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羊元青的话,就和他的动作一般短促有力,不给人任何反应的机会。
在众人从他那句话里面的意思回过神来的时候,他已经闭上了嘴,再次一言不发,只是死死盯着陈楠看。
陈楠如临大敌。
在没有真正见识到公羊元青的恐怖之前,只凭着自己的想象,是无论如何也想象不出来此人到底有多强的实力。
陈楠只觉得随着他的目光,落到哪里,哪里的汗毛便跟着竖起一片,钢针一般竖得笔直。
他看着自己的眼神,不像是在看一个对手,倒像是饥肠辘辘的野兽在看着自己的猎物。
这绝对是一个劲敌!
这是陈楠脑子里面随之冒出来的第一个念头。
当初公孙在不朽城渡口处与公羊磐德一战的时候,陈楠虽然没有亲眼看见,但多少也曾听说过。
在那之后,更是听说这公羊元青是公羊磐德的儿子,在进青莲塔的时候,便早已经做好了被他找上门来的准备。
如今公羊元青现世,他已经做好了与之交手的打算,却万万没想到,公羊元青的第二次开口,恰恰让此地气氛缓和了太多。
“你我之间,免不了有一战,但不是现在,你不用那么紧张。”公羊元青从背后的大口袋里摸出一枚拳头大的黑色甲虫,一口咬断不停抓挠的那些爪子,在嘴里吮吸着。
陈楠纵然见惯了生死,看见那残缺了大半爪子的黑色甲虫拼命挣扎,体液横流,恶臭扑鼻,仍然免不了一阵恶寒。
但陈楠不愧是陈楠,仅仅只是短短时间的不适应,便已经调整了过来,他看着公羊元青,面不改色。
“听你说话,你可不像是个傻子啊。”
公羊元青脸上没什么笑意,自嘴里却发出一阵瘆人的笑声,他又是一口把那甲虫的头给咬了下来,大嚼特嚼,看着陈楠,却像是懒得说话。
于是陈楠看着他的眼神,便开始多了一些了然和谨慎。
被人夸的天才,不一定是天才,也许是别人说的客气话。
捧高一点,于己飘飘,与人无碍,客气话不要钱,说再多也不多。
被人骂的蠢货,不一定是蠢货,也许是别人刻意的贬低。
或是藏拙,或是源于畏惧,真相藏在冻结的冰面之下,不砸开坚固的冰,看不清下面流淌的水。
公羊元青与藏拙没什么交点,却是深谙自污之道,也许不算怎么高明,也许别人也多少看出来一些,但正因为公羊元青的恐怖,因为他这个特殊的嗜好,才会给他强加一个白痴傻瓜的称号。
哪怕本来不是白痴的,久而久之,别人看到他的时候,脑子里冒出来的第一个词,必然还是白痴。
如果说这样的话,能够让他们减少心中的恐惧,那么不得不说,他们在这一点上,成功了。
就像是元修看凶兽一样,再恐怖的凶兽,终归也只是畜生而已,天生便有高人一等的心念。
看公羊元青,自然是看怪物的眼光,比仰视的目光来得更让自己舒服。
嫉妒和贪婪,都是人性中的原罪啊。
公羊元青不说话,于是陈楠又出言问道。
“你方才的话是什么意思?”
公羊元青似乎并不忌讳在那么多双眼睛之下多说几句话,更不在乎那些人是否改变对他自己的看法。
他嘴里的甲虫头被嚼烂了咽下肚,似是觉得不过瘾,索性把剩下的依旧在抽搐不停的肥大肚子连通厚厚甲壳送入嘴中,大口嚼着,大声解释着。
“你师兄揍了我爹一顿,我打不过你师兄,所以只能来找你报仇,放心吧,我不会打死你的,我轻轻揍你几拳就好了,其实我也挺讨厌我爹的。”
陈楠失笑,指着被金光笼罩,早已经消失不见的太叔潜龙方才站着的地方:“轻轻几拳?就像是刚才打他一样那几拳?”
“嗯,比那几拳稍微重一些,毕竟我再怎么讨厌他,他也是我爹不是。”公羊元青挠了挠自己鸡窝一般的头发,很是认真地回答陈楠。
陈楠挑了挑下巴,轻佻地问他:“那你现在为什么不揍我?”
