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谁要对张开翔说，守城时最怕的就是没有粮食，张开翔一定会跳起来打他一顿。

因为现在张开翔知道了，比没有粮食更可怕的是粮食中有毒，让你眼看着不能吃。经过半天一夜的鉴别，数以百计的粮食都被人下了毒。由于城中没有用毒的行家，只靠几个普通的郎中也验不出是什么毒来，抓了几只鸡喂下做了做试验，郎中说，毒共有三种，只有一种比较烈，其它的用绿豆、茶、牛黄之类的东西就足够解去了。

这一晚张开翔在家休息，因为他失控的情绪让人们都有些担心。苗妙百般开解，紧紧抱着他过了一晚。午夜时听到张开翔低低的啜泣声。

好心疼！苗妙装作睡着了没有听到，可她自己的眼泪也不由自主地落了下来。怀中的这个少年才刚刚16岁。多少京城贵胄子弟在这个时候还只会斗鸡溜鸟打马球，可张开翔已经屡次承担起如此的重担了。

第二天一早，张开翔和凌晨才昏昏睡去的苗妙被城外喧闹的声音吵醒了，他在苗妙的服侍下匆匆穿好衣服，走出门，城外的宁军好象在唱歌，几万人的声音传遍了全城。凝神听去，张开翔的脸色越来越沉：

“粮已尽，箭已竭。

战场日夜不能歇。

功名利禄将军事，

城头只见兵卒血。

尸骨横杂无人葬，

妻儿遥望悲欲绝。

……”

“宁军好高明的攻心之策啊！”张开翔仰天长叹，这歌词粗而不俗，看似全无文才，实际却是为让那些没有文化的兵哥们听懂。几万人喝起来，想不让他们听都不行。“幸好，只是唱给士兵听得，如果……”张开翔刚想到这里，宁军的歌声一变，节奏变慢而吐字更清，细听歌词，果然已把矛头转向了通城百姓。

张开翔甩甩头，情况已无法再糟糕下去，他反而不担心了，他转身，却发现苗妙跪在他的身后。

“妙儿，你这是做什么？”

“相公，妙儿斗胆问一句，可曾听说过梁红玉么？”

张开翔一下呆住了，他看着眼前的玉人，发现自己并不了解她。原本以为她只是善良、聪慧、再加上一点自己的痴心，没想到，苗妙心中竟还有这样一方天地！

梁红玉是一百多年前在本朝的一奇女子，她也是歌伎出身，后被当时的名将韩世忠赎身，在一次突骑大举入侵的时候，韩世忠率军迎战，不慎陷入重围。在突围之战中，梁红玉一身红衣，登在战车之上为全军击鼓助威，激励起全军士气，不仅突围成功，还在和援军会合后打了漂亮的反击战。

据说韩将军的亲兵们都终身未娶，有一个亲兵临死时透露了心声：“见过玉夫人的英姿，只觉天下男人皆碌碌之辈，何况女子！”

苗妙那一颗出淤泥而不染的心里，还有着这样一块让人肃然起敬的圣地！

“妙儿，你起来吧。如果情况需要，我……我答应你！”

苗妙的请求让张开翔镇静了下来。打打杀杀并不是自己所擅长的事情，如果再失去冷静，不能准确的识破对方的下一步战术，不能正确的为已方出谋划策，那么他也就没有任何价值了。

张开翔忽然起起了自己以前说过的一句话：“我揣摩到敌将的心思。”他眼前一亮，一个广阔的天地在他的眼前延伸开来。“十战九胜，虽败犹荣”的天下第一智将张开翔，终于在这内外交困、走投无路的时候悟出了属于他自己的兵法。

“夫兵战，游戏也。”严继开那本用兵心得的第一句话又出现在张开翔的心中。

“兵，人也，将，人也。兵战，人之战也。”张开翔边走边轻轻的念诵着，一丝笑容出现在他的脸平颊上。连日来处处被敌将占上风的局势，也许要改观了。

张开翔的笑容带到了杨亚非的花厅之中，今天人格外的全，除平建同在安抚军心外，杨亚非、孙栋、曲纵昂、乔俊、郎色、方非等人全都在座，大家都感受到了当年楚霸王在垓下四面楚歌的处境，不约而同的凑到了一起，就连许久未曾露面的左都御史刘沛也在，不过他躲在屋子一角，显然不想因自己的宰相身份而影响众人的讨论。

张开翔就那样面带微笑的走了进来，仿佛一缕春风吹进了被坚冻覆盖的高山，那让人舒适的暖意一直透到了众人的心底。

“杨大人，麻烦您派人通知平将军，今天晚上敌人可能通过地道攻城。要守护地听的士兵提高警惕，分出部分士兵睡觉，要最精锐的，有一千人就足够了，其中五百弓箭手。”

这种笑容和这种判断从今天开始就成为了张开翔的标志，他的笑容被曲纵昂称为“战神的胜利之笑”，连他自己迷死无数美女的“爱神的魅力之笑”都甘拜下风。而这种充满信心的战局判断，被同为威震天下的名将乔俊感叹：“凌云所想，十有九中，真让人怀疑在敌人做出部署时他就在一边旁听。”

张开翔的语气中涵含着强大的自信，有一种让人不由自主地信服的力量，一种只有久居上位者才有的威势，杨亚非官职比张开翔高得多，年龄更是足以做他的父亲，可听完张开翔的话，竟不自觉地欠身道：“是，我马上安排。”

角落里的刘沛眼中一亮，听说比子受到松老、严继开、吴所知等多人的赏识、天佑帝对他也青眼有加。在京城之时，身负监察百官之责的刘沛为避闲言，秉承远离众官员的为官之道，没有和张开翔打过交道。从来镇波后见到张开翔的这几面来看，此子果非池之中物。

张开翔感应到刘沛的目光，向他点头示意了一下，旁若无人的说道：“今夜宁军来偷袭之敌人数虽不会多，但必是军中精锐，很可能有许多是昨夜夜行人那个级别的高手，大哥、二哥、郎色你们三个马上回去好好休息，下午领取三天的粮食定额，吃饱后在天黑之前到这里待命。方非，今日若能战胜，宁军实力将大幅受挫，由于敌军个人战力远超我军，我要你下午就做好部署，务必将来袭之敌全歼。”

张开翔一袭白色羊裘，面如润玉，脸上笑容不减，却别有一番风范，曲纵昂、乔俊二人看着他，竟有种在大军的中军大帐之中，仰望严继开的感觉。

张开翔轻轻摆手，英武中透出他特有的儒雅之气：“镇波之役，今夜将决出胜负，你们放心，我们决不会败！”

方非的心怦怦直跳，在此时此刻，她第一次发现，在家族利益个人荣辱的因素之外，她已不可自拔地爱上了张开翔。她相信，张开翔今日的气度风范，一举一动都将永世地刻在她的心底，永远不会磨灭。

也许别人听到张开翔在兵困马乏弹尽粮绝的时候说出“我们决不会败”会放声大笑，但这几个人不会，四人同时起身，用了下级接受上级命令时的标准应答：“遵命！”

“等着吧，宁军的将领，你所做的一切，我都将加倍地还给你们！”一股比寒冬的夜风还要凛冽的杀气，悄悄地在花厅中掠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