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值深秋,朔风萧瑟。
屋外头两层楼高的树木不耐寒,这个时候便已经落尽了叶,整个树干从下往上看都是光溜溜的,一根根枝杈如铁汁浇筑,笔直地刺向天空,在风中都不怎么抖动。
偶尔风刮得急了,一阵一阵如鬼嚎一般的“呜呜”声便直往耳朵里灌,比夏日的蝉鸣更加扰人心烦。
破落的屋门外面,又有叫声高声响起:“裴庆正,快走了,天天起这么迟,当我们罗云轩赶着求你的?”
屋内一双眼睛睁开,拍了拍自己僵硬的面孔,陪着笑高声回了一声:“就来就来,牛哥你先忙,我这就赶过来。”
“快点知道吧!这年头,能在天海城找个落脚的地方不容易,总比被那些盗匪弄死强吧。”屋门外的声音又高声嘱咐了一般,这才伴着轻浮杂乱的脚步声渐行渐远。
坐在床上的裴庆正轻声叹了一口气,揉了揉自己酸胀的双腿,在昏暗的屋内摸索着下了床,朝着院里行去。
牛哥的话虽然难听,但却是事实。
是啊,这年头,想要再天海城找个活计,不容易。
这可不比当初陈楠栖身的陈家村,见到个元修都当成是个稀罕物,在天海城,也只有十窍往上的元修,才能混得好一些,十窍以下的,也只能勉强温存。
裴庆正发现他把一切的事情都想得有些太过简单了一些。
经过之前的事情,他与裴家恩断义绝,裴家是肯定是回不去了,从就在裴家长大的他,更没有什么门路可走。
到了天海城是两眼一抹黑,无奈之下,只能先找了一个兵器铺的活计先干着,权当混口饭吃。
不过比较别人,他至少还能有个优势,毕竟是进过白云宗的,好歹当初去驻马筑的时候还选了两本人阶的秘籍,就这么慢慢修炼,总有一天能混上去,混到有能力去追求自己的理想。
他从来都不曾怀疑过自己的实力,所需要的,只是时间罢了。
洗了把脸,驱走了自己修炼一夜而产生的疲倦,开了门,屋内没什么东西,也不用关,轻车熟路地走过两条街,到了一间新开的店铺面前。
店铺看上去不大,也不算,能在天海城有这么一间店铺,虽然位置比较其他旺铺不算太好,那也算是有靠山的了。
没个靠山,敢在这里开店?怕不是第二天就被天海城这些世家吃得骨头渣都不剩下。
也算是裴庆正运气好,只是在城里转悠了一天,刚好碰到罗云轩开业,正好缺人。
别看天海城十窍往下的元修一抓一大把,能拉下面去做伺候人的工作的,毕竟是少数。
再加上罗云轩的掌柜看裴庆正年纪虽,实力却也得过去,人还算机灵,便也让他留下了。
伺候人的活计,别人可能做不来,但对于裴庆正来,已经不是新面孔了。
这份活计比较他在裴家做的那些事情,已经算是轻松的了。
虽然要受人脸,好歹不会有人费尽心思要折腾你。
所以总体上来,虽然比在白云宗苦了许多,裴庆正倒也甘之如饴。
毕竟是新开的店,比不上那些老字号,一大早上,门前也没什么人。
兵刃这种东西,谁也不敢往次了买,事有万一,万一到时候,就因为一件兵器,丢了性命,那可真划不来。
再了这些刀口上舔血的人,谁不是把个兵器看的比自家媳妇还重,恨不能天天搂在怀里睡觉才好,当然,前提是他们有媳妇的话。
所以在罗云轩名气还没有打出去的时候,不会有太多人过来,这也是常事。
店里面空荡荡地,除了两个伙计一个掌柜,便再没有其他人。
两个伙计自然一个是叫裴庆正过来的牛哥,外号大牛,另一个就是裴庆正了。
大牛人高马大,长得马马虎虎,做事却是偷奸耍滑的好手,仗着自己实力比裴庆正高一窍,更何况自己还比裴庆正早来那么一天,处处都以老人自居,就连掌柜的都没他能折腾人。
掌柜的他自然使唤不动,裴庆正也就成了唯一的人选。
从住的那处破落院每天挖苦着叫裴庆正上工,已经成了大牛每天必找的乐。
裴庆正心里头憋了一股劲,自己忙还忙不过来,忍一忍就过去了,再加上也没什么实质性的损失,自然没工夫和大牛计较。
这一切,罗云轩的掌柜的也都看在眼里,却从来不什么,侧面也助长了大牛的气势。
这不,刚到店门口,还没踏进去,大牛便在后面叫唤了:“你怎么才来啊,等你老半天了,来,把这些兵刃都擦一擦,一定要用冷水啊,冷水醒兵器。”
裴庆正默默地迈过门槛。
大牛见他不话,脾气便上来了,一把扯住他的衣领,晃了他一把:“跟你话呢,听见没有?”