公羊元青龇牙笑了笑,舌头把牙齿上沾着的甲虫碎片舔干净,咕咚一声混着口水咽下了肚,从背后摸索着把那两枚玉佩拿了出来。
“我不傻,什么更重要我知道,现在还是先去把最后那件东西找到再说,找到之后,才是我跟你动手的时候,现在跟你动手,岂不是便宜了其他人。”
陈楠若有所思地掏出那枚紫玉龙佩,看了看周围那些面色各异的人,又把玉佩揣了回去,一步一步往后退去,很明显地表达了自己的态度。
公羊元青与陈楠的谨慎大相径庭,他毫不在意地扯了扯嘴角,一把把两枚玉佩抛在半空中,大步跟着玉佩走着,似乎一点都不怕别人心生觊觎,出手抢夺。
在场众人默默而立,有些心思活泛的,远远跟在公羊元青的身后,既然他不在意,这些人更不会介意去当一个顺道的渔翁。
陈楠扫了一眼周围,熟人倒是不少,但有道是财帛动人心,在这里面的熟人,可最是容易让人阴沟里栽跟头的。
陈楠几乎没有任何犹豫,便过去找须文山和须沛白。
也许是因为他怀中的紫玉龙佩就是须沛白大咧咧给他的,换了一份信任,也许是因为须沛白之前的出手,与诺百的反水截然不同,让他好生体会了一番人情冷暖,心中下意识对须家姐弟俩降低了防线。
又或许,只是因为心中单纯地更信任这两个人,反正不管怎么样,陈楠第一反应的选择,走得毫不迟疑。
须文山这下子可真就是苦笑连连了,倒是须沛白不同。
娇憨女子的脸上,差点就没把“老娘今天很爽”这六个字一笔一划写上了,笑得那叫一个欢快。
仿佛对于她来说,一切都是只看眼前的,至于之后的洪水滔天,自有兵来将挡,水来土掩,一点都不担心。
陈楠眼神在须沛白的脸上转过,自然而然便落到了须文山的脸上,目光微微一顿,紧跟着便像是想起了什么,脚步也开始停顿开来。
他看着面前神色迥异的姐弟两个,罕见地有些犹豫,踌躇不前。
须沛白天生便不像是会看人眼色的,见到陈楠停下,想也没想,便要走上前去与陈楠说话。
陈楠下意识随着她的迈步往后退了一步,须沛白踏出的脚步僵在了半空中,而后缓缓缩了回来,看着陈楠的一双眼睛微微眯了起来,娃娃脸上没了笑意,多了一丝琢磨不定的寒意。
倒是须文山,一向心细,很快便明白了陈楠这般做法的原因,收起脸上的苦笑,朝着陈楠摇了摇头,朗声笑道:“没事的,你放心过来便是了。”
须文山的话,就像是黑夜中的一点星火,顿时让捉摸不透的须沛白茅塞顿开,她顿时便意识到了什么,放下心来,大步往陈楠这边走过来。
“老娘都不怕被连累,你怕个球啊!再说了,回头还要靠你一起对付公羊元青呢,我一个人可打不过他。”
陈楠心思被这姐弟两个看破,索性也不再藏着了,有心与他们说完话再说其他的,可自己又觉得有些太小家子气了,只得手足无措地站在原地。
就这么一个愣神的功夫,须沛白已经走到了他的身前。
陈楠叹了口气,心道“也罢”,与他们说道:“师兄和我与公羊家有过节,和太叔家却是没有过节的,他们不去找最后那枚龙佩,反而联手石家,专程过来对付我,是不是出了什么事?”
须沛白很轻松地点了点头:“有人传了一道心声给我们,要我们这些世家子弟先把你打出青莲塔,至于是谁么,我不敢提及那位的名讳,你别问,问了我也不会说。”
陈楠若有所思。
须文山刚刚放下的苦笑,在听到这些话的时候,又冒了出来。
这话说的,不等于告诉陈楠那道心声是谁传递的了么。
谁和他们有仇,又有那个本事传递心声进来,又能让须沛白不敢提及名讳的,这数来数去,还数不出个所以然出来?
