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海城的乌鸦酒馆今日来了一位贵客,至于是谁,只怕除了那位深藏屋内的天海城乌鸦酒馆负责人知道,再没第二个人知晓。
众多乌鸦只知道,今日乌鸦酒馆罕见得封馆了,无论是接任务的,还是提着血淋淋的头交任务的,都进不去。
没有骂骂咧咧,没有大声喧哗以示不满,甚至连阴冷的眼神都没有,那些披在黑色斗篷中的不知名人物转眼间便消失在了街头巷尾,就像是一只只的幽灵。
相比较外人,他们这些乌鸦更能清楚地认识到,乌鸦酒馆的势力到底有多大,乌鸦酒馆又到底有多么地恐怖。
因为了解,所以敬畏。
无知者,无畏。
酒馆模样普通,装饰更是丝毫没有,有的仅仅只是天花板上悬着的昏黄灯光。
若是不知道的人进来,只怕也仅仅只会把这个酒馆当成是街巷深处上不了台面的酒馆罢了。
灯光黯淡,导致那位坐在椅后面的人有些看不清楚容貌,仅仅只能看见一团黑色蠕动的阴影,就像是石缝里安静盘着的蛇。
坐在桌另一端的中年人衣着华贵,面色无比憔悴,须发花白,长着一枚鹰钩鼻,此时他一只手撑着自己的脑袋,另一只手轻轻敲着面前的木桌,微微眯起的眼睛更像一枚深潭,深不可测。
“咚……咚……咚……”
沉闷的响声似乎还带着乌鸦酒馆木桌特有的腐朽气息,伴着心脏的节奏,一下接着一下的跳动着。
谁也没有话,仅仅只有那一声接着一声的敲击声,于是酒馆里面便愈显安静。
不知道过了多久,那微微蠕动着的黑影仿佛跳动了一下,就像是冬眠的蛇醒转了一般,略有些苍老的声音在中年人的耳边响起:“稀客啊,没想到堂堂左家家主竟然会到我们乌鸦酒馆来,不知道是谁当初当众放话左家绝对不与我乌鸦酒馆同流合污的?”
面对那苍老的,调笑甚至可以是嘲讽的声音,中年人连眼皮都没有抬起一下,只是一直敲击着的手指突然停了下来。
这个在左家祖屋面前那块灵位面前流下泪的中年人声音有些沉暮,就像是日薄西山的太阳,即便再怎么冷漠,也掩饰不了其中深深的疲惫。
“我是来发布任务的。”
“我知道。”那道苍老的声音回复他,也仅仅只是这一句,昏黄的乌鸦酒馆之中便又没了声音。
这一次连敲击声都没有了,有的仅仅只有沉闷。
“想必你知道我来的目的。”又沉闷了许久,这次是中年人先开了口。
“我知道。”昏暗的灯火之中,似乎看见那蜷缩着的黑影舒展了一下身形,换了个姿势,继续道:“左家天才弟左绝没能走出白云宗的秘境,这件事情,只怕如今的天海城,无人不知无人不晓了吧。”
那黑影带着一些笑意,讥讽道:“怎么?左家主这次过来,是让我帮你把那些左家无人的谣言止住,还是让我帮你再造就一个左绝出来?”
中年人一直没有表情的面部终于多了一丝表情,他轻轻勾起嘴角,冷冷道:“这些就不劳你费心了,我来只有一个目的,杀了我儿的人,必定在那七百白云宗新入门弟之中,我儿不能白死,我没有太大的要求,身为一名父亲,我只想让那名凶手血债血偿!”
“啪啪啪……”响亮的鼓掌声在酒馆里面响起,一声一声极似在抽打着谁的耳光。
“好一番冠冕堂皇之词啊!”那藏身黑暗处的声音赞叹道:“不知道的,还以为左绝大少爷是多么了不得的大善人呢!血债血偿!这词儿得真好!我估摸着,左绝大少爷没走出来的时候,也有很多人这样想着吧。”
中年人面对这赤裸裸的嘲讽,依旧无动于衷,他冷声道:“那些都与我无关,我只想知道,这任务你们接还是不接?”
“接!”黑暗中的那道黑影挪了挪身,又换了个姿势:“为什么不接,当然要接啊,你,目标是谁,七百弟里面,谁是杀了左绝的人?”
“这我怎么知道!”便是以中年人的城府,面对这道黑影吊儿郎当的回应,都开始有些不耐烦:“你们乌鸦酒馆不是也有查找贩卖信息的任务么!”
“哦!”那道黑影恍然大悟:“你的意思是让我们帮你找出那个人然后杀掉,两个任务合并成一个任务啊!”
