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三百三十六 简单的事
作者:雪吖      更新:2019-08-18 13:51      字数:3304

“什么话?”

关河城,一城一家的公羊家。

那个扎着羊角辫的小姑娘一脸天真地看着面前的壮汉,满是年少的懵懂无知。

她微微偏着脑袋,抱着巨大的,比她人还大一点点的娃娃,两只羊角辫在阳光下被照出金色的光芒。

面前这按辈分来论,分明是公羊筠哥哥的公羊家家主对此司空见惯,没有一丁点旁人见到这样场景的怜惜,冷硬着脸,把那麻衣老人对他说的话一字不漏地转告给她。

“爷爷让我告诉你,他不管你要做什么,但有一个前提,公羊不争不能死,你自己悠着点。”

公羊筠笑嘻嘻地跑过来,一颠一颠地,伸出小小的手掌,牵着公羊信的手指,整个人都要吊在了公羊信的手指上。

她吃力地踮起脚尖,一只手抱紧了怀中的娃娃,另一只手轻轻甩动着公羊信的手指。

“我可是公羊不争的姑姑呢,我怎么舍得让他去死呢,再说了,我这不也是为他好么,为了抢到那间屋子,我可花费了不少功夫呢,哥哥,你就帮我跟爷爷多说说好话么。”

壮汉面色如常,就像是没有听见公羊筠说的话,就像是没有看见自己手指上悬着的那个努力晃动着自己手指的羊角辫小姑娘。

他微微挺直了腰杆,手指轻轻一抖,公羊筠便一个踉跄跌坐在地上,擦着额头上晶莹的汗滴,泫然欲泣。

公羊信眼睛深处,夹杂着一丝厌恶,他头也不回地大踏步离去,留下一道沉闷话语。

“你的事情,我管不了,你自己好自为之。”

公羊筠眼中的泪水越聚越多,看着公羊信高大的身影逐渐消失,那满溢的泪水就要顺着脸颊流淌下来的时候,她猛地吸了吸鼻子。

于是眼角的泪花便刹那间消失不见,羊角辫小姑娘又恢复成了之前天真烂漫的模样。

她看也不看公羊信残留的背影,眨了眨水汪汪的大眼睛,歪着头,咬着手指想了一会儿,蹦蹦跳跳往某个地方走去。

那黑暗的就像是一个盒子一般的静室之中,无比阴冷。

哪怕外面的天气随着几次降雨已经逐渐变暖,在这静室之中,依旧冷如冰窖。

那烙刻着“印心”两字古篆的雕龙镂花红铜香炉之中,依旧有暗红色的炭头幽幽燃烧无声,灰白色的灰烬粉末散落,青烟笔直袅袅。

缩在墙角的那道身影,似乎已经恢复了正常,而今不复之前心如死灰的灰败模样,跪坐在香炉面前,定定地盯着那暗红炭头和青烟相交的位置。

右手之内,一枚羊角青铜印轻轻把玩摩挲,锋利的羊角轻轻刺在手掌心,微痛。

头顶上,那小小的天窗突然被人敲响,一颗小小的脑袋探过来,挡住了大半的天光。

“还没想明白么?”羊角辫的公羊筠把怀中的布娃娃压在身下,一边与公羊不争说着话,一边踢水一般晃荡着自己的一双小脚。

摩挲着羊角青铜印的公羊不争慢慢抬起头,轻声唤道:“姑姑,你是来放我出去的么?”

公羊筠没有搭理他的意思,只是又重新问了一遍:“你还没想明白么?”

公羊不争只是眯着眼睛看着那不甚清楚的小脑袋,也没有搭理公羊筠的意思。

公羊筠更不可能先去回答公羊不争的话,何况这个决定,还是在某位老人施压的情况下才做出来的决定,公羊筠的心里,窝火着呢。

一大一小,一个姑姑,一个侄儿,两人大眼瞪小眼,谁也不先说话,竟然像是陷入了某种无声却凶险的博弈之中。

气氛骤然间紧张起来,那笔直的淡青烟丝“蓬”地一声,在半空中炸开来,化作无数头发丝细的青白,争先恐后地又钻回了香炉之中,一时间竟然逸散不出,只敢在香炉之内氤氲,动都不敢动。

公羊不争脖子都开始僵硬起来,一双眯着的眼睛越睁越大,瞳孔却缩成针尖大小,两条斜飞入鬓的眉毛上面,已经挂上了豆粒大小的汗珠。

眼看正值一触即发的时候,抱着娃娃的公羊筠陡然间“噗嗤”一声笑出了声。

“看样子是想通了。”

她自言自语地说着话:“不愧是我带出来的人啊,就连脾气都跟我差不多。”

公羊不争漠然。

“之前的事情,你也不用放在心上,公孙是公孙,你是你,你是公羊家的嫡系,即便之前不如他,日后迟早也能赶上,向前看,还是向后看,看样子你已经做出了明智的选择。”

