便在雨泽窜身出去的一瞬间,他背倚着的那棵枫树树干猛然炸了开来,清脆的响声在黑夜的山林之中没能传出多远,便被湮灭,只是惊起了两三只野鸟。
一道人影宛如鬼魅一般从那棵炸裂的树干之中窜了出来,就像是雨泽的影一般,紧紧跟着他。
如影随形。
黑夜中,有星辰一般闪亮的眼睛,杀机迸现。
雨泽心中只想骂娘,却偏偏连骂娘的话都来不及出口,身后的那抹隐晦的杀机带给他的压力便如死神贴面呢喃私语。
他浑身汗毛都炸了起来,骨头似乎都要酥了,一时间除了拼命逃窜,竟然想不到任何解脱的办法。
天杀的,他找了这么长时间,谁能想到,这个年纪不大的竟然就躲在自己身后,他娘的这么浓郁的杀意竟然是从这个身上传过来的?
他几乎都要崩溃,不知道的,还以为他才是被追杀的那个吧。
若是让与他交好的几位客卿知道他要追的人就躲在他的身后,怕不是鼻都要笑歪了。
当然,前提是他能够活着回到卢家。
可眼下看来,这个目标似乎有些遥不可及。
与他速度相差不远,仅仅只有两米之遥的少年蓦地习惯性动了动自己的手指。
冰冷刺骨的杀机便如刀锋一般紧贴着雨泽的肌肤,比较之前翻了数番。
他再也不敢留手,慌乱之下,生死之间,怪叫一声,整个人合身在半空中强自转了个身,手上轻轻一抖,一抹寒光向着身后那杀机传来的地方激射过去。
“叮!”
一道清脆悦耳的声音。
接着这稍稍的抵挡,他拼命扭了一下身形,躲过了那必杀一击。
“当啷!”
耳边又传来两声响声,雨泽定眼看过去,不由毛骨悚然。
却见地面上躺着的,正是自己珍藏着的那柄吹毛可断的锋利匕首,只是比较之前,那柄匕首变了个模样。
就像是被什么东西自中间切豆腐一般切开,化作两半,切口光华如镜。
雨泽冷汗涔涔。
他僵硬着脖,连头都不敢回。
夜风呼呼地在山林中奔腾,拂过他的身,带来刺骨的寒意。
除了风声,没有任何其他的声音。
没有虫鸣,没有鸟叫,自然也没有那个叫做陈楠的发出的声音。
面前空无一人,他豁然转过头。
背后依旧空无一人。
一切似乎就像是一场梦,一场异常真实的梦!
如果不是地面上还躺着自己珍藏的那柄匕首的尸体,雨泽甚至以为这一切都没有发生过。
那道鬼魅一般的身影便真的犹如鬼魅一般消失不见。
雨泽一双眼睛之中,瞳孔放大到最大,他的舌头死死抵住下颚,防止自己因为极度恐惧而忍不住牙齿打战。
他自己知道,他缩在袖里的那双手,一只手死死捏着,指甲已经刺破了手心的皮肤,深深入了肉,温热的鲜血顺着他的手指缝流淌,带给他仅存的一点温暖。
另一只手手指不断打着颤,他想要把它们和另一只手一样,捏在一起,捏紧,捏成一个拳头,大脑下达了指令,肌肉却没有一点反应。
他敢保证,卢雪松的话没有半点虚假,甚至犹有过之。
面前这个人,哪里是什么极度危险,他分明就是一个魔鬼!
一个神出鬼没的嗜血冰冷的魔鬼!
他知道他在等待着什么,就像是他杀死那头曾经挡在自己面前的那些野兽一样,极有耐心地等着野兽的血一点点流干,等着它的体力一点点随着鲜血流逝,等着它再没有拼死一击的实力。
这是猎人的做法。
这是最为冰冷的猎人的做法。
而他,现在化身成了那个藏在暗中的猎人的猎物。
雨泽身上的衣物已经被汗水浸湿,他就像是刚刚才被从水中捞出来一样,在他站着的身周,一滩水汪已经出现,月夜下闪着鱼鳞一般细密的波光。
他的头发紧紧贴在他的头皮上,贴在他的面庞上,湿漉漉地,很不舒服,就像是一条死去的,湿滑的蛇。
头发下面裹着的额角,一道道的青筋鼓起,犹如蚯蚓一般爬满额头,因为极致的恐惧,他双眼已经开始充血,耳中似乎已经听不见任何声音,嘴里面满是苦涩与铁锈的味道。
紧紧捏着的那只手已经变得青白一片,骨节似乎要戳破皮肤凸显出来,指甲盖嵌在肉里,带着已经剜出了一块失去了血色的肉块。
夜色之中仅有风吹过,平淡似水。
别杀机了,就连一丝人气也无。
宛如鬼蜮。
蝉噪林逾静,鸟鸣山更幽。
愈是如此,仅仅只余风声的林中便更让雨泽心中恐慌。
他看着面前月色下若有若无的树影,就像是一只只张牙舞爪的怪物,嘶吼着向着他扑过来。
偶尔有一片云挡住了那清冷月光,带来的深沉的暗更让他心神就要崩溃。
那个杀人不眨眼的恶魔似乎已经离去,又似乎随处都是他的影。
嘴唇上的血色已经褪去,刺破了皮肤的手侧,脚边的鲜血已经积了一滩,他开始觉得寒冷起来。
也许是那由内而外诞生的寒冷刺激到了他,他不知道哪里来的勇气,猛地开口喝道。
“天杀的陈楠贼!你躲在哪里!有本事出来,是爷们真刀真枪地打一场!躲在暗处阴人!算什么本事!”
