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第一富商
作者:江南春      更新:2017-12-19 12:26      字数:41303

又是一天。

中午时分,马车在驿道旁的一个村庄前停了下来。

水无心摸着肚子,道:“李无为,我的肚子好饿,简直可以吃得下一只鸡。”

展一笑嚷道:“我倒是不太饿,不过能吞下一头牛而已。”

李无为望着他们,笑道:“你们想上馆子?”

水无心和展一笑一齐点头。水无心道:“一路上尽啃些干粮,我都腻了。”

李无为道:“水小姐,这江湖可不比水月山庄,在你家可以钟鸣鼎食、养尊处优,但在江湖上,风餐露宿、披星戴月可是惯常之事。才赶了两三天路,你便要耍小姐脾气了?”

展一笑立刻点头,道:“是啊,我以前和大哥行走江湖的,经常是吃了上顿没下顿、肚里尽是咕咕声,现在有干粮啃,那已是神仙般的日子。不过——”

李无为望着他,笑道:“小顽童,有什么话说不出口?你可不是脸薄之人哪!”

展一笑不好意思地道:“大哥,这风餐之饿我倒是不在乎,可这露宿之苦实在难以忍受,我们总不能老是在野外过一夜算一夜吧?”

燕自怜道:“在野外有什么不好?以天为毡,以地为床,草作絮而树作帐,雨露洗漱而清风摇扇,坐听鸟语闲声,卧看虎走蛇行,泉水叮咚作曲,云霞变幻如画,一待大雾起时,不觉已入春梦,不是挺有趣吗?”

展一笑摇着头道:“你们睡在车里,当然是又暖和又舒服了,可我和大哥睡在车外就不同了,展一笑快变成展一哭了。”

李无为叹道:“我也知道你平生有两大嗜好:练剑和睡觉。我也想让你们吃饱睡足,不过这路上不大太平,魔教已派出不少好手来为难我们,所以我们必须小心谨慎才是。只要过些日子,我们和你二哥、竹大侠他们会合后,那时就不用这么战战兢兢的了。”

水无心噘着嘴道:“既不是吃,又不让睡,那我们停在这儿干什么,赶路才是正事。”

李无为道:“在车里闷了两三天,你们想不想下去散散步?”

这下不仅水无心、展一笑欢呼雀跃,连燕自怜、南荷、唐鸿也都面露喜色。在马车里憋得久了,她们早就想出去活动活动筋骨、享受一下温暖的阳光和新鲜的空气,毕竟她们都是年轻人,有着一颗不甘寂寞的心。

李无为看着她们依次下了车,才笑着道:“我不敢轻易在大地方打尖,就是因为你们个个如花似玉,实在太招人眼,我们的行踪很容易被人发现。不过现在就不同了。”

水无心问道:“为什么?这村庄里若是有坏人,我们岂不糟糕?”

李无为道:“这个村庄很少,而且民风淳厚,不会有坏人的。”

水无心道:“你怎么知道?你以前来过?”

李无为脸色一黯,道:“那是好多年前了。”当下赶着马车,领着众人缓缓前行。

南荷道:“李大哥,这村庄叫什么名字?”

李无为沉默了半晌,道:“湖滨村。”

***

湖滨村就在湖边。

湖虽然不大,但却很美。碧水荡漾,白鹅徜徉,湖中心还有个岛,岛上树木葱笼,隐有檐角飞出。虽是田园风光,景色却十分迷人。、

展一笑指着那湖心小岛,嚷道:“大哥,那叫什么岛?”

李无为道:“那岛很小,没有名字的。”

展一笑道:“那上面住着人家呢,我们借条船过去玩玩吧!”

水无心立刻拍手赞成。

南荷道:“岛上的房屋造得挺有气派,是一户有钱人家呢!李大哥,你认识他们吗?”

李无为摇了摇头,道:“以前岛上是不住人的,可能是新近搬来的。”

这时展一笑已跑到了湖边,可惜水中无船,他只能望岛兴叹了。水无心原来走起路来摇摇晃晃,需要燕自怜搀扶,现在突然来了劲,把燕自怜甩在了后面,但她同样只能失望满怀。

李无为皱着眉道:“你们想干什么?”

展一笑兴奋地道:“我们去岛上玩耍啊!”

李无为道:“没有船,你怎么去岛上?”

展一笑道:“可以游过去啊!反正这湖又不大,扎个猛子就够了。”

李无为道:“那好,你一个人游过去玩吧。”

展一笑沮丧地道:“一个人有什么劲,你们不去,我也不去了。”

他和水无心两人只能悻悻而归。水无心虽然也极想上岛上去,但她的身子实在虚弱,有劲使不出,否则依她平日的性子,早就跳进水里去,畅游湖中岛了。

展一笑耷拉着脑袋道:“大哥,我们不上湖心岛,那我们上哪儿?”

李无为望着前方,道:“王家庄。”

***

王家庄不是一个村庄,而是一户庄院。

王家庄就位于村的东头,单门独户,隐藏在绿柳深处。

一路上花繁树茂、莺歌燕舞,众人不觉啧啧称赞,对王家庄不禁存了好感,但当他们真正见到王家庄时,他们不禁都大失所望。不光是燕自怜、展一笑诸人,李无为显得同样失望,而且还多了一份惊讶。

只见大门紧闭,门上的红漆甚至已经剥落。屋檐上杂草丛生,间有虫鸣;门上积满灰尘,蛛网盘织;庄前的石阶上苔色青青,显然很久没人来走动了。十年前,这或许是一座豪华气派的庄院,可现在,它不过去时一处荒宅而已。

李无为走上前去,只见门上挂着把铁锁,锁上已是锈迹斑斑。他望着门怔怔出神,眼里流露的不知是痛苦还是担忧。

若是痛苦,他为何感到痛苦?陈年往事吗?若是担忧,他究竟是为谁担忧?为他心中矢志难忘的一个人吗?

南荷忍不住道:“李大哥,这庄里过去住的是谁?”

李无为道:“王员外。他是当过京官的,后来告老还乡便隐居在此。跟他相依为命的是他的女儿……王大小姐。”他似乎费了很大的劲才吐出了“王大小姐”这四个字。

南荷又问:“那他们还在吗?”

李无为道:“十年了,王员外恐怕早已过世,而王大小姐……也早已嫁了人、生了孩子了吧。”

燕自怜望着他,轻声道:“你一直忘不了这位王大小姐?”

李无为苦笑了一声,没有言语。

燕自怜道:“她一定是位性子和婉、善解人意的人儿……”

李无为摇了摇头,道:“她脾气暴躁得很,生起气来喜欢用鞭子打人,哪及得上你一半端庄淑雅、和霭可亲?”

南荷道:“那她一定是位国色天香、千娇百媚的大美人,就象燕姊姊一样。”

李无为又摇了摇头,道:“她虽然美丽,却及不上你燕姊姊,连你和无心都比她美多了。”

水无心噘着嘴道:“她既不美丽,又不温柔,你怎么会爱上她呢?”

李无为苦笑道:“谁说我爱上她了?”

燕自怜笑道:“是啊,十年前李大哥才跟展兄弟一般大,怎么可能谈情说爱呢?”

