夕阳如血,渡鸦聒躁。
一辆宽敞的马车,急驰在芳草菲菲的驿道上,“得得”马蹄声冲破了黄昏的寂寞。
李无为坐在车前,懒洋洋地挥动着马鞭,任凭骏马拖着车在宽阔的驿道上疾奔,金色的阳光使他的脸格外迷人。
南荷坐在他的身旁,不时用喜悦的目光瞄他一眼,露出无比的满足。风儿吹乱了她乌黑的长发,掩映着她雪白粉嫩的脖子,如同美玉雕就。
风儿在低声吟唱,草木在婆娑起舞,乌鸦拖着长长的怪腔在向他们道晚,而醉脸酡红的夕阳则别有深意地注视着他们。在南荷眼里,一切都是那么美,那么亲切,仿佛天地万物都是为她而生,陶醉之余,一种美好的憧憬又在心里悄悄地萌发。
花一样稚嫩的年龄,花一样娇美的少女,怎不有着花一样绮丽的梦?
***
车厢里坐着三人:燕自怜、水无心和展一笑。展一笑一上了车便象只睡猫,一个人滚在角落里做起白日梦来。水无心则蜷缩在被窝里,温软可怜如小猫,她的脸色虽有些苍白,但她的精神却很好。
“燕姊姊,你再给我讲个故事吧!”她乞求着燕自怜,而这种乞求通常是燕自怜不忍心拒绝的。她叹了口气,道:“这一整天,孟姜女哭长城、年郎织女、白娘子和许仙,还有梁山伯与祝英台,讲了这么多你还嫌不够?你看,南荷妹子都听烦了,都跑到外面去了。幸好展兄弟睡意很重,不然他一定跟你吵个面红耳赤。”
水无心噘起了嘴巴,道:“你讲的那些故事,我都听过好多遍了,一点都不新鲜。燕姊姊,你讲个我没听见过的故事嘛!”
看着她楚楚可怜的样子,燕自怜当然说什么也硬不起心来拒绝,她想了想,道:“我跟你讲个仙女的故事,保证你没听见过。”
水无心眼露不信,道:“那也说不定,仙女的故事我听过很多的。”
燕自怜道:“但这个仙女可是我亲身遇见的,别人可不见得能见到她。”
水无心精神一振,道:“燕姊姊,你可真有福缘,竟然连仙女都遇得到,对了,她长得美吗?”
燕自怜笑道:“其实她也不是什么真的仙女,只不过她长得太美,就象仙女一样罢了。”
水无心痴痴地道:“她比你还美吗?”
燕自怜没有回答,她忽然念起了庄子的几句话:“藐姑射之山,有神人居焉,肌肤若冰雪,绰约若处子,不食五谷,吸风饮露。”吟罢低声叹道:“她可比我美多了。”
水无心嘻嘻笑道:“燕姊姊,你一定是在开玩笑,世上哪有比你还美的人呢?”
燕自怜道:“如果你亲眼看到她,你就不会这么说了。”
水无心道:“好吧,就算是真的,你们是怎么遇到的?”
燕自怜道:“那是去年夏天,天气非常炎热。父亲和师兄们都不在家,我闲着无事,便带着丫鬟云英到后山凉亭纳凉。这后山比较偏僻,平日很少有人上这儿,所以我经常去散散步,排遣排遣寂寞。我在亭中坐了会儿,感觉实在闷热,便信步往山里走去。这后山并不大,我从小便和师兄们玩熟的,所以并没有什么害怕。不觉来到一处小潭边,潭水碧绿如玉,清澈见底,我去掬了把水,只觉那水清清凉凉,捧在手里十分惬意。小丫头云英已是汗流浃背,便吵着要下水去游泳,说实话,这一潭清水的确很有诱惑力啊。”
水无心立刻表示同意:“是啊,三伏天要是能到清水里泡一泡的确很过瘾,如果是在野外就更有趣了。过去我也曾拉着李无为到长江里去游泳,可惜他只肯在岸上看着,真是扫兴。不过,燕姊姊你如果下了潭,可有些不妥。”
燕自怜道:“有什么不妥?那潭水又不深,最多够到胸脯间罢了。”
水无心道:“我不是说这个,我是说你如果在水里洗浴,被人瞧见了可不好。荒山野地,日暮时分,美人入浴,肌肤如雪,若是正好有人打这儿经过,保不准会色心大起呢!”
燕自怜微笑道:“我也担心这个,所以我并没有下潭去。可是小云英很调皮,她很快地脱了衣服下水去了,我想喝止已经迟了。后来我想平日就很少有人上这儿,况且天气又渐渐晚了,便没有去扫她的兴。我坐在潭边石头上,看她在水里鱼儿般快活地游来游去,心里也有些痒痒,便除了鞋袜把脚浸在水里,顿时一股清凉的感觉一直透到了心里。”
水无心笑着说:“正在你们玩得高兴时,仙女便出现了,是不是?她有没有下水和你们一起洗濯?”