喝骂声在林间传出老远,没有任何回应。
这一次连惊鸟扑扇翅膀的声音都没有,他就像是被锁在了一个不见天日的黑暗盒里,除了他自己一个人,再没有一个活物。
夜幕就像是化身成了一头巨大的怪物,贪婪地向着他扑过来,要把他吞入体内。
也许雨泽在早些年也有过刀口上舔血的日,但这一切,在他加入卢家的时候,便尽皆化作回忆。
回忆是什么?回忆是不可能回到的过去。
伴着回忆埋葬封存的,还有雨泽那锋利的爪牙和百战的战斗意志。
而这些,在他决定加入卢家的时候,一切都已经化为乌有。
现在的他,能够与你出天海城特产的海牙茶春茶与秋茶的细微口感差距,能和你天海城哪家勾栏的姑娘最为可人,能和你天海城诸大世家之间的龌龊,哪家嫁人的姐又红杏出了墙。
他唯一不记得的,是受伤的滋味,是痛楚的滋味,是战斗时候要做的事情。
哪怕脑里封存的记忆松动了那么一下下,带给他的,最多也是迟钝的身体多做了那么一下的动作。
他开始擅长以势欺人,他忘了真正依靠自己的能力之时,怎么才能发挥出最大的战斗力。
所谓的堕落,不过如此。
雨泽的身体在不停地**着,他的心中就像是有着一头不甘的野兽在不断嘶吼,他的身体却在这嘶吼之下犹如鹌鹑一般瑟瑟发抖。
他心中的嘶吼声越响亮,他外在的身体便越懦弱。
他挥洒着泪水,歇斯底里地冲着周围怒吼:“我是卢家的人!我是卢家的客卿!你不能杀我!你不敢杀我!我是天海卢家的人!你杀了我就等于和卢家作对!”
就像是溺水之人抓住了最后一根救命的稻草,雨泽一双眼睛猛地睁大:“对!你不能杀我!只要你放了我,我保证,卢家绝对不会追究这些的!绝对不会,我这就劝他们离开你,不要追杀你,你放我走吧好不好……”
依旧没有人答话,一片死寂。
陈楠闭着眼睛,看着下面发生的一切,他蹲在树上,就像是一截枯枝,无论是疯狂,无论是歇斯底里,还是那毫不掩饰的恐惧,都没有让他的心头起一丝波澜。
他的心脏跳动的频率都没有为之慢上或者快上半拍。
从这个人决定追杀自己的时候,他的结果已经注定了。
所谓的同情,放在这里,将会是致命的软肋。
猎人与猎物,只有一方死去,这场狩猎才会结束。
这是他刚刚加入乌鸦酒馆的时候,那个他曾经救了的乌鸦亲口对他的最后一句话。
他把一切都当成是下面那个人的表演与障眼法。
狮搏兔亦用全力。
陈楠能够以一窍修为在吃人的乌鸦群中活到现在,靠得唯有谨慎两个字。
他不是天生如此。
他只是不敢死。
不是怕死,只是不敢死。
他可以死,那草屋之中,水缸之中埋着的那个少女,不能死。
二十一天可以养成一个习惯,那么持续五年呢?
谨慎已经成为了他的天性。
没有回应!
依旧没有回应!
非得赶尽杀绝么!
行走江湖,不应该讲究做人留一线,日后好相见么!
雨泽悲怆着脸,他的面容开始扭曲,变得无比狰狞,只是那还没有滑落的泪珠总是有些滑稽。
他没有理会。
既然你不放过我,那就别怪我鱼死破!
雨泽猛地抬起头,一双眼睛如饿狼一般变得绿油油地。
内心的野兽在这一刹那,在这生死关头嘶吼着被释放。
找到你了!
他的眼睛盯着陈楠藏身的地方。
然后他看见了……
一抹青色龙影……
龙影栩栩如生,就像是有着自己的灵魂。
倒映在他的眼眸中。
紧接着……
冲入了他的眼眸中。
鲜血四溅,脑浆翻滚。
林间起了雾。
血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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