水无心道:“那不见得,这位‘神气剑客老风流’年纪虽小,外面的相好却着实不少。有其弟可见其兄,李无为若不是念着旧情人,怎么会巴巴地来这种破地方?”

李无为皱着眉道:“我不过是途经旧地,来访一访故人罢了,哪来的一股子酸味?”

水无心的脸顿时红了,她生气地道:“现在铁将军把门,看你怎么进去访故人。”

李无为笑道:“故人虽然访不着,可要想进去却也不难。”他从怀里掏出根铁丝,在锁里面拨动几下,“啪嗒”一声,锁居然被打开了。

水无心张大了嘴顿时说不出话来,展一笑拍着掌道:“原来大哥还有这么一手,真是开眼界、长见识,以后可一定要教会我。”

水无心不屑地道:“这种下三滥的伎俩,不学也罢。”

李无为道:“虽然是下三滥的伎俩,只要用之有道,照样能造福于人。”

南荷道:“是啊,譬如说‘毒王’和‘医圣’,同样精通药理,但一个用药去害人,一个却用药去救人,所以一个被人视为恶魔,一个却被当作万家生佛,境遇可说迥然而异。可见技之一物,本没有贵贱之分,只在于用者之心而已。”

“正是这话。”李无为笑着推开了门,门上的灰尘便掉了下来,起了一阵烟雾。

李无为道:“你们谁想进去?”

水无心摇着头道:“这种又脏又破的地方我是不去的。”

展一笑接着道:“又脏又破的地方我倒是经常去,不过现在是又累又饿之时,我情愿去躺着。”他果真去找了块长石躺了下来,而且便有鼾然入睡之势。

唐鸿犹豫了一下,道:“我行走不便,跟在后面没得坏了你们的情致,我还是在外面等吧。”

燕自怜道:“李大哥,我陪你进去。”

南荷也道:“我也进去。”

李无为道:“荷妹,你还是别进去了,无心和唐姑娘需要人照看啊!”

南荷只得答应了。

李无为道:“里面也没什么东西好看,我们很快便会出来的。”说完带着燕自怜进了庄。

***

过了一会儿,还不见李无为和燕自怜出来,南荷喃喃自语道:“庄子很大吗?这么长的时间还不出来……”

水无心冷笑道:“他们一定在唧唧咕咕大讲情话呢!”

南荷摇了摇头,道:“李大哥和燕姊姊不是这样的人。”

水无心又冷笑道:“你一心讨好李无为,想将来嫁给他,是不是?可惜李无为早爱上了燕姊姊,我劝你还是趁早歇了这个念头,随便找个人嫁了算了。”

南荷俏脸涨得通红,恼怒地瞪了她一眼,扭过头去,干脆不再理她。

“被我说中心事,害羞了?”水无心很是得意,可她见南荷不再理她,甚感没趣,便向唐鸿看去,却见她在往远处张望。

水无心奇怪地道:“唐姑娘,你在看什么?”

唐鸿脸一红,道:“没什么,我看见有人正往这边来呢!”

水无心笑道:“有人来有什么好看的,这里的庄嫁人没见过世面,见到你这样的大美人,那才会多看几眼呢!”

唐鸿叹道:“取笑了,你们三个才是闭月羞花的大美人,我不过是个又笨又丑的穷丫头罢了。”

说话间,果然远远地来了个人。那人身材瘦小,小厮模样打扮,众人也没有在意。一直等到他走到面前,众人才发现那小厮有些与众不同:眉目清秀,皮肤白皙,走路娉婷,步履轻盈,倒象个女孩子一般。

他的目光在南荷、唐鸿、水无心和呼呼大睡的展一笑身上逐一扫过,然后不客气地道:“你们这些人,赖在我家门前干什么?”

水无心打量了他一下,忍不住笑道:“这是你家?这庄虽然破旧,也不是你这个穷小子能住得起的,少在这里摆威风。”

那小厮大怒,道:“你说我是穷小子?”

水无心道:“是啊,你若是能掏出一两银子来,我立马就跳进湖里去。”

那小厮果然伸手去掏,可是左掏右掏,愣是没有掏出东西来,气得他直骂:“死小禄子,衣服里也不装点银子,害得本小……少爷在这里丢脸。”

水无心得意地道:“我说这位小少爷,你不用再掏了,再掏上半天你也掏不出什么的。想让本小姐跳湖,没那么容易!”

那小厮果然不掏了,他瞪着水无心道:“我身上没有银子,并不等于我家里没有银子啊!”

水无心道:“我的看法恰恰相反,既然连身上都没有银子,你家里就更不会有银子了,说不定你这身衣服还是偷来的呢!”

那小厮的脸顿时红了,讪讪地道:“你又怎么会知道?”

水无心道:“你也不去照照镜子,你那身衣服紧绷绷的,都快被你撑破了!”

那小厮果然低下头去看,“哎呀”一声,他的脸更红了。

水无心奇怪地道:“喂,你脸红干什么?真象个大姑娘一样。”

那小斯怔怔地看着她,道:“你怎么又知道?”

水无心不耐烦地道:“男子汉大丈夫,哪有你这样动不动就脸红的?不过你幸好不是女孩子,否则就很糟糕了。”

那小厮奇怪地道:“为什么?”

水无心道:“如果你是个女孩子,还这么刁蛮,怎么能嫁得出去呢?”

那小厮的脸更红,但不是因为害羞,而是因为生气。他气呼呼地道:“我说这庄子是我家的就是我家的,你们若是不相信我可以把锁打开了给你们看。”他来到大门前,却发现锁已被打开了,门正虚掩着,不禁奇怪地道:“咦,有人进去了吗?除了我谁有钥匙呢?”

水无心见他装模作样的架势,不仅好笑,道:“我说,你不用再演戏了,这庄子就算是你们家的吧。一处破庄子,谁希罕呢!”

那小厮见她承认了,便道:“既然我是这里的主人,我不准你们在这里歇息,你们得马上走!”

水无心冷笑道:“若是我们不走呢?”

那小厮怒气冲冲地道:“那我就打你们!”

水无心觉得很好笑,道:“你有这个本事吗?”

那小厮一摆架势,倒也是有模有样。他道:“有没有这个本事,等一下便知道了。”

水无心丝毫未将他放在眼里,道:“等一下摔得鼻青脸肿,可不准哭鼻子。”

南荷一直在听她们斗嘴,此刻见他们越吵越凶,转眼就要斗起来,连忙拦在他们中间,道:“有话好好说,何必动手呢?”

水无心道:“不讲理的可是她,他凭什么说这庄子是他家的?还不让我们在这里歇息呢!”

南荷看着那名小厮,道:“姑娘贵姓?”

“我姓商。”那小厮随口道,但他马上脸现诧异,道:“你叫我姑娘?”

南荷眼光望向他的胸脯,道:“姑娘的衣服是紧了点。”

水无心打量了那小厮一会儿,忽然拍手道:“果然是位姑娘,真是笑死人了!”其实她面对面跟人家讲了半天话,愣是没发现对方是女的,那才真笑死人了。

那小厮摘下帽子,一大蓬秀发洒了下来,果然是个姑娘,而且还挺秀美。她瞪着南荷道:“算你有眼光,若不是小禄子这身衣服实在糟糕,你也不可能知道我是女扮男装。”

南荷笑道:“就算你不穿这身衣服,我照样可以分辨得出来。”

那姑娘眼露不信,道:“你骗人。”

南荷道:“你走起路来娉娉婷婷,讲起话来扭扭捏捏,还动不动就脸红,那还不是大姑娘吗?再说了,男人哪象你这样细皮嫩肉、淡眉弯眼,身上还飘着香味的?”

