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二章诱发刘梓陈年心病的照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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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们仨在机场时,一直躲得远远的,等到许智霆和方如欣,在“智霆国际”大队人马的簇拥下离开机场,她们才收了设备,着急忙慌地坐上老a8,一直跟到秦旭的车驶入“智霆国际公寓”后,“秀丽锦途”的三位合伙人这才打道回府。
方如欣给刘梓留下的印象很喜感。不是因为秦旭,他那在女人跟前儿假迷三道,百般殷勤的诡异举动,让刘梓觉得好笑,而是后期剪辑的时候,就锁定方如欣一个人儿,一帧一帧地定格,也不知刘梓咂摸出了什么滋味儿,终于忍俊不住,捂着嘴巴痴痴地笑个不停——嗯?!秦旭跟前儿,又冒出来一位,比她刘梓还下功夫的女人……好玩儿的很呐。
起初,刘梓之所以不愿接手方如欣的案子,她对岁江玉是这样讲的,伊藤远一的承诺不足信,你想呀岁姐,他父亲伊藤隐作为“智霆国际”两大股东之一,处心积虑地挖自己墙角儿,匪夷所思吧。还有,所谓许智霆的阴谋,逻辑上很难成立,许智霆花了真金白银建起的p4实验室,那是有目共睹的呀,何况这p4实验室,就等于明码标出了人家方如欣的身价儿呀,除非“黑船”金募舍得砸血本,否则,方如欣且看得上他们呢。所以呀,伊藤父子倒像是阴谋家搞破坏。
其实,用不着刘梓自己戳破,岁江玉心里也跟明镜儿似的……秦旭正鸿运当头的节骨眼上,好么,祸起萧墙,自己老婆鬼使神差变戏法儿似的,把许智霆的摇钱树连根儿拔起,一想到秦旭那一脸错愕的狼狈相,岁江玉浑身直起鸡皮疙瘩……还是算了,这案子不接也好,总不能让人家小两口儿互相拆台吧,闹不好还反目成仇,结结实实的一桩罪过呐。
现如今,刘梓可不是这么想的……平白无故的,没吭一声儿,许智霆亲自背书,二十天呐,跑到阿拉斯加海钓,当然啦,秦旭每天掐准了时差打电话,隔两天还发些跟麦礼贤一起的,忽而海上,忽而船舱,照片啦,视频啦,拜托,拿出点儿诚意好么,跟电脑相关的这点儿三脚猫功夫,哎,也难怪秦旭,他哪儿知道刘梓大学师兄梁尚斌吃饭的营生呐。
秦旭不在的这些天里,原本自那晚宿醉过后,便丢下了的瑜伽,刘梓不得不又拾了起来,原因连她自己都觉得懊丧——竟然为了方如欣。
岁江玉拿给她的资料里,有很多方如欣的曼妙身影,虽然都是自窗外抓取的长焦画面,但每一张都堪称韵味十足,这个人,如若不是御用摄影师,那他一定是在方如欣生活里进进出出的“隐身人”,距离很近,隐得很深,仿佛他永远知道,下一个瞬间才是最美的方如欣,他忐忑不安,身心俱疲,然而却矢志不渝,等着她性情释放的那一刻……这个人,有着一种耐人寻味的意志。
刘梓十六岁那年,她如愿以偿地成了弗拉门戈舞剧里的女主角,凭着天分,凭着汗水,亦或凭着白老师对母亲说起过的,刘梓骨子里的热烈与令人担忧的早熟,让她近乎本色地出演角色。
公演前的一个月,刘梓突然变得焦躁不安,跋扈乖戾,她欺负,捉弄,甚至伤害跳唐·何塞的小男生,她闹着要换人,威胁着要罢演,她歇斯底里地满世界喊,唐·何塞只能是白老师……血一样的嘴唇,衔着一支红玫瑰,低胸紧身衣,铁掌高跟鞋,妖治妩媚的身形,黑色眼影掩护着炽烈的眸子,搂着她,拉着她,让她在炫舞中神魂颠倒的这个人,他谁也不是,他就是她的唐·何塞,在成百上千的观众面前,可以随心所欲地吻……观众里坐着一个如万箭穿心般痛的女人,她女儿的“本色”出演,令做她这个母亲的屈辱不堪。
回家的路上,母女俩几乎没有说话,十六岁的刘梓,全身湿透,浑身颤栗,很自私地沉浸在演出成功后的兴奋中,而对母亲惨白的脸色不管不顾,置若罔闻。母亲问她,她只回了一句,她六岁的时候,就在家里见过那枚有着水银夜光的生肖戒指,不巧,很像白老师右手无名指上戴着的那枚。
夜色愁闷的没有一丝风,她不得不拼命地跑起来,好让迎面而来的风把眼泪吹出来,心里也不知喊了多少次“爸爸”的时候,刘梓的泪水这才像是决了堤的洪水,满眼,满脸,淹没了她的视线……白老师离开了这座城市,母亲申请调到了乡里卫生院,十六岁的刘梓,就此像警惕毒品一样警惕着像卡门一样性子的女人。