燕自怜摇了摇头,道:“她那时还没来呢,来的是一个非常坏的男人。”
水无心马上收起笑容,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燕自怜,因为她知道故事的精彩部分了。
燕自怜接着道:“那时我正在出神地看夕阳下山,忽听见小云英一声尖叫,我回头一年,吓了一跳,潭里不知什么时候多了个男人,他也不过二十多岁,却是一脸的胡子,腰里还斜斜地插着把刀。他把云英抱在怀里,眼光不怀好意地在她身上面瞄来瞄去,吓得云英大呼小叫,直喊‘小姐救命’。后来那人看见了我,便丢下了云英,朝我游来。”
水无心顿时变了脸色,焦急地道:“燕姊姊,你赶快跑啊!”
燕自怜叹道:“我那时没穿鞋袜,怎么跑得?而且他游得很快,不一会儿便到了我的面前。”
水无心连叫“糟糕”,仿佛坐在潭边的是她。
燕自怜道:“当时我见难以脱身,便干脆坐着不动,静观其变。我见那人不象是本地人,一脸的风尘仆仆,便对他说:‘你可不要胡来,我父亲是‘捕王’,专对付你们这些坏人的。’当时我无力反抗,也只好搬出父亲的名号,希望将他惊走了。岂知他听了先是一愣,然后哈哈大笑道:‘我真想去找燕腾文的晦气,想不到先碰到他的女儿了,真是天遂人愿,待我先好好享受一番再说。’说完便色迷迷向我扑来。”
水无心惊讶地道:“‘捕王’燕腾文多大的名头,他竟然一点都不害怕?那可真够奇怪的。”
燕自怜道:“原来他是马帮七把刀中的第七把刀,专门来向家父复仇的。当年太行山一仗家父全歼了悍匪七把刀,那也是家父的疏忽,这第七把刀虽然受了重伤,却并没有死。等他养好了伤,不知又从谁那里学了点武艺,便想着为死去的六位兄复仇。不过他也不敢光明正大向家父挑战,只是躲在后山等待时机,却没料到会撞见我们。”
水无心深有忧色地道:“那真是糟糕透顶,我也听娘说过这马帮七把刀的恶迹,他们可是什么事都干得出来的。燕姊姊,他没对你怎么样吧?”
燕自怜笑道:“若是他对我怎么样了,我现在还能好好地坐在这里跟你说话?幸好那时候那位仙女出现了,要不然我真不知该如何是好了。”
水无心顿时神采飞扬起来,问道:“那仙女是从天上飞下来的吗?”
燕自怜道:“你真以为是天上仙子下凡,哪有那么玄乎的事情?她是坐着软榻上来的,抬着她的是两名健壮的中年妇女,此外还有不少或老或少的女子众星捧月般簇拥着。那恶人一见到她,不知怎么就战战兢兢,爬上岸去磕首求饶起来。有个年纪较大的婆婆厉声道:‘古战飞,你一到京师就糟蹋了五名黄花闺女,你今天还跑得了吗!’原来这古战飞便是第七把刀的名字,那些女子是专门来追捕他的。”
水无心道:“马帮七把刀何等的心狠手辣、凶名昭著,难道这第七把刀竟会害怕起女人来?”
燕自怜道:“那些女子当然是大有来历的,否则古战飞怎会怕成这样?后来他见求饶没有用,便想三十六计走为上计,谁知他只跑得两步,就重重地摔在地上,呻吟着再也爬不起来。”
水无心奇道:“怎么会这样?是被大石头绊倒了吗?”
燕自怜摇了摇头,道:“我也不知道,我只看到那个坐着的仙女用手指点了几点,伴有轻微的‘哧哧’声,然后那古战飞便倒下了。”
水无心恍然大悟道:“那是无形剑气,那位天仙姊姊的武功很高明哪!”
燕自怜道:“当时有人把古战飞押走了,她却没有离开,而是向我招了招手。我见她风姿绰约,美若天仙,心中早有好感,况且她对我还有救命之恩呢,所以我连忙穿好了鞋去见她。”
水无心急忙问:“天仙姊姊跟你说了些什么?”
燕自怜道:“她的第一句话便是‘小妹腿上有疾,不能起来相见,还望姊姊不要见怪’。然后她称赞了我一番,她的声音很好听,真比黄莺还悦耳呢。她问我:‘你既然是‘捕王’的女儿,怎么一点不会武功?’我便告诉她,我天性就喜文厌武。她点头叹道:‘女孩子家还是不要练什么武,一个不慎,弄得连走路都不行。’我便询问她的芳名,她说她姓朱,单名一个琳字。名字跟她的人一样美。我们说话很投机,真有相见恨晚之感。可惜很快我们便不得不分手了。”
水无心道:“为什么?是不是天太晚了?”
燕自怜道:“那倒不是,原来小云英回去换衣服,惊动了刚从外面归来的几位师兄,他们怕我也意外,便赶来了。她说她不想