那姑娘说不出话来了,因为她也觉得自己装扮得实在不高明,竟然露出这么多的破绽来。

水无心哈哈大笑道:“你这种打扮也敢出来乱闯,若是看不出你是个女人,那人就一定是个瞎子了。”我们的水大小姐真够健忘,她刚才就稀里糊涂没有看出来,她奚落的不是别人,真是她自己。

南荷道:“这庄名叫王家庄,姑娘却姓商,那你就不会是这里的主人了。”

那姑娘气咻咻地道:“十年前,这庄子的主人是姓王,可后来他得病死了。再过了几年,她的女儿又失了踪。这样,他的家人就把庄子卖给了家父,分了钱财各自营生去了。其实何止这座破庄子,这湖滨村所有的田地、房屋,甚至人,都是我们商家的。”

南荷道:“那你们家一定很有钱了?”

那姑娘骄傲地道:“家父乃是天下第一富商。”

水无心忍不住刮着自己的脸皮,道:“法螺吹得嘟嘟响,真是一点都不害臊。”

南荷却道:“尊府何处?”

那姑娘指着湖心小岛,道:“我家就在岛上。”

南荷道:“好吧,这位商小姐,其实你犯不着生那么大的气的。我们不过是过路之人,小憩片刻自会离开,用不着你来赶的。”

那姑娘头一仰,道:“我最讨厌生人在眼前晃悠,你们马上得走,不然我不客气了。”

南荷也有些生气了,道:“商小姐,你不能欺人太甚,我也不是好惹的。”这时她已想出手教训一下这刁蛮任性而不知天高地厚的商小姐了。

这时唐鸿忽然过来,将那姑娘拉到了一边,在她耳边低声讲了几句话,那姑娘惊疑地瞟了南荷和水无心一眼,突然扭头走了。

南荷奇怪地道:“唐姑娘,你跟她讲了些什么?她怎么不声不响地走了?”

唐鸿道:“我跟她说:‘这位姑娘武功很高。你斗不过她的,还是早走为妙。’她想必相信了我的话,怕吃大亏,所以急急地走了。”

南荷有些怀疑,道:“你跟她非亲非故,她怎么会轻易相信你呢?”

唐鸿笑了笑道:“正因为我跟她非亲非故,所以我根本用不着骗你。南荷姑娘,难道你不相信我?”

南荷见她没有丝毫作伪的样子,也就不再言语,而水无心则有些扫心,她对唐鸿道:“你何必多此一举,不然就有一场好戏看了。你瞧她刚才多蛮横,要赶我们走呢,不教训她一顿实在是恶气难消。”

唐鸿陪笑道:“我只是觉得,咱们出门在外的人,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免得横生枝节。”

正说着,李无为和燕自怜开门出来了。南荷笑着道:“李大哥,可曾看到些什么?”

李无为摇了摇头,黯然道:“人去楼空,物是人非,只有春燕绕梁飞。”

燕自怜忽然道:“咦,展兄弟呢?”

“他不是睡得正香吗?”南荷说着回头一看,顿时愣住了,大石块上的展一笑竟然不见了。她看了眼水无心和唐鸿,她们也都是一脸迷惑。

南荷跑过去一看,忽然目瞪口呆,然后捧腹大笑起来。水无心和唐鸿也过去一看,一个笑得手舞足蹈,一个笑得花枝乱颤。李无为和燕自怜见她们笑得如此之欢,觉得很奇怪,忍不住一齐走了过去。

石块旁是一道浅浅的沟壕,展一笑四仰八叉睡得正得。有一条小花狗正在用力地咬展一笑的袜子,见到人来也不害怕,依然咬得有声有色,似乎非把袜子从展一笑脚上扯下不可。

李无为忍住笑,上前把小花狗赶开了,那狗跑了几步又转过身来望着众人,似乎心有不甘。这时,展一笑也醒了过来。他睡眼朦胧地道:“连个觉也不让人睡稳,刚才谁在搔我的脚底板,我打他屁股。”

忽然,他惊叫起来:“哎,谁把我推到沟里了?我的鞋呢?我的袜子怎么咬出这么多的洞?”一眼看到那条小花狗,一刹那他什么都明白了。他一个“饿虎扑食”便向那狗扑去,那狗居然呆若木鸡,没有一点躲避之意。眼看就要手到擒来,那狗突然一撒腿冲了出去,于是,展一笑便来了个十足十的“狗吃屎”。

水无心咯咯笑道:“抓狗不成反来个嘴啃呢,‘神气剑客’果然神气十足!”

展一笑爬起来,得意地道;“塞翁失马,焉知非福。你们看,这是什么?”只见他手里拿着只鞋,正是他刚才丢失的。原来他刚才虽然扑了个空,却因此看到了被狗拖到草丛里的鞋子,也可算是因祸得福了。

展一笑得意洋洋地穿好了鞋,脸上毫无嘴啃泥之苦,只有偶得鞋之乐。他忽然道:“我猜这条狗一定是母的,所以才会被我的魅力所征服,要不然它咬的肯定是你们的脚。”

水无心大笑道:“你少臭美,它咬你不是因为你有魅力,而是你的脚很臭啊!”

***

小花狗又“汪汪”叫了起来,然后朝一个人欢快地奔去。那个人打扮与刚才那位姑娘差不多,不过人高大得多,也苍老得多,而且是个货真价实的男人。那狗在他脚边跳来跳去,显得很是亲热。

那仆人走到众人面前,道:“哪位是李无为李公子?”

李无为道:“在下便是,有何贵干?”

那仆人看了他几眼,递上个大红帖子,道:“敝少爷久闻李公子大名,想请李公子屈尊上商府一叙。”

李无为扫了下那帖子,奇怪地道:“商行?我可从来没有听说过这个名字。”

那仆人道:“那李公子总该听说过商四海这个名字了?”

李无为动容道:“‘商王’商四海?”

那仆人点头道:“商少爷便是‘商王’的大公子。”

李无为想了会儿,道:“商少爷现在何处?”

那仆人道:“他正在商府前恭迎大驾。”

李无为道:“好,那我就去拜访一下商府。”

那仆人面露喜色,忽然喊了声:“小禄子,快过来。”

一个十三四岁的男孩子跑了过来,气喘吁吁地道:“泰伯,有什么事?”

那叫泰伯的仆人道:“你帮这位公子看着马车,千万不能离开半步,要是少了东西,商少爷怪罪下来可是谁也担当不起的。”

那少年诚惶诚恐地道:“泰伯,我记住了。”

李无为奇怪地道:“要他来看马车干什么?”

那泰伯道:“因为商府在岛上,马车怎么能上去呢?”

南荷道:“车里有那么多贵重东西,我们可不放心交给你们看管。”

泰伯面有难色地道:“那怎么办?船太少,可是装不下这马车的呀!”

