儿前来,真的是来向自己示好的,而不是向自己示威的。
同为女子,平阳公主自然明白杨柔儿心理的转变:女人毕竟是女人,一旦被男人征服,那心思也就跟着转变了。而且从这个时代的律法道德约束来讲,杨柔儿也根本没了退路。即便公孙昱谋反,杨柔儿因举报有功而被赦免,那她的一生其实也就跟着完了。
罪徒的小妾,无论走到哪里,她都会被千夫所指。
所以,不管是李儒没有看透女人,还是他根本不在乎。但不管怎么说,他想利用杨柔儿来监视公孙昱的图谋,至此便算彻底夭折了。
也可以说,李儒败就败在不懂女人心这一点上吧。
不过,不得不说,杨柔儿是个聪明的女人。而聪明女人一旦找准了方向,就会爆发出不亚于男人的动力。至少,在齐家这一块,她们往往会忍辱负重,会放弃一些个人的得失
一想到这里,平阳公主立时明白今日杨柔儿前来究竟所为何事了:这个杨柔儿分明看出了自己与公孙昱的疏远和冷淡,故而,她宁愿放弃公孙昱的专宠,也要拉自己一同与公孙昱奋进。
想通了这一点,平阳公主不由施施然地坐回了席位之上,看着杨柔儿就如一件新奇好玩的玩具:“你莫非以为捷足先登之后,我心中不快,便故意疏远了夫君?”
“女君与夫君一体,奴婢岂敢乱言?”杨柔儿又是一礼,这话以退为进,说得极有水平。
“你想错了。”平阳公主摆摆手,不想让杨柔儿在贤良淑德方面压自己一头,解释道:“我毕竟只是一介女子,之前夫君初掌兵权,妾身自然要多多辅佐指点。可名将终究不是指点出来的,此番奇袭王匡敌营,不过牛刀小试,妾身又岂能越俎代庖?男人,不亲自经历些风雨,是很难以完全成长起来的。”
“女君言之有理,是奴婢多虑了。”
“行了,也别老是装得如此可怜,以后你我姐妹相称便可。”平阳公主叹了口气,也说不出自己此番交锋是胜了还是败了。
可就在此时,帐外传令匆匆前来:“两位夫人,大事不好了,都尉大人此番险胜归来,气怒攻心,先是打了自己一巴掌,又听闻要狠狠责罚军中医匠!”
这一刻,平阳公主再也坐不住,先前的话似乎直接抛在了脑后,立时露出大将凛然的本色,对着传令挥手吩咐道:“前去带路!”
杨柔儿一时也心神大乱,正欲随平阳公主一起前往。可刚迈了两步,她便停了下来。
看着平阳公主焦急地大步离去,她又是得意又有些失落:“也不知,自己此番所为,是胜了还是败了......”
她悠悠思忖着,最后才收起了空碗微微一笑:“或许,从此之后,就不该计较什么胜败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