刘梓上大学那年,她和父亲直等到火车发车,也没见着母亲一面……是的,她学了三年弗拉门戈舞,在那个人身边隐身三年。可只要想起公演那晚,观众席里母亲那张面无血色惨白的脸,她是赢了,赢得那么悲怆黯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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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梓从岁江玉手里选出所有以瑜伽形体主题的照片,最早的一张拍摄于2003年,而最近的一张则拍摄于方如欣回国的前一晚,时间跨度整整十年。她把这些照片按着年份顺序,依次贴到她家书房的落地窗玻璃上,房间中央规规矩矩地铺好瑜伽垫子,刘梓盘腿打坐,冥神静气,她从第一张照片起,但愿能读懂方如欣过往的十年。
方如欣的瑜伽身姿,无疑美得令人惊叹。让刘梓唏嘘不已的是,拍摄者那强烈的用心,乃至于强迫症般地构图方式,这个人似乎并不十分讲究画面……有一组单腿平衡支撑的侧影,她的嘴角儿露着笑意,她以右腿支撑全身,双臂向前伸展,左腿向后抻出,脚尖儿带动小腿向上弯曲翘起,指尖儿,脊梁,臀部,足弓,脚尖儿,原本多么迷人的线条呀,却被他拍出了重影,5dmark的防抖镜头绝不至失效,或许他要的就是这一瞬间呢,她额头上恰好渗出了小汗珠,微微的喘息,均匀的心跳,仿佛能透过镜头传进他耳朵里似的,清晰而真切……多么幸福的女人呐,她却浑然不觉。
刘梓选出来的几张最富韵味的照片,无一例外的都是方如欣的背影或者侧影,尤以背影居多。这不是说,方如欣吝啬于展现完美的胸部曲线,也不是说作者的绅士风度使之礼貌地回避隐私,相反,方如欣前身正面的照片也有不少,只可惜拍得像是例行公事,但求焦点清晰准确就行,干巴巴的,留作存档之用……刘梓猜测,一定是在方如欣转身的顷刻间,作者的欲念阻塞了他的灵感,他把眼睛从取景框中挪开,随便靠着一棵树,竖起风衣领子,百无聊赖地嘬上几口香烟,就这么干等着,直到那股念头消逝于夜色之中。
有一张照片,竟然感染到了刘梓,不禁让她有了一种想模仿方如欣的冲动,照片里的这个瑜伽身姿,刘梓不仅喜欢,而且也经常做……刘梓看着落地窗玻璃上映着的自己,左脚搓了搓毯子,一为落下重心,二为增加摩擦,而后笔直地向上伸出左臂,她稍事停顿,调整呼吸,提臀收腹,绷直脚尖儿,缓缓抬起右腿举过头顶,提,抬,蹬,抱,一气呵成……嗯?!哪儿哪儿的,就是不大顺眼儿,感觉方如欣的姿势要舒展漂亮得多……噢,问题出在这儿啊,这个创意的确不错!
她学着方如欣的样子,保持举腿姿势不变,两臂转而与肩膀垂直,恰似一个“展翅”的意境……哎!哎!哎!“哐叽”一声,摔了一个四仰八叉,这个姿势她连一秒钟的定格都完成不了……“哐叽”……“哐叽”……直到摔了不下十次,浑身汗淋,屁股生疼的时候,刘梓这才举手投降,方如欣的绝活儿,偷学不来的呀。
刘梓喘着粗气儿,泄愤般的从落地窗玻璃上,一张一张地往下摘着照片,突然,像是被蜇了一下似的,先是一怔,而后两手在脸上,脖颈,腿肚子,脚丫子上一通乱挠……她把摘下来的照片重新贴了回去,挑挑拣拣地又摘下了几张,反反复复来回地折腾……不行,还是痒,更厉害了,手伸进衣服里,前胸后背起劲儿地抓挠。
难道就这样光着身子被抬进了蚁穴吗,每一寸肌肤上,不,每一根血管,每一个细胞,无数的工蚁趴钻了进去,卖命地撕咬,痒!……她极力克制着,平躺着不动,把手从衣服里拿出来,手指全都是黏黏的,她不敢看,一定沾满了血,接下来就是休克,再后来呢,醒还是没醒,怎么也想不起来。
跟着白老师学舞的第一天,她就因急性过敏症被120送进了急救中心……120急救车上的阿姨说过的呀,要命,怎么也想不起来……小妹妹,小妹妹,不怕哈,你爸妈说了,你们家都没有……想起来了!要了命的三个字——心因性。
约莫过去三十分钟,她试探着坐起身子,她不确定,所以随时准备躺倒,她大着胆子缓缓地站起来,玻璃映着的那个女人,面无血色,佝偻着身子,浸湿的头发胡乱披散着,无声的泪水流过干裂的嘴唇,清凉,涩楚,咸咸的。
洗完澡,换了衣服,煮上咖啡,刘梓拿起了电话。
“岁姐,来我这儿来一趟吧,伊藤给你的资料都带齐。”
“媛媛,来家里一趟吧,顺路去影楼租一套便携灯具。”
刘梓端着咖啡杯子,站在落地窗前,起初规规矩矩地贴在窗玻璃上的照片,可惜她犯病的时候,被撕扯的满目狼藉。她得承认,她很像照片里的这个人,这让她猝不及防,然而生活就是这样,你不好说谁打搅了谁,想必方如欣今后亦有同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