公羊不争依旧漠然,只是缓缓站起了身子。

以秘法封存的石门缓缓打开,刺目的光线灼烧得让这个已经习惯了黑暗的公羊家嫡系子弟忍不住往后缩了缩。

紧接着,他便昂首挺胸大踏步走了出去。

暗室之中,红铜香炉之内,一大团烟雾轰然爆发散开。

紧捏着的手掌心里面,尖锐羊角深深刺入肉中,玛瑙一般的血珠迎着天光滴落。

剧痛。

时光如梭,转眼又是十来天过去,不知不觉,已经踏入了四月。

公羊家的事情,在有心人的藏匿之下,隐藏重重迷雾之中,能知道的,似乎只有一直沉默的公羊家开始有了新的动作。

藏器山的那小小草屋之内,气温已经达到了五十多度,小山一般的食物与灵材都已经消耗殆尽。

草屋之内的三个人,早就已经脱了衣服,赤着上身,依旧汗流浃背,时时刻刻都要大口往嘴里灌水。

短短的十多天,陈楠的皮肤黑了不止一度,他终于明白了修杰为什么会是那副鬼样子了。

十多天没有以精血养剑,陈楠的状态明显比之前好了太多,二十二窍的修为在连日的水磨工夫之下,总算有所松动,却不足以跌到二十一窍。

但陈楠却从没有感觉自己的状态这样好过。

若是把二十三窍的他拉过来和现在的他打一架,也许二十三窍的他会赢,但那种心里没底的感觉,空落落的。

就像是不可再生资源,用一点,少一点,二十三窍的空中楼阁,总有一天会把这具身体拖垮。

独臂师叔祖给的这条路,没有错,仅仅只是一窍的跌境反哺,陈楠便能清楚感觉到自己干涸的身体骤然间变得生机勃勃。

他继续按部就班地修炼,没有一点急躁。

这和之前几次实力的突飞猛进不同,没有机缘,只能是水磨工夫,急不得。

小白虎依旧老老实实坐在陈楠面前,一身皮毛,却没有一点暖意,不过它看的方向,不再是之前看的那个方向,而是定定地看着剑炉之中。

它仿佛能够感觉到,那冰蓝色的剑炉之中有一张黑洞一般的大嘴缓缓张开,吸收着周围的火精之力,吞噬,炼化,然后那股尚且稚嫩弱小的气息便飞速成长起来。

它似乎能够看见这股气息的未来,敢于天公试比高。

嘭!

便在小白虎的眼前,金红色的岩浆陡然间炸开,热浪轰然弥漫,不需要人多说,陈楠猛地睁开眼睛,蹦了起来,凝神戒备。

剑炉之前方才还懒散站立的公冶子刹那间触电了一般高高蹦起,双手穿花蝴蝶一般结成手印,余下的材料被他一股脑扔进了剑炉之中,无数灵纹烙印潮水一般往剑炉里面涌去。

他连多余的话都来不及说。

那气息越发壮大。

在剑炉之后一直没有出来的修杰猛地探出头来,嚷嚷道:“快准备!”

一直旁观的陈楠猛地一个哆嗦,回过神来。

一道念头闪电一般劈过他的脑海,把他空荡荡的脑海照映得纤毫毕现。

剑要成了?

……

剑峰之上,有人迎着朝霞练剑。

一步一剑,只是简单的刺,劈,挑,笨拙到就像是第一次碰剑的稚童。

汗水顺着他的额头缓缓流下,在剩下积成一方小小的水洼。

无论出了多少剑,走了多少步,持断剑的公孙永远只在三丈之内挪腾。

他从晨曦微露一直练到晚霞落幕,又练到月上中天,练到第二天的紫气东来。

从始至终,只有三个简单笨拙的动作。

刺,劈,挑。

千万次一模一样的动作,没有一丝一毫的走形,就像是从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

重复,重复,不断重复。

没有外人想象的剑气横飞,没有异象挂天边,没有云涛随风起,平淡,返璞。

什么天才,从来没有所谓的天才,他公孙不过只是一名普通的剑修罢了。

只不过比寻常的剑修多了一些努力而已。

没什么大不了的,谁都能做得到。

只不过是坚持,坚持,继续坚持。

他想。

听说师弟要练剑了,回头先让他把这简简单单的三招练个千万遍?

剑峰之上,有平平淡淡闭关的人睁开眼睛,摩挲着一旁安静趴伏的牛尾系剑青牛牛角,一步一步随着紫气走出。

他一步一步向前走,踏过青石板,踏过大殿那半人高的门槛,踏过路旁的花花草草,踏过那突兀生出的岩石。

然后笔直地踏过山巅上的云海,踏过那刺破长空,撕裂天幕的炫目朝阳,定定地站在半空,转过头来,似乎能够听到公孙的心声。

他轻笑道。

“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