南荷便把目光望向李无为。李无为想了想,在她耳边低声说了两句话,南荷笑嘻嘻地走了。

李无为赶着马车,带着燕自怜、水无心、唐鸿和展一笑朝湖边走去,那泰伯和小禄子只好满脸糊涂地跟在他们后面。

到了湖边,果见树下系着条小船。泰伯眼望李无为,似乎在等他示下。

李无为道:“我们先等一下。”

水无心轻声问:“你真想去见那个商少爷?”

李无为道:“你不是很想去岛上玩的吗?”

水无心道:“我总觉得那个商少爷透着诡异,我们跟他素不相识,他为什么要来请我们?到时他若是存心不良,我们困在岛上岂非成了瓮中之鳖?”

李无为道:“所以我们才要先等一等。”

水无心迷惑地道:“等谁?”

李无为朝远处指了指,只见南荷正朝这边而来,她的身后还跟着十余个人。

水无心道:“他们是你的朋友?”

李无为点了点头,道:“是兄弟。”

水无心钦佩地道:“你们自然盟的弟兄果然遍布天下,南荷随随便便一叫便召来这么多人,你这做大哥的可够威风的。”

李无为笑道:“傻丫头,自然盟虽然不断发展壮大,却也不至于遍布天下。江湖上能够达到这一步的,唯丐帮而已。”

水无心道:“那么你一定有未卜先知的本事,要不然就是有神灵在保护你。”

李无为道:“未卜先知那倒未必,不过确实有位神灵在悉心庇护着我们。”

水无心满脸不信,道:“青天白日,哪来的什么神灵,你少信口开河。你倒是说说看,是哪路神仙在庇护着我们?”

李无为一本正经地道:“不是别人,正是我家二弟杨大眼。”

水无心笑了起来,道:“原来是这大头狐狸。那庇护咱们的应该是妖精才对,杨大眼不是千年得道的狐狸精吗?”

李无为叹了口气,道:“这年头好人真是做不得,要不是这位急先锋,一路上的毛贼山寇早扰得你日夜不安,哪会让你在这里嘻嘻哈哈,对人评头论足?”

***

这时,南荷已领着十余人到了面前。那十余人中一个福福泰泰的老板,一个是气宇轩昂的公子,其余皆作伙计、仆人打扮。

南荷道:“李大哥,金老板和李大公子到了。”

那十余人一齐向李无为躬身行礼,李无为向他们含笑致意,道:“今日召各位弟兄前来,乃是我想上岛上去拜访一下商家少爷,请你们照看一下车马,并且做个后应,以免变生不测。”

金老板会意,道:“大哥放心,附近还有我们不少弟兄,一定可以保得车马平安。

李无为点了点头,朝泰伯道:“我们可以上船了。”当下领着燕自怜、南荷、水无心、展一笑和唐鸿登上了船,那船不大,坐上这么多人,再加上泰伯和小禄子,便显得很挤了。

泰伯一撑篙,船便缓缓向湖心小岛驶去。

李无为道:“你家老爷在家吗?”

泰伯摇了摇头,道:“老爷四海经商,从无半分闲时,他又出去了好多天了。”不知怎么,提到商老爷时他的眼中便会露出古怪的神色,不知是恐惧还是愤恨,只不过他隐藏得太深,别人无法看懂罢了。

李无为凝视他半晌,道:“你的话里带着吴音,你是江南人?”

泰伯脸色一变,道:“不是。不过我随老爷四处奔波,各地的方言都学了点,但是不够精。”

李无为点了点头,想要再问时,却见他垂着头专心致志地撑篙,似乎不愿意再回答他任何问题。

燕自怜轻声道:“李大哥,你一路上不想惊动任何人的,现在怎会想去拜访素昧平生的商家少爷?”

李无为笑道:“你难道不想见一见首富之家?”

燕自怜道:“他真是第一富商?”

李无为叹了口气,道:“那简直是一个奇迹,也是一个谜——无人猜透的谜。”

***

大千世界,光怪陆离;弹指人生,沧海桑田。江湖岂非就象一个舞台,演出的永远是无奈和心酸的戏,可以赢来掌声,但更多的却是眼泪。

如日中天的基业可以一朝冰崩瓦解,受人崇敬的英雄眨眼变成武林公敌,鲜花和掌声只会送给高高在上的人,生活在底层的拥有的只是唾弃和冷落。只有他们明白,哪些人是踩着他们爬上顶峰,然后死死压着让他们永世不得翻身的。世态炎凉,人心背离,一切不快,除了让人嗟叹几声外,终究会被岁月冲得无影无踪,江湖生涯,到底又能留下多少美好回忆?

情人或许会被人刻骨铭心地思念,但英雄却不会。也许鲜花里藏着毒刺,鼓掌的手中暗藏着匕首,而由他们亲手筑起来的神坛,也会被他们掏空基石,最终崩贵。江湖中本没有永恒的英雄,只有被遗忘的英雄。

但是武林中也会有一些奇迹。奇迹通常是令人难以置信的,所以它具有震撼性的美,却又透露着神秘,仿佛是蒙着轻纱的绝色美女。雾里看花,岂非更有诱惑力、也更能让人津津乐道?

三十年前江湖上有一个奇迹——武天侯只身横扫天下,天下英雄无人能敌。但武天侯永远是一个谜,所以永远没人能揭开这个奇迹的答案。但这个奇迹令人激动,令人神往,也令人难忘。

但近十年来,变个奇迹已逐渐被人所淡忘,因为新的奇迹已经取而代之,而且更加扑朔迷离,也就更能牵动江湖人的心。人们对于久远的事总是容易健忘,只有切实发生在身边的,他们才会费尽心力去探寻和挖掘。

“唐姑娘,你知道当今江湖上的三大奇迹吗?”李无为笑着问唐鸿。他话语不多,也不显得过分热情,但却有一种奇异的魅力,让你忘记他只是和你萍水相逢而掏出心里所有的话。

唐鸿眨着水灵灵的大眼睛,道:“李公子在考我这个没见过世面的乡下丫头?不过我姑姑一家却是江湖中人,所以经常能听他们讲些江湖的奇闻轶事,而这三大奇迹无疑是他们最热衷的话题了。”

她想了想,道:“第一个奇迹是魔教‘九重天’崛起江湖,横扫武林;魔教教主武功盖世,技艺无双。”

李无为道:“‘九重天’在短短数年中将武林各大门派打得无还手之力,的确是不可思议的事情。这是一个让人胆寒的奇迹。”

唐鸿道:“第二个奇迹是七大门派日渐衰败,难当重任;正道中人离心离德,形同散沙。”

李无为叹道:“少林、武当一衰微,天下武林便群龙无首、形同散沙了。按理说百足之虫死而不僵,少林、武当不至于如此人才凋零,但近几年确实象是只会诵经拜佛,炼丹修道了。这种置身事外的态度,不仅寒了天下人的心,也大长了魔教的气焰。所以这是一个令人失望的奇迹。”

唐鸿接着道:“第三个奇迹绝对不会使人失望。假使一个人从一贫如洗,摇身变成富可敌国的巨商,任何人都会铭诸腑肺,感之弥深的。商四海的财源滚滚也是一大奇迹。”

李无为笑道:“听说天下任何地方都能找到商家店铺,虽然未免夸张,确也说明了他的财大气粗,江湖上也只有南宫世家能跟他相提并论。”说着他瞟了眼南荷,南荷本来望着他,这时忙把头低了下去。李无为接着道:“从身无分文,到家资万千,这的确是一个令人兴奋的奇迹,任何人都会想探求其中的奥妙的。”

泰伯突然一个踉跄,险些栽进湖里。李无为关心地道:“泰伯,你怎么啦?”

