呈现在面前的是一片狼藉,王老头不用照镜子,都知道自己现在的脸色肯定是近十年来最难看的一次。【本章节首发、,请记住网址()】
洞壁一片一片鱼鳞一般叠加夯实的痕迹垂直而下,不用说也知道发生了什么样的事情。
周围的雪地里能隐约看见一道杂乱的脚印痕迹,但痕迹大多已经被风雪掩盖,在这样恶劣的天气下,做什么事情都不需要担心善后。
好在有一些断裂的树枝,综合起来让这些痕迹还能隐约看得出来。
不多时,派去搜查四周的人已经回到王老头的身边,小声和他说着周围发现的那些东西。
包括人头小雪人和周围堆成笑脸的十一颗头颅,还有更远处那些连成片的七零八落早已经冻僵的尸身。
王老头原本铁青的面色随着这些事情一层层地揭开越来越苍白,直到听到发现了薛家四兄弟的尸身还有一堆依稀辨别清楚是王应山穿的衣袍碎片的碎肉的时候,已经变得煞白一片。
“查!给我查清楚!到底是谁要搞我王家!”王老头从牙关里死死挤出来的话语就像是野地里的毒蛇,嘶嘶吐着血红的信子。
“查?我看,查这些没用的东西,不如试试看找一找我师父让你藏的东西在哪里吧?”
旁边传来的阴阳怪气的声音却比王老头语气中的愤怒更加刺耳,就像是冰天雪地里面让你光着身子踩在薄薄的冰面上,一双仿佛鱼鳞般带着粘液的手轻轻拂过你的每一寸肌肤。
浑身毛发直竖,瑟瑟发抖,唯独不敢乱动。
传言中无比嚣张跋扈的燕新鬼这个时候才缓缓露出自己的獠牙,就像他的名字。
一旁汇报这件事情的王家下人已经吓得仿佛鹌鹑一般缩起了脖子,即便这样,依旧有丝丝凉意在他心里头纠缠生根,挥之不去。
没有王老头的命令,他连接下来该做什么都是一片浆糊,他低着头,呆滞地看着自己的脚尖。
突如其来的一股大力把他掀翻近十米远,重重地摔在地上,他却像是如释重负一般,一句话都不说,连痛都没有叫一声,咬着牙爬起来便汇入了人群之中。
王老头挥袖甩飞了那人,看向燕新鬼的时候,脸上又挤出了一丝笑容。
人老成精,燕新鬼他可以不放在眼里,但那石头一般的玉片丢失,可不仅仅是要对付燕新鬼这一关。
“新鬼啊……”
刻意套近乎的称呼在这个时候却已经变了许多味道,王老头脸上挂着的笑容却越发洋溢:“你别着急,你师父救过我的命,他的事情,就是我的事情,我怎么可能不把那东西放在心上呢。”
燕新鬼只是冷冷地看着他,如冰天雪地,脸上一丝笑容也无,一想到玄冰谷那位宫装丽人,更是连皮笑肉不笑的心也没了。
王老头脸皮经受过这么多年的锻炼,怎么可能在这样小小的阵势上面就败下阵来,他自顾自继续说道,语气中有些自得。
“你看这些脚印痕迹,虽然已经被风雪掩盖了许多,但这些新断的枝木可不是仓促的风雪能够掩盖得了的,只要跟着过去,那东西绝对跑不掉。”
“而且这一片吃死人饭的人我都清楚一点,绝对没有顶尖的高手,我当时放在这荒坟里面的煞尸足以把他们碎尸万段,也许跟着这痕迹过去,没有多久便是你想见到的东西还有两具早已经冻僵的尸体。”
“吃死人饭?”燕新鬼看着他有些失望地摇了摇头:“你根本不明白,觊觎那东西的那些人到底是什么人,区区一具煞尸,在他们面前,根本不够看啊。”
王老头被自己的话逐渐安抚的心猛地一跳,他的眼皮莫名跳得厉害,一颗久经风雨的心变得有些慌了,他咬着牙。
“但不管怎么说,跟过去总是没错的,即便他们不是寻常人,这挖洞的活计,总不是那些人能够干出来的,术业有专攻,我就不信那些人纡尊降贵还亲自去钻洞。”
“只有有人拖后腿,只要有痕迹线索,总能把东西拿回来,新鬼,你别忘了,这里是什么地方,这里是紫嵊坡,这里是玄冰谷的地盘!”
燕新鬼陡然沉默了下来,并没有多少城府的脸上,表情变幻莫测。
王老头趁热打铁:“有道是强龙不压地头蛇啊,新鬼……”
“别说了!”燕新鬼猛地竖起手臂,他目视前方那隐约痕迹:“走!再不追,来不及了!”
王老头心中一喜,忙不迭叫人一起,看都不再看身后一眼。
一行人如一道长龙,鱼贯飞奔而入,须臾,这里只剩下一座被刨开的荒坟,还有那些散碎的尸身。
无人收尸。
玄甲洲,白云宗。
公孙成为废人的事情在有心人的推波助澜之下更加风波诡谲,整个白云宗明面上平静似水,背地里暗流涌动。
公孙巅峰时期,没有人敢在他面前多说一个字,所有人见到他,都是炽热的目光中带着崇拜与狂热羡慕。
然而所有的一切都是建立在一个基础上面——公孙还是那个公孙。
而现在呢?有汤巫山一行的人从旁证明,有白云宗各弟子私下揣测,全身经脉尽断,剑心寸碎的公孙,还能是之前那个白云宗不出宗门依旧威震四方的大师兄么?