面容憔悴的中年人已经懒得理他,只是冷冷地看着他的表演。
那黑影颇有些自讨没趣的意思,他抬起手,挠了挠头发:“不过不好意思啊,我们可以帮你杀人,但是找人这个任务,我们不接。”
“为什么!”哪怕心中早就已经有了答案,听到这句话的时候,中年人依旧有着超乎寻常的愤怒,这份愤怒也许不是因为这些刁难,而是为了自己至今连尸体都不知道在哪里的儿。
那黑影把双臂架在桌上,颇有些压迫力地向前探了探头,淡然解释道:“一来么,那里是白云宗,我们乌鸦酒馆虽然不怕白云宗,但也不想因为一个的任务,就和白云宗结怨。”
“至于这二来么……”他顿了顿,这才继续道:“很简单,我不喜欢你,更不喜欢左家之前放出的那些话,怎么样,这个理由够充分了吧?”
那中年人冷硬的面庞轻轻抽动了一下,他强自按捺下心中的怒气:“够充分。”
似乎是为了平息胸膛中那股无名火,中年人憋了半晌才出了下一句话:“人我们可以去查是谁杀的,但查出来之后,我要的可就不仅仅是那个人的脑袋了,我要乌鸦酒馆把他活生生地带到我的面前,我要活着的他!”
“当然,如你所愿。”桌后面的那道黑影有些愉快地吹了一声口哨,轻快俏皮,这一点,倒是与那苍老的声音很是不符:“现在需要去办理具体事宜么?”
中年人冷哼了一声,站起身,向着门外走去,快要出门的那瞬间,背对着他,他撇过头道:“今天我还有重要的事情要处理,回头我查到是谁之后,自会派人过来与你们签订契约。”
声音在酒馆中落地,人影已经消失不见,再看那桌后,什么黑影,空无一人。
天色已经有些晚了,刚刚从藏书阁出来的陈楠感受了一下比白天要更加适宜的温度,想了一下,没有朝着云溪峰方向行去,随便找了个方向漫无目的地走着。
他隔着衣袖,轻轻抚摸着左臂。
左臂上面,除了那些陈年的伤疤,剩下最多的,只怕便是一处处深深的牙印了。
有的牙印很新鲜,有的牙印已经淡不可察,淡不可察的牙印比新鲜的又要很多。
这些都是妹妹成长的标记。
那些岁月里,那些似乎怎么也看不见尽头的黑暗之中,每一瓶阳炎散,代表着一个深深的牙印,更代表着一条鲜活的,稚嫩的生命。
他带着血,舔着伤,然后笑着看着妹妹服下阳炎散,在那股似乎能把人烧化的灼热气息之中,把如冰块一般冰冷的妹妹抱在怀中,然后把擦得干干净净的手臂伸到妹妹的嘴边。
下一秒钟,忍受不了剧痛的妹妹便会一口咬上来,其力之巨,能撕扯下一块肉来。
陈楠始终都是笑着的,就像那条胳膊不是他的,因为他知道,从父母失踪,五岁的妹妹和自己相依为命之后,自己这个支柱,在妹妹的心里头,就绝对不能倒下。
任何一丝痛楚的表情,哪怕是轻轻挑动一下的眉头,落在妹妹的眼中,都会让她那颗本就无比脆弱的心坠入黑暗。
而且,当时才五岁的妹妹,承受着的痛楚,只怕要比自己大上很多吧,极热与极冷的冲突,就在那的身体之中,就像是交织出了一片混乱的战场。
能够扯碎身体与灵魂的战场。
即便是现在想起来,他依旧有些心有余悸,他不知道岚是怎么撑下来的,哪怕是把他放在那个位置,能够做到的,也不会比岚更好吧。
似乎从岚学会笑着之后,就没有再见过她和自己哭着叫嚷过一声,但每次那满身大汗还有这些深可见骨的齿印都在提醒着他,岚承受着的苦楚会有多么的撕心裂肺。
陈楠一边走着,一边想得有些出神,那四处漏风的茅草屋,承载着他太多的记忆,这些已经成了他生命中烙刻在骨里不可替代的烙印。
开心的,不开心的,绝望的,失望的,悲伤的,撕心裂肺的,心惊胆战的,孤苦伶仃的,瑟瑟发抖的,灰暗的岁月,灰暗的回忆。
陈楠想着想着,突然笑出了声,他抬起头,看着已经逐渐黯淡下来的天空,嘴中轻轻道:“那又怎么样么。”
是啊,那又怎么样呢!
凭着这些都没有将他们打倒,这些都已经被他们捱了过来,日后还有什么样的困难能够难倒他们。
天空依旧是当年看见的那片天空,只是陈楠与陈岚都已经不在淤泥中挣扎。
他们踏上了岸。
仅仅是一步。
意味着的,不仅仅是彻底改写的未来。
呵,好大的一片青天。
“且看我来将你摘下。”他继续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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