泰伯的脸色苍白,他勉强挤出一丝笑容,道:“人老了,不中用了,撑起船来也这么费力,想当年——”他叹了口气,没有说下去,仍旧专心致志地撑起船来。

李无为道:“那你歇一歇,我来帮你撑船。”

泰伯连忙摇头,道:“那怎么行,少爷知道我让客人撑船,非把我的皮扒了不可。再说很快就要到了,我再加把劲就行了。”

李无为见船离湖中岛不过七八丈远,也就不再相强,却听唐鸿道:“我还知道半个奇迹,你们想不想知道?”

李无为笑道:“我等洗耳恭听。”

唐鸿道:“自然盟独树一帜,名声鹊起,声威直追江湖第一大帮丐帮,但是他们的领导人却是一群年轻人。这算不算得奇迹?”她的目光盯着李无为,仿佛有种灼人的烫意,使李无为有些不太自然。少女的目光本可以撩人魂魄,何况又是风姿绰约的佳人呢!

李无为把眼光移开,干咳了一声,道:“你为什么说它是半个奇迹?”

唐鸿道:“自然盟虽然虎虎生气,但它的老大却是神秘莫测、不露山水,岂非让人望穿秋水、失望得很?”她依然盯着李无为,妩媚地道:“因为他很神秘,所以谁也不知道他在哪里,或许他就在我身边也未可知,李公子,你说是吗?”

李无为没想到她的目光中会有让人坐立不安的感觉。燕自怜的深情款款,南荷的关情备至,水无心的天真无邪,都不及唐鸿的目光来得有诱惑力。仿佛是一个浑身赤裸的荡女,使尽伎俩在勾引着他,即使是坐怀不乱的君子也会跪倒在她的面前,用舌头去舔她的脚趾。

刚才还如淑女一样的唐鸿,怎会忽然变得象荡妇一般?不知怎么,李无为的眼前浮现出了长孙大虎淳厚质朴的脸来,他不由暗暗替他担忧。

船微微一震已靠了岸,众人依次上了小岛。李无为见泰伯一个人静静地坐着,问道:“你不和我们一起去?”

泰伯摇了摇头,道:“由小禄子带你们去就行了,我还得在这里看着船,因为经常有客人来拜访我们呢!”

李无为望着他佝偻的身躯,暗暗叹了口气,和众人一起向岛上走去。

这岛约摸有方圆五六里大,四周种着郁郁葱葱的树木,百鸟啁啾,阴凉遮人,景色甚是怡人。在万绿丛中,隐隐有雪白的院墙和高翘的飞檐露出。

众人心里都不禁在想:富可敌国的商府究竟是何等模样?是象宫殿般峥嵘轩峻、还是象花园般绚丽多彩?是金碧辉煌的豪门深宅、还是古色古香的典雅府第?

转过一排笔直的青松,他们便看到了商府。

他们马上发觉自己都猜错了。

错得厉害。

***

黑瓦白墙,青石台阶,朱红的大门上是两个有点褪色的金字——商府。

名震天下的首富之家,居然跟平常人家没有两样,不仅不起眼,而且显得寒酸。

水无心揉了揉眼睛,喃喃自语道:“没想到江湖第一富商的家只是如此而已,好生令人失望。越是有钱的人就越是吝啬,这话真是太有道理了,他们难道想把钱都带进棺材里去?

燕自怜道:“若不是一毛不拔、爱财逾命,他又怎能挣下这足以让任何人垂涎三尺的家业?商四海既然是商中之王,必有其与众不同之处,若是只知贪图享乐,岂非跟暴发户没什么两样?而暴发户是永远成不了天下第一富商的。“

俗话说,创业容易守业难。同样,赚钱是一件容易的事,但要使钱象滚雪球般越滚越多,滚得让万人瞩目、天下震动,那才是一件艰苦卓越的事。

一分耕耘一分收获,商四海是不是付出了比常人更多的艰辛,才换来今日的腰缠万贯、荣华富贵?

这是一个谜,一个令人费解的谜。

***

台阶上站着个年轻人。

他个子很矮,身材也很瘦削,仿佛蒲柳弱质,风一吹便会倒下;但虎面鹰鼻,透露出一股凶狠强悍之气,蚕眉豹眼间,更折射着飞扬跋扈、不可一世的神色。

任何人只要多看他一眼,都会感觉到一股凉气从心头升起,身体忍不住会打两个哆嗦。

任何人看了他一眼后,绝不会再想看第二眼的。

那年轻人神态倨傲地道:“在下商行,听舍妹说有贵客光临,想必就是阁下了。“

说话的时候,他的眼一直死死盯着李无为。李无为顿时有一种毛毛虫在赤裸的背上爬过的感觉,特别得不舒服。

他的目光就象啮人的虫子,把人啮得浑身起鸡皮疙瘩,寒毛都要竖起来了。

他的话语就象蠕动的蚯蚓,把人搅得五腑六腑都移了位,只想趴下来呕吐。

他的嘴角带着残酷的笑意,透露出自信和嘲讽。

——对自己的自信和对别人的嘲讽。

能在“多看多说毒公子”面前不俯首贴耳的人,这世上已经不多了。

多看多说。

他越看越得意,越说越兴奋。

你越看越胆寒,越听越倒胃。

勾魂毒眼,摧魄恶语,仿佛有着一种魔力,能在瞬间摧毁你心头筑起的屏障,顷刻瓦解掉你的斗志。到最后他舌吐莲花,眼光如炬,你便只能失魂落魄、命归黄泉了。

眼毒口毒心更毒。

——这便是“毒公子”商行。

***

李无为定了定神,道:“在下途经贵地,本不想打扰贵府。只是公子出贴相邀,若是拒绝未免不恭,所以这才登门拜访。”

商行扫了众人一眼,羡慕而又略带妒忌地道:“阁下有这么多美女相伴,艳福可不浅哪!”

他的目光不怀好意地从燕自怜、南荷、水无心和唐鸿脸上扫过,燕自怜把头扭开了,南荷则笑盈盈看着李无为,水无心眼望着天冷笑着,只有唐鸿有意无意瞟他上眼,似乎别有用心。

她们居然没将我商大少爷放在眼里!这使自命不凡的他有些愤怒,没有再自我陶醉;这也使自命风流的他有些丧气,没有再自作多情。他只是在心里悻悻然地骂了一句:“不识抬举!”

他觉得有必要在众佳人面前自吹自擂一番,好杀一杀这自不量力的穷书生的傲气,也好讨得众美人的欢心。这年头,任你花容月貌、才高八斗,可不爱黄金珠宝的女孩子的确不多,而他商大少爷偏偏有着令人艳羡的财宝。

他虽然自作聪明自以为是,又怎知不是自欺欺人自己在往脸上贴金?

却听李无为用一种平缓的语调道:“这些既有在下的红颜知已,又有情同手足的妹子,还有结伴而行的友人,商少爷既然很不平在下的福缘,何不到江湖上闯荡一番,说不定机缘凑巧,也能有美人垂青呢!”