公孙已经不再是那个公孙,他已经不是神话,只是神话陨落之下一枚微不足道的灰尘。
更背上了毁坏白云宗神器的莫大罪名,宗门里面已经有人无视公孙的战绩,提出严加惩治,囚禁终生的说法。
人走茶凉,人走茶凉,看看,人还没走呢,茶已经凉了……比极北之地的冰雪更凉。
哪怕他是那个万众瞩目,让桀骜不逊连自己父亲都不放在眼中的卢雪松低头的公孙。
哪怕他是那个让淳厚祝修船甘居其后,有公孙珠玉在前,立誓不提青牛尾巴上面的燕影剑的公孙。
哪怕他是那个十五岁便自创一百零八式公孙剑并被收录驻马小筑的公孙。
哪怕他是那个让白云宗掌门苍云子和独臂师叔祖孔丘争得面红耳赤撒泼耍赖的剑道万古奇才公孙。
哪怕他是那个前无古人,后无来者,以未入贯通的境界,一剑斩了九宫城剑道贯通境天才的公孙。
哪怕他是那个私自下山,只是为了把那个看得顺眼的师弟陈楠尸骨背上山的公孙。
在他昏迷失去了所有的实力之后,这些事情便被人下意识地遗忘。
他们忘了那位憨厚坚毅,不管是谁有求于他,只是咧开嘴淡淡说一句“我试试”的公孙。
他们忘了剑谷的的万剑齐鸣,忘了白云宗当之无愧的大师兄。
他们只记得,这个人,私自下山,触犯宗门规矩,带宗门神器公孙剑下山,又是一罪,致公孙剑断,剑魂消散,再是一罪。
罪上加罪!罪无可恕!
最大的罪,便是人已经废了,为何还要占着大师兄的名头不放?
其他的都是其次的,这个,才是最重要的。
人性的贪婪与丑陋在这样的环境之下凸显得淋漓尽致。
以好脾气著称的祝修船已经砸碎了第五个白瓷茶壶,沉静如湖面的夏侯师姐堵住诸葛元武的门已有一天一夜,万仞剑峰上下,无一人敢出声。
作为风波正中的公孙,却仿佛没有一点当事人的觉悟。
无数双眼睛盯着的驻马小筑的门,悄然打开。
一身元力全无,身体只比普通人强健些许的公孙,走出了驻马小筑的门。
腰背挺直如松,如剑,宁折不弯。
他虽然失去了实力,但常年与剑作伴的敏锐直觉却依旧陪在身边,然而他只是朝着暗地里窥伺的人淡淡看了两眼,抬脚便走。
祝修船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到了驻马小筑的门前,又或者说,他一直都在。
公孙平静地看着他,目光之中沉静似水,眼神如深潭一般深不见底,祝修船甚至能够看见那深处藏着的古井不波。
一直悬着的心,似乎在刹那间便放了下来。
他冲着公孙笑了笑,努了努嘴:“干嘛去。”
公孙的话让他连脸上的笑意还没有完全绽开,便已经僵住。
“我去一趟雪莲峰。”
就像是说去吃个饭一般平常。
祝修船咬着牙关,一个字一个字把剩下来的话挤了出来:“你疯了?雪莲峰?”
公孙又朝着他笑了笑:“没事,紧张什么。”
祝修船额角的青筋都开始跳动起来:“你知道雪莲峰是什么地方!近百年来,有人从里面走过来过么?你去找死么?”
不等公孙说话,祝修船继续说道:“乐正子师伯给你求来的那本秘籍你为什么不要?你知道那是你翻身的希望!以你的天赋,虽然剑心破碎,经脉寸断,但修炼那秘术十七八年,绝对会比现在强上很多!”
“别人不信你,我信你!你为什么拒绝?放着生路不要,去自找死路?难道所谓的剑道对你来说真的有这么重要么?”
急促的话语机关枪一般从祝修船的口中吐露出来,话语蓦地又变得柔软起来:“看在咱们两个光屁股一起长大的份上,就算我求你了,换条路走行不行?非得撞个头破血流么?”
公孙蓦地沉默了下来,他站在祝修船的身前,默默看着自己脚下的地面。
石缝里面,一枚枯黄嫩芽艰难地从里面歪歪扭扭钻出来,叶片被践踏得死死贴在地面上,枯瘦的芽片已经没有多余的汁液渗出。
他转过头,看着身后牌匾上的四个大字——驻马小筑。
心猿意马,此处驻马。
他在心里默默咀嚼片刻。
然后他扭过头,平静地看着面前自己的兄弟,捂着胸口的剑,咧开嘴憨厚地笑了笑,声音很是平静,里面甚至还带着点点不好意思。
“我想……再试试。”
公孙还是不是之前的公孙,所有人都不知道。
所有人都知道但是忽略的一件事。
公孙的试试,从来都是拿命作为抵押的。
不管是他上汤巫山,还是这次去雪莲峰,亦或者是无数鸡毛蒜皮的小事。
公孙的试试,从来都是全力以赴。
祝修船挡着他的身形逐渐变得柔软,他高傲地扬着头,努力不让公孙看见他眼中的泪花,他把目光转向其他方向,强忍着不再去多看公孙一眼。
他怕这是最后一次再见到公孙。
没错,他让开了路。
没有什么其他的原因,原因很简单。
公孙说了,他想再试试。【本章节首发.,请记住网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