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节 朝会风云
作者:九戈龙      更新:2017-12-19 12:26      字数:7008

朝会,张开翔本是没有资格参加的,这次他奉特旨进宫,跟在严继开身后也找不到“狐假虎威”的感觉,尤其是他作为地方军职务的小官,只能在除了案几桌椅外再无家俱的候见室等待的时候,心中一直忐忑不安。天佑为何特意命自己来?

严继开也是奉旨意进宫的,突骑军既然已撤退,他便就没有了滞留在京的必要,将近一个多月的时间,他管辖的三路中不知早积压了多少军务、政务。总领各路军队抵抗突骑的差使交待完毕后,他便要带军回去了,这次进宫自然是向皇上辞行。

就在突骑撤退后的第二天,严继开便命令手下的四万兵马出城驻扎,这种自觉也是他让人信任的原因之一吧。

等了良久,一个小太监跑过来:“圣上有旨,命行军参谋张开翔晋见。”

今日早朝在勤政殿进行,张开翔一进殿门便跪倒,俯着身高声唱名:“臣镇远军行军参谋张开翔参见皇上,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天佑帝迟迟没有答话,也没有让他平身。张开翔觉得几十道目光注视在自己身上,他的背都有种刺痛的感觉。最近偷懒没有习武的他当然也不知道,他的武功在守城的锻炼中悄悄地进步了。

“张开翔!”天佑帝突然叫了一声。“到!”张开翔本能的回答,随即意识到这并不符礼仪,连忙改口:“臣在。”

“你站起身来。”

“微臣不敢。”这勤政殿中,哪有一个七品小官站起来的地方?

“朕赦你无罪,站起来吧。”

张开翔领命站起身来,只见一身明黄色绣有九爪云龙图案长袍的天佑帝端坐在宽大的龙椅上,被珠冕挡住面容,却在神秘外更增添几分威仪。

“张爱卿,你转一圈,让大家看看。”

这命令下得莫名其妙,但圣意不可违,张开翔告罪后,站在原地。缓缓转了一周,也只能背对天佑一次了。他看到官服胸前绣有孔雀、仙鹤等飞鸟图案的文臣和绣着老虎等走兽图案的武将都盯着他看,几十道目光中包含着嫉妒、怨恨、支持、期待等等或敌视或友好的内容,其中有一些人见过,比如微笑示意的兵部尚书武革。

被这么多的朝廷重臣以审视货物般注视,张开翔心里压力倍增,胸也有些闷了,直到看到严继开,他居然在文官群中,脸上没有一点担忧的意思,反倒充满了鼓励。张开翔与严继开共同作战半个多月,早就熟悉了这种动员士兵冲锋时的表情,心下登时一宽。

“姚爱卿,令郎多大了?”等张开翔转完一圈又面向天佑低下头去的时候,天佑却不理他了。尚书右丞相姚楷出班跪倒,道:“承圣上垂询,犬子二十一岁。”“现任何职?”“吏部清吏司行走。”不知为什么,这简单的家常话却让姚楷这个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丞相混身发起抖来。

“凌云今年才16岁,你们都看到了,他还是个孩子。刚才你们也都谈到了,他没有世荫、没有功名。”天佑开始几句话依然是他平素和缓的语气,后来却越说越疾:“朕召你等询问退敌之策,你等告诉朕说老了,朕下圣旨重金悬赏,你们高兴说希望发掘年轻人才。朕问你们,这半个月你们的孩子在哪里?”

最后这一句,天佑的声音极为严厉,众臣纷纷跪倒。张开翔虽然不知道原因,可也不敢自己站着,连忙也跪下,殿内鸦雀无声,只听见姚楷咚咚的磕头声。

“姚敬玄,身为清吏司行走,四品大臣,主评百官职守,在突骑围城之时,不图为国报效,公然狎妓酗酒,声称对敌之策,莫过迁都,有一可有再。”天佑帝的声音平和下来,但谁都能听出其中的压抑。

姚敬玄就是姚楷唯一的儿子,三年前中举,钦点探花,由于姚楷当年也是探花,天佑曾高兴的说“虎父无犬子,一门两探花。”姚敬玄也得以一年一迁任到了四品,且是清吏司的肥缺。如今言犹在耳,这个“虎子”竟犯下如此低能的错误。

“破军公,告诉诸爱卿,朕的儿子们这几天在做什么?”