商行哈哈大笑,道:“家父乃是天下首富,有的是金银珠宝,也不知有多少美女投怀送抱,哪用得着千辛万苦去闯荡江湖?”

李无为正色地道:“有一个能挣钱的老子,这是你的福份,也是你的不幸。挥金如士,坐吃山空,今后商府的败家子一定很多。铁桶江山都会冰崩瓦解,何况区区一大户?令尊若真是个有见地的商人,当不会让自己的子孙成为只懂享乐的蛀虫。”他打量了一下商府,悠然道:“看来令尊确实见地不凡,可惜子孙不屑,那也是无可奈何之事。”

商行脸色铁青,嘴唇翕动,却怎么也说不出话来。不是他不想说,而是他根本说不出来。因为他发觉无往不利的“多看多说夺人魄神功”突然失败了。

他仿佛是在对着一面空墙讲话,看得他自己都心浮气躁,说得他都快口干舌燥了,而对方却偏偏无动于衷。更要命的是,当李无为讲话时就会产生一种强大的压力,把他都到舌尖的话硬生生压了回去,憋得他实在是难受。

一个人能说话又想说话偏偏说不出来,这岂不是很荒唐也很滑稽?

***

“说得好,说得妙,说得刮刮叫。”一名盛装丽人拍着手从门内走了出来。

李无为望了她一眼,道:“这位小姐是——”

商行哼了声:“她便是舍妹商情,你们不是见过面了?”李无为不对着他讲话进,他才觉得压力稍减,可是话一出口马上觉得心烦意乱,气血翻腾。他终于知道李无为的厉害了。

却听李无为道:“商小姐,我从来没见过你啊?”

商情笑道:“你刚才是没见到我,不过这三位姑娘肯定认得出我的。”她指了指南荷、水无心和唐鸿。

南荷一打量,恍然大悟道:“你是那个女扮男装的小厮。”

水无心马上也认出来了,哼了一声道:“我说怎么这么刁蛮,原来是‘商王’的女儿。”

李无为奇怪地道:“你们什么时候见过面的?”

水无心道:“就在你和燕姊姊进庄去的时候。她对我们好凶呢,非把我们赶走不可。”

商情笑道:“不知者不罪,小妹向各位赔礼了,还望各位见谅。”

李无为释然道:“我说与商少爷素不相识,他怎会下贴相邀,原来是商小姐的美意。”他看了眼商行,笑道:“令兄身藏绝技,不愧为‘商王’之子。”

商行的脸色很不好看。这话别人听来似乎在恭维他,在他听来却含着莫大的讽刺。他哼了一声,便想发作。

商情忙向他使了个眼色,商行狠狠瞪了李无为一眼,拂袖而去。

水无心忍不住道:“令兄好大的脾气,说走就走,也不打个招呼,这便是商府的待客之道?”

商情微微一笑,道:“家兄就这个脾气,顽劣好斗,放荡不羁,还望各位不要见怪。”

李无为道:“商大少爷有这种脾性,我倒是不觉奇怪,奇怪的是天下首富的府第竟如此简朴,令尊一定克勤克俭,极有见识。”

商情抿嘴一笑,道:“是吗?等下进了门,李公子可不要脸红。”

***

李无为的脸果然有些红,因为他猜错了,而且错得厉害。他真想把刚才的话咽回肚去,就算咽死了也情愿。

确切地说,只是绕过了一堵粉红色的影壁,里里外外便是截然不同的两个世界了。如果说刚才还是在野外徘徊,那么现在则进入了一个五彩斑谰的大花园。无论谁跨进了这里,都会眼花缭乱,心神俱醉的。

水无心首先叫了起来:“哇,这地方好漂亮!假山筑凉亭,池水洗巧石,红木柱,绿竹栏,白玉阶,青石径,彩绘的斗拱金粉的墙,镂花的门窗云裁的幔,要是水月山庄有这儿一半漂亮,我也用不着整天溜出来了。”

燕自怜也是赞不绝口:“这儿倒象是水月山庄里的‘啸水居’,美得象仙境一般。紫茎绿叶白兰花,色红如血杜鹃花,浩态狂香芍药花,风姿娉婷木兰花,五色缤纷是石竹,碧绿生光是芭蕉,缀满古钱是榆树,绿芽满枝是垂柳……还有这么多的花草树木我连名字都叫不上,甚至从来没见过。一下子要把如此多的奇花异草培植于此,也不知要耗费多少财力、物力和人力,真够难为主人的了。”

南荷拍着手道:“还有这么多可爱的小动物,小花鹿,丹顶鹤,鹦鹉,鸳鸯……看它们多自由自在,要是人也能象它们一样无忧无虑,那该有多好!”

唐鸿笑道:“南荷妹子,你也有烦恼吗?”

南荷俏脸一红,娇笑道:“不告诉你。”

展一笑则是眉飞色舞,大发议论:“你们女人就喜欢花儿草儿、鸟儿兽儿的,真是女儿之态、脂粉之见。看看这些亭台楼阁,多么宏伟壮观;看看这些甬道回廊,多么优雅精致。扬威的大镖局,水月山庄,还有轻歌曼舞的‘春满园’,都不及它来得气魄。今日可真是开眼界、长见识,展一笑乐得哈哈笑。”

商情得意地看着李无为,道:“李公子刚才还称赞家父勤俭持家,有远见卓识,不知现在又作何感想?”她笑得象一朵花,一朵盛开的蔷薇花,美是美极,可惜花中有刺摸不得。

李无为只得使劲揉鼻子,苦笑一声道:“令尊可真懂得享受!”

***

华灯初燃,歌舞方歇。

脂香犹在,美味佳肴便流水价地送了上来。

酒是朱红色的,殷殷如血;杯是碧绿色的,玲珑透剔。红绿交相辉映,美酒香气扑鼻,酒未沾唇人已醉矣。

菜是珍馐美味,或腻白如荔,或鹅黄如脂,或粉红如霞,或翡翠如碧,若不是热气腾腾、香味横溢,还真以为是一幅五色画锦呢!

你以前若是不懂享受,那么现在一定会很后悔:那么多的奇珍异味为什么不知享用一番?这岂不是暴殄天物,自己亏待了自己?

你若是热衷于吃喝,并且精通此道,那你现在一定会很奇怪:为什么天南地北、一年四季的名菜佳肴会云集于此、济济一桌?

商情端起了酒杯,道:“家父在外经商,家兄又不知待客,怠慢之处请诸位见谅,就由小妹敬请诸位一杯吧!”

她一饮而尽,脸上飘起了两朵红云,灯火掩映下显得十分娇艳可爱。

女人为什么这么多变?看到她此时的温文尔雅,你一定不会相信不久前那个刁蛮任性的会是她。女人真象变色龙,很懂得保护自己。你若是想和女人过不去,最终你会发现过不去的人一定是你自己。

商情见众人都没有动手之意,眼珠子一转,娇笑道:“你们是怕菜里下了毒,还是酒里投了蒙汗药?”