哪怕再怎么习惯了自己姐姐的做法,须文山也忍不住提醒道:“姐,别说了。”
须沛白毫不在乎地摆了摆手:“怕什么,前辈何等高古,怎么会因为这么件屁大的小事跟我计较,没事的。”
须文山除了长叹了一口气,还能说些什么。
陈楠倒是不愿意因为自己让他们受到什么刁难,连忙转移了话题。
“既然那位前辈发话,你们现在还跟我在一起,就不怕事后被人拿出来说闲话么?”
须沛白冷冷一笑,桀骜出声:“小辈的事情,小辈处理,我看四大家的三代,有哪一个敢。”
话音甫落,她又换了个口气,朝着陈楠挤眉弄眼:“再说了,都已经帮着你跟太叔潜龙大打出手了,就算现在咱们分道扬镳,日后秋后算账,还少的了我们那一份不成?”
“债多了不愁,虱子多了不咬人啊。”须文山用一句颇有些粗俗的话给自己这姐姐的话做了个总结。
陈楠转念一想,还的确是这个理,轻声笑着摇了摇头,怀中那枚紫玉龙佩震动越发明显,他正要把紫玉龙佩取出来。
便只见须沛白走到陈楠身前,上下其手,捏了捏陈楠的臂膀,又捏了捏陈楠的脸颊,最后还趁陈楠不注意,捏了一把他的屁股。
陈楠被这突入起来的“攻势”吓得是目瞪口呆,直到那一记龙抓手抓到了要害,他才猛地回过神来,蹦出老远,捂着屁股,白皙的面庞红得似乎要滴出血来。
须沛白就像是做了一件极为畅快的事情,仰天大笑:“没看出来,你小子还有些能耐啊!”
“之前你仅凭肉体能跟我打个平手,我就觉得你不俗,没想到你还藏了一手,在那个时候居然连膻中穴都没开!”
“啧啧,这一突破,实力增长定然不凡,要不然,咱们两个再打一场?”
本来被眼前这一幕搞得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的须文山,一听须沛白说的话,听到陈楠仅凭肉体力量和须沛白打了个平手的时候,那看向陈楠的眼神之中,满是不可置信和高山仰止的崇拜。
再听着听着,又听到了这再打一场的说法,顿时便急了,连忙去拦住须沛白。
“姐,这种时候,你就别捣乱了,公羊元青都不愿意和陈楠在这个时候动手,你捣什么乱啊,试炼要紧。”
“再说了,他现在刚刚突破,对自己实力还没掌控完全呢,你即便是赢了,那也是侥幸,绝非英雄所为啊。”
前面那句话,对须沛白来说,简直等同于废话,左耳听,右耳朵便出去了。
倒是后面那句话,搔到了痒处,正中靶心,把她那颗蠢蠢欲动的心给拦了下来。
“你说得也有道理啊,我这个时候,的确有胜之不武的嫌疑。”她一双圆溜溜的大眼睛打量着陈楠,上下转动飞快,不知道在打些什么鬼主意。
陈楠却是被她那一爪子抓得有些怕了,发自内心的毛骨悚然,只觉得自己的屁股到现在都有些别扭,就像是多了一块肉一般,怎么放怎么不舒服。
须沛白再看向他,他便顿时像是见到了魔鬼一般,“蹬蹬蹬”后退了三步。
须沛白见他模样,顿时便有些乐了,大咧咧朝着陈楠招了招手。
“过来。”
陈楠脸上红晕未消,警惕着问道:“干嘛?”
“让你过来你就过来,还怕我把你吃了不成!”须沛白登时睁大了眼睛:“你不过来我可就要过去了啊!”
陈楠有些磨蹭。
须文山不知道其中内情,对陈楠如此表现,就更加搞不懂了,左右看了看两人,想了想须沛白的表现,明智地选择了闭嘴。
须沛白见他磨蹭,便更加气急败坏。
“还不把你的玉佩拿出来,咱们好跟着过去啊,好歹见见那名器长什么样行不行?你怎么磨磨唧唧的,还是不是个爷们!”
陈楠一听,一颗心悄悄放松下来,连忙自怀中取出那枚紫玉龙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