“遵旨!”武革向前膝行两步,朗声道:“福王守景德门,三日未眠;寿王守仰光门,衣甲不解;临王守厚德门,亲手毙敌数十;浦王守朝阳门,身中三箭,至今昏迷不醒;唯翼王年少,奉旨督工部作坊,亲手制箭一百二十一支。”

天佑帝共有七个儿子,其中最小的两个一个六岁,一个二岁,剩下五个儿子竟都在守城一线,连十一岁的翼王也不例外。

这两相比较,众臣心中明白,也许姚楷不会受至什么牵连,但姚敬玄这一生是别想再做官了。

见姚楷还磕头不止,天佑叹了一口气道:“姚爱卿,你不必自责了,朕知你的难处,如今国事纷扰,你怕是无心管束孩子,起来吧。众爱卿也都起来吧。”

这话让姚楷不禁打了个冷颤,国事纷忙,能比皇上还忙吗?皇上都有时间管好几个皇子,自己就没时间管教一个儿子?他一时神情恍惚,为自己辩解的话一句也说不出。

“凌云,你可知道朕为击退突骑悬下重赏?”张开翔已隐约间明白了方才这一件件事情的联系,听到天佑问自己话,也不再为什么“皇上叫我的字”这样的虚荣兴奋,刚站好便又跪了下去:“微臣听说了。”“此次突骑退兵,虽然和议之策是安来公提出,但朕也知道是你的主意,而且你不顾安危深入敌营说服汗妃,乃是退敌首功之臣,朕要好好赏你。”

重赏张开翔的提议在严继开提出后在早朝上掀起轩然大波,以姚楷反对的最为强烈,左都御史刘沛也慷慨陈述此议不妥,严继开在朝中地位第一次受到公然的挑战。这就是让张开翔苦等了半天的原因。

没想到张开翔一进殿天佑便先拿姚楷开刀,他话中的含义大家都听明白了,此时再没有一人出言反对。

“官升三级,授公爵衔,赏金千两。你想赴何职?”

张开翔现在的品级是正七品,再升三级便到了从五品,由于他的职位是行军参谋,这属于“武将中的文臣”,是亦文亦武的职位,天佑问他想赴何职,等于问他想从文还是从武,想做京官还是去地方,抛开其他不论,让张开翔自己选择前途便已是天大的恩典。

尽管张开翔在这段时间中心理上成熟了好多,此刻也不禁头脑中兴奋的一片空白,当时忍不住就要手舞足蹈一番。但他感到一股冰冷的目光扫了过来,让他的皮肤上浮起疙瘩。是姚楷,没有任何理由,张开翔便得到了结论。

这目光让他猛得清醒了,他重重地磕了个头:“臣不敢受。”

“怎么?”天佑一愣,他本来以为张开翔会欣喜若狂的,他甚至做好了一旦这个“孩子”做出什么殿前失仪的动作,就好好申斥一番的准备,他微微皱眉:“你觉得这赏赐不够?”

“并非太轻,而是太重。”一条条理由在张开翔心头掠过,迅速的整理了起来:“微臣薄功,不敢受此重赏。”见天佑帝不说话,张开翔便继续说下去:“突骑起倾国之兵,连陷我数路兵马,殉国之将有功,保国之臣有功,浴血之士有功,京城百万黎民沐浴皇恩,围攻城而不惧,无粮而不乱,八千子弟魂归天际,微臣每念及此如针芒在背,常午夜难眠,安敢说自己有功?”

张开翔这段话说的言词恳切,方才反对重赏他的几个大臣一下改变了看法,扪心自问,谁在如此重赏面前还能先想到别人?这个仅仅16岁的少年让众臣们不但重新审视他,更在审视自己。

“那你不想升官吗?”天佑逼问了一句。常和天佑议政的几位丞相都知道,这个皇上最难伺候的地方就是他经常问这类问题,有时给人的难堪让人恨不得把心掏出来。

张开翔却泰然自若:“想。但突骑退兵非我之功。城中二十万军将苦守,各地援军勤王,秋风即起敌将思归,宁国借道回程难测,此种种理由,突骑退兵本在早晚之间。微臣亲见我朝将士血洒沙场,若贪念此功以为已身升官之阶梯,恐日后再难安寝。”

最后一句话张开翔说得斩钉截铁,天佑帝看了这个殿内最小的臣子良久,轻叹一声:“生子当有凌云志。”又想了片刻,道:“朕也清楚,你不谙武功,安来公帐下也不乏谋士,你就留在京中吧,朝阳督查随江浩战死了,你先做一段时间看看,这是六品,朕也不算失言。”

见张开翔还要推辞,天佑帝道:“你看民间话本,也知道皇上是金口玉言,难道说你让朕失信于天下吗?”这话很重,但大家都听出了天佑帝是带着笑意说的,张开翔不是傻瓜,郑重的磕头谢恩。

天佑初时被张开翔拒绝的意兴索然,他本想借重赏张开翔来带动年轻人,所以和向个大臣争了半晌,又教训了心腹大雅姚楷一番,谁知张开翔不领情!但听张开翔的意思,不但言词恳切,更是想凭真本领挣取功名,心中又是一喜,当即想把他留在身边。

张开翔待散朝后和严继开一同回府,听严继开教诲了一路。因为严继开已向皇上辞行,今日必须出京,所以借这个机会把朝中规矩、禁忌一一讲给张开翔听,又告诉他朝中哪些大臣可以商量,私事找谁请教,军中如何搞好关系,直听得张开翔一个头两个大,感叹在家所读所学实在是无用功。

刚回严府便有旨意下来,封张开翔为远志公,任京城朝阳督查,赏金千两。

两人面面相觑,才想起光顾着推“官升三级”,把这两项给忘记了。

03.12.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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