展一笑离她最近。他咽了下口水,老老实实地道:“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无。说不定这菜里真的有毒,这酒里也真下了蒙汗药。这叫‘画龙画虎难画骨,知人知面不知心’。”

商情盈盈一笑,轻移莲步,将众人面前前斟满的酒悉数饮了,道:“现下你们该放心了吧?”面如桃花,笑若春风,花不迷人人自迷矣。

展一笑暗想:男人笑嘻嘻,不是好东西;女人笑嘻嘻,准想找汉子。莫不是她见我相貌英俊,气度不凡,因而芳心可可,居然看上了我?我得装出一副满不在乎的样子,撩得她心痒难耐,最后乖乖投送到我的怀抱中来!主意打定,展一笑目不斜视、面无表情,俨然一副正人君子的样子。

商情眼波流动,朝着眼观鼻鼻观心的展一笑道:“展少侠,你怎么不用酒?要我替你满上吗?”

展一笑道:“不用客气。”

商情道:“展少侠小小年纪就出来闯荡江湖,真是少年有为、后生可畏,将来前途无量哪!”

展一笑道:“不见得。”

商情道:“江湖路上多磨难,这风霜雪雨、千里奔波的滋味一定不好受吧?”

展一笑道:“不要紧。”

商情道:“你们一定气度轩昂,神采飞扬,一定是大有来历的人了?”

展一笑道:“不错。”

商情道:“那你们是哪一帮派的有头有脸的人物?”

展一笑道:“不能讲。”

商情道:“展少侠只字不吐,实在太见外了吧?”

展一笑道:“不好意思。”

商情道:“不愿说那就罢了,你怎么不动筷子?”

李无为笑道:“他一定不饿,不然他早就不客气了。”

展一笑一把抓起一只烤得酥香的鸭子,大声道:“谁说我不饿,我饿得肚皮都快贴到脊梁骨了。”说完他大啃大嚼,活象三天未沾腥的小馋猫。他似乎已经忘了,他要装正人君子的,而谁又见过他这样狼吞虎咽的正人君子?

***

猩猩红的地毯,檀紫色的桌椅,苍松翠柏盆景,云雾般柔和的帐幔,在昏黄的烛光照射下,渗合成一片迷离的色彩,散发出一股神秘的气息。

南荷在屋里踱着步,道:“我看这一家透着诡异。商小姐先倨后恭,忽冷忽热,好生让人费解。还有商府的那位少爷,露了一面后便不知所终了,不知安的什么心。更可怕的是商四海,自始至终没有出来,不知在摆什么厉害阵势呢!”

李无为道:“且不论这里的主人,连这里的奴仆都有些邪门。你们还记得那个给我们送帖子的泰伯吗?”

南荷道:“他看上去挺老实的呀!”

李无为道:“他虽然比三年前瘦了一圈,也苍老了许多,但我还是认得出他。”

南荷道:“他是谁?”

李无为沉声道:“吴福泰。”

南荷道:“吴家花园的主人吴福泰?他怎么放着富比王侯的日子不过,跑来这里为人奴仆?”

李无为道:“这或许便是商四海成为天下首富的原因。”

南荷道:“你是说商四海是凭掠夺发迹的?”

李无为道:“这个我不能肯定,但我想商府中一定还有不少吴福泰这样的人,他们的家产被人霸占,自己还沦落为奴,过着生不如死的生活。这或许便是对他们奢侈享受的一种惩罚,天道循环,莫过于此。”

南荷喃喃自语道:“商府的奴仆都曾是富豪,果然是天下首富的气派。”

李无为道:“江湖上的‘一捕二商三镖王’,这‘二商’便是‘商王’商四海和‘恶商’过十万,两人都积攒起了亿万资产。不过过十万是坑蒙拐骗、巧取豪夺,这是尽人皆知的秘密,而商四海的钱财则有些来路不明,当年燕捕王曾明查暗访,可惜是劳而无功。这商四海确实是条老奸巨滑的狐狸。”

水无心道:“说不定商府有摇钱树,或是聚宝盆,这样他们就有挥霍不尽的财宝了。”

李无为道:“江湖上的流言又怎么信得。近十年来确有不少亡命之徒来闯商府,但从来没有人能生还,这里的藏龙卧虎、守备森严当无可疑。”

水无心道:“既然你知道商府是虎穴龙潭,为什么一接到帖子便巴巴地赶来?你是不是喜欢上商情那小狐狸精了?”

李无为笑道:“接到帖子之前,我可没见过商小姐的在,这喜欢又从何谈起?”

水无心一想不错,便不再吭声。

李无为道:“从自然盟多年来收集的情报来看,商四海可能是魔教中人,而且地位还很高,只是还没有确切的证据,所以不能妄下结论。这次途经商府,正好探寻一番,没想到他们已有了防备之心,而且似乎已知道了我们的底细。一路上我们够隐秘的了,怎么会泄露了风声呢?”

南荷望了眼唐鸿,犹豫了一下,终是没有把话讲出来。

李无为接着道:“商府虽然凶险,你们也不用害怕,商府外有不少我们的弟兄,他们随时会支援我们,不过身处险地,仍需小心为妙。”

***

“实在太空虚,实在太无聊!我们就象是呆在一座墓里,气氛沉闷得让人发疯;你们就象是一群僵尸,或立或坐或躺就是不声不响不动,你们难道想让我寂寞而死?”没坐多久,展一笑便开始坐立不安,忧愁爬满了他的脸,痛苦充满着他的心。谁都知道,白天的展一笑是只睡猫,夜里的展一笑则成了醒狮,精力充沛得直想跟人打架。可惜这里都是女的,而唯一个男的又是他的大哥——他不想打也打不过。

他瞪着南荷道:“平日挺活泼的一个女孩子,怎么暮气沉沉象个老太婆,连句话也不讲?”

南荷回瞪他一眼,道:“你是成心找茬,我没闲心理你。”说完把头扭开了。

展一笑自觉没趣,又朝水无心道:“你不是伶牙俐嘴赛过百灵鸟,怎么哑口无言象只木鸡?”

水无心爱理不理,懒洋洋地道:“跟你斗嘴,我还不如睡一觉,也落得耳要清净。

展一笑面红耳赤,咬牙切齿地道:“你们都不理我,大不了我就当自己没长嘴巴,有什么了不起的!”说完便气呼呼地眼望着顶,一声不吭,也一动不动,呆若木鸡。

可要展一笑不张口吃东西可以,要让他闭嘴不说话,真比杀了他还难受。要展一笑一时半刻不说话也可以,可要让他泥塑般不动弹,那还不如立刻杀了他。

天花板上终于没能开出朵喇叭花,展一笑只好悻悻地把目光移开,然后就新生婴儿般充满好奇地四处张望,目光扫遍每个阴暗的角落,可惜角落里也没能窜出只大马猴。

他的体内仿佛有千百只跳蚤在活动,搅得他呲牙咧嘴,搔头挠耳,形同马猴;又仿佛心口燃烧着一团烈火,烧得他热血沸腾,只想放声高歌,状似喇叭。

他就象坐在火山口,随时都会喷薄而起,做一番惊风泣雨的群魔之舞。每个人都看在眼里乐在心里,就是故意不瞟他一眼,也不与他说话,因为他们都想看看,火山爆发会是怎样一番模样。

展一笑直愣愣地看着唐鸿,就象浪子在偷窥沐浴的少女,神色有些古怪。

唐鸿被他瞧得实在不好意思,忍不住道:“你在看什么?”