“知道了。”裴庆正懒得理他,瓮声瓮气回了一句,闷头便往后堂走过去。
深秋已经临近初冬,水缸里打的水冰冷刺骨,好在裴庆正也不是普通人,还能捱一捱,只是心里有些不舒服罢了。
也不知道冷水醒兵刃这个法是大牛从哪里听过来的,一直拿着个这么句话作高高在上什么都懂的姿态。
兵刃擦的时候是不能沾水的,怕生锈,一般都是用干布,好一点的用丝绸。
可不知道这罗云轩掌柜的是怎么想得,从他们一来的时候,给提的第一个要求就是每天过来的时候,除了必要的清尘,就是用水擦洗兵刃,擦完之后,才能用干布擦第二次。
裴庆正好心提醒了一句,掌柜的左耳朵进,右耳朵出,他便也不再多话。
擦兵刃这么件事情,看似简单,实则极其耗费时间。
从旭日初升到日上三竿,裴庆正一个人才仔仔细细把这些东西都整理摆放好。
再看大牛,已经撑着胳膊斜着靠在墙上打着瞌睡。
裴庆正撇了撇嘴,有些无奈。
罗云轩的掌柜这洗兵刃的水会带上兵刃的锐利气息,日久天长,也是一件宝物,所以这水从来都是不扔的。
他正要把置在门口擦洗兵刃的一桶水拎到水缸一旁倒进去,耳边却突然想起了一道无比刺耳的讥讽声。
“呦,这不是裴家的二少爷么,怎么跑到这里来当了个伙计?不是别人告诉我,我还真不信呢,我的好弟弟啊,你可真给我们裴家长脸啊。”
来人语气极其不善,尤其在“二”字上面加重了语音,一旁打着瞌睡的大牛早就听出话语中的浓浓火药味,见势不妙早已跑到了一边。
裴庆正连头都不用调,都能知道能出这样话语的人长了一副什么样的模样。
也只有在看见那个人的时候,他才会对自己的模样无比的憎恶。
背对着太阳,显得有些纤瘦的身躯顿了一顿,便拎着水桶继续朝着里面走去。
背后那人张狂的话语声继续响起,就和他被宠坏的性格一样,不知死活。
“我让你站住没听见么?”
“这可不是在你裴家。”裴庆正脚步都没停下,继续往前走着。
“呦呵,这就是你们罗云轩待客之道?一个的伙计都能跟客人这么话了?难怪没什么生意。”背后那道声音讥讽而又恶毒。
裴庆正停了下来,他抬眼看了一眼掌柜,掌柜依旧低着头,看不清脸上表情在打着算盘,倒是一旁的大牛已经冲着他不断挥手,一脸的凶样。
裴庆正纵然心中千般万般不愿,也不能坏了人家的生意,好歹是人家给了自己一口饭吃,于情于理都不过去。
他把手里的水放下,一点一点转过身,看着那个锦衣华服,与自己有着七八分相似的少年:“我在哪里,跟你有什么关系?你要买什么兵器?我帮你介绍。”
那少年笑颜如花,深秋,却依旧在手上拿了一柄折扇,他走到一旁摆放整齐的兵刃旁边,不知道是有意还是无意,手上的折扇撞翻了近半竖着的兵刃。
“哎呀,我是想买啊,可惜啊,你们这破店里面没我看得上的东西,都跟你一样,拿不上台面。”
裴庆正没有话,只是捏紧了自己的拳头。
“呦呦,怎么?还不服气?”裴家这位继承人拿着扇拍了拍裴庆正的脸,一脚把放在他脚边的水桶踹翻过来,冰冷的水撒了裴庆正一身,顺着地面流了一地。
“哎呦呦,没注意碰洒了你们的水桶,没事吧?不会要我赔吧,我可赔不起啊。”他把脸贴着裴庆正,一脸做作的惊慌失措。
裴庆正只觉得自己的青筋都要从脸上爆出来,他咬着牙挤出了几个字:“没事,我们会打扫的。”
“什么我们啊,这事是因为你,关我什么事,要打扫也是你打扫!”裴家大少爷还没有讲话,站在一旁探头探脑的大牛便已经不满地朝着裴庆正叫了起来。
看见裴家大少爷把目光转向自己,大牛连忙换了一副笑脸,点头哈腰地打着招呼。
裴家大少爷丝毫不掩饰话语中的讥讽:“看样你在这里混得也不怎么样么?嗯?丧家之犬?”