展一笑面无表情地道:“你怀里鼓鼓囊囊的是什么?”

唐鸿掏出了一个小包,道:“这些女儿家的东西,你难道想看?”

展一笑漠然的眼光中终于有了几分灵动的色彩,他忙不迭地点头,一脸的期盼,就象婴儿在渴望着母亲的乳汁。

没有人忍心拒绝他,就象年轻的母亲从不会拒绝自己的孩子。唐鸿终于解开了小包袱。

一双精致的鹿皮手套,几两碎银子,再有就是木梳、铜镜、脂粉、丝帕这类的女孩子随身之物,这些都是很平常的东西,可展一笑的眼睛却睁得越来越大,就象一个乞丐发现一个大元宝一样。

唐鸿自己看了眼,才笑着从手帕下取出只小巧玲珑的香炉来。展一笑死死地盯着它,就象苍蝇叮在臭肉上,再也不愿离开。

众人见展一笑为之痴迷的不过是只香炉,都不觉莞尔,但他们也很快被这香炉的光彩所倾倒。

这香炉由整块的碧玉雕成,表面刻有龙凤呈祥的图案,通休闪耀着夺目的光华。毫无疑问,这是一样价值连城的宝物。可它却出现在一个普通少女的包袱里,这难道不奇怪吗?

唐鸿也看到了众人脸上的猜疑,忙解释道:“这是长孙大哥的‘碧玉生香炉’,他交给我保管的。我怕不慎遗失,所以一直随身带着。”

李无为道:“听说这‘碧玉生香炉’是胡一拍花了三年的时间雕琢而成的,他一直爱若性命,秘不示人,连‘商王’出价十万两银子都不肯卖,怎会落到‘神刀王’手中?”

唐鸿笑道:“‘赌王’胡一拍以好赌名闻天下,但很少有人知道他还有一双巧手,大名鼎鼎的‘巧手王’也不过是他的弟子。据说他刻的鱼会游、雕的鸟会飞、木造的人会走路,技艺简直可以与公输般媲美。可惜他实在好赌,许多辛辛苦苦制作出来的东西都被他输掉了。这‘碧玉生香炉’本是他最看重的,很多人出高价他都舍不得卖,但一年前的一声豪赌中,他把它当赌注,结果被长孙大哥赢到了。“

展一笑兴趣盎然,道:“什么豪赌?你倒是快讲啊!”

唐鸿道:“事情的起因是长孙大哥的追风驹,这是一匹大宛宝马,神骏无比,胡一拍一见便喜欢上了,出重金想买下它。但长孙大哥也是爱马如命的人,当然不肯答应,于是胡一拍便提出了赌,他的赌注便是这价值连城的‘碧玉生香炉’。”

展一笑道:“不对不对,胡一拍乃是公认的‘赌王’,赌技绝高,极不失手,傻头傻脑的‘神力王’怎么可能赢他?”

唐鸿道:“当然不是摊牌九,或是掷骰子了,跟‘赌王’玩这个还不死翘翘。还是胡一拍起的主意,他说如果长孙大哥能把大内皇宫前的一对石狮投进护城河,他便把‘碧玉生香炉’双手奉上,如果做不到,那他就把追风驹骑走。”

展一笑吐了吐石头,道:“皇宫前的石狮子,那都是有千把斤重的,谁能搬得动?再说这皇宫前戒备森严,常人连靠近都不能,他怎么去把石狮投进护城河?糟了糟了,傻头傻脑的‘神力王’终于上了胡一拍的当,这下可输定了。”

唐鸿笑道:“长孙大哥若是输了,你现在又怎能看到这‘碧玉生香炉’?在别人眼里,这的确是一件比登天还难的事,可长孙大哥却做到了,因为他是名动天下的‘神力王’嘛!”

燕自怜忽然道:“两年前京师里是发生了一桩奇事,一天夜里皇宫前的两座石狮突然没了影,第二天才在护城河里找到了。大家都说这是天神发怒,要降灾难到人间,皇上还为此亲率文武百官上天坛祭祀呢。家父也曾起过疑,但他查了半个月没有查出名堂,也就罢手了。没想到主是‘神力王’的杰作,更没想到这后面还有一场豪赌,若是皇上知道了此事,非气炸了胸不可。”

李无为叹道:“天下如此大胆,又有如此神力的人,唯‘神力王’一人而已。”

李无为又道:“唐姑娘,‘神力王‘把这等武林重宝都托付于你,足可见他对你的一番情意,你可不能辜负他!”

唐鸿的脸微微一变,轻声叹道:“将来的事谁也预料不到,我们也只能走一步算一步了。”

李无为有些奇怪地道:“你和‘神力王’一个有情,一个有意,难道还有什么不遂心的地方吗?”

唐鸿摇了摇头,脸色黯淡,似乎不愿再谈下去。忽听展一笑道:“这炉为什么叫做‘碧玉生香炉?”

水无心道:“这炉是碧玉雕成,点了香自然香烟渺渺,所以才叫‘碧玉生香炉’。连这个都想不通,真是榆木脑袋!”

唐鸿却道:“若是点上了香才有香味,那就称不上什么稀宝了。”

展一笑得意了,他晃着小脑袋道:“有些人果然是自作聪明,没得惹人耻笑,哪象展大公子我不懂就问,懂了就不问,虚心好学,学好了才不心虚……”

水无心也不理会他絮絮叨叨的嘲讽,追问了一句:“你是说,这香炉不点上香也有香味飘出?”

唐鸿点了点头,道:“而且是五种不同的香味,清新怡人,经久不散。”

水无心更有兴趣了,道:“不知是哪五种香味?”

唐鸿道:“茉莉的浓香,腊梅的馨香,素兰的清香,桂花的奇香,还有牡丹的天香。”

水无心都听傻了,其它人也都是啧啧称赞,想象着胡一拍当年是如何制成这件宝贝的。

展一笑道:“耳听为虚,眼见为实,既然有这等异处,何不打开来看一看?”

李无为见唐鸿有些犹豫,道:“如果唐姑娘有不便之处,那就算了吧。”

唐鸿忙道:“你们都是长孙大哥的朋友,看一看这香炉又有什么关系。”说着把‘碧玉生香炉’平放在桌上,伸手便欲去揭盖子。

水无心和展一笑早已抢先占好有利地形,眼睛瞪得象鸡蛋一样。南荷也很好奇,笑盈盈地也凑了过来。李无为和燕自怜见他们把桌子团团围住,只好站在后面观看。

唐鸿瞟了他们一眼,微微一笑,这笑中竟然带着一丝诡异和一丝得意。这种眼色本不该在她的眼中出现的。不过这眼色转瞬即逝,不易觉察,在这种时刻又有谁会注意到呢?

眼睛是心灵的窗户,有时候人的内心世界的确会不经意地在眼中暴露出来,特别是人最接近胜利的时候。那么,这一刻唐鸿是在想什么呢?

没有人知道。

唐鸿轻轻提起了炉盖,她的手在微微颤抖。

是兴奋?惶恐?还是于心不忍?

也没有人知道。

***

室内灯火摇摆不定,光线忽阴忽暗,仿佛有游魂在空中飘荡。

窗外月淡星昧,风打枝柯,似有千百只黑手在狂舞。

这一刹那,竟是月黑风高杀人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