裴庆正沉默着低下头,把打翻的水桶扶正,正要提着它去后堂,一只脚便已经搭上了桶沿:“站住!你们就是这么对待客人的?我让你走了么?”
“你到底想要干什么?”裴庆正终于忍不住,他怒气冲冲地看着他:“我已经离开裴家了,不管怎么,我对你的地位再不会有一点威胁,你为什么还要折腾我?”
“你知道么?”裴家大少爷脸上的笑意敛去,于是剩下的尽是厌恶。
他把脸一点一点探过来,一双眼睛中的憎恶似乎要化作潮水把裴庆正吞噬:“我讨厌的是什么你知道么?”
他看着裴庆正的那张脸:“我怕你这么个废物和我抢家主的地位?我从始至终讨厌的,都是你这张脸!”
“你算个什么东西?不过是一夜风流之后的杂种罢了,凭什么敢和我长得这么像?”
“你知道每次想到你是我弟弟,我都恶心到忍不住想掐死你。”
“你以为你离开了裴家,事情就算了?我要的是让你这辈都不会出现在我的面前!”
裴庆正的眼神越加冷漠起来。
“你你已经去了白云宗,为什么还要回来呢?你回来干嘛?你都已经和裴家断绝了关系,你还回来干嘛?你不是故意让我不痛快么?”
“你知道我的脾气,别人不让我痛快,我怎么可能让别人痛快?”
“你真以为我们的父亲是为了让你以后有个一技之长谋生才送你去的白云宗?白痴,那不过是因为我不想看见你罢了。”
裴庆正脸色已经变得有些苍白,紧紧捏着的拳头之中,他的指甲已经根根嵌入了手掌,鲜血顺着手指一点一点滴落在地上。
“谁能想到你这么个白痴放着白云宗弟的身份不要,竟然还回来?回来干嘛?当个店二?我你是不是贱得慌啊?天生就是来伺候人的么?不伺候人不舒服是不是?”
“够了!”裴庆正咬着牙开口。
“够了?够什么够了?和你那个母亲一样,没点种!”裴家大少爷依旧冷嘲热讽。
风声突起,裴庆正的脸在极度的愤怒之下显得有些狰狞:“我不准你提到我的母亲!”
啪!
拳掌相触的声音在鸦雀无声的店铺里显得更加刺耳,裴家大少轻轻一扭,接下来打向他面部的一拳。
“敢朝我出手?你敢打你哥哥?造反啊?我你那个废物母亲怎么了?你他吗一样,就是个废物,怎么了?”
“信不信我一句话,让你在这个天海城呆不下去?”裴家大少一拳打在裴庆正的肚上,看着他的身体缓缓瘫倒在那滩水渍之上。
接过白色的手绢擦了擦右手,裴家大少爷一把把那手绢扔到了裴庆正的脸上:“记得你当初发下的誓言么?你知道么?那就是个笑话!给你个机会,我不想杀你,脏了我的手,赶紧给我滚!”
他毫不掩饰自己的讥讽,朝着外面走了两步,突然又回过头看着一直没有话的掌柜:“我觉得你们这个店,没什么人过来,都是因为地上这个人,你觉得呢?”
掌柜的打着算盘的声音停了下来,寂静了半晌,他点了点头:“好。”
裴家大少爷嘴角轻轻勾了起来,他厌恶地看了一眼裴庆正,冲着跟在身后的人吩咐道:“去和相熟的那几家打个招呼,我要让他在天海城,找不到一个活干!”
“是。”
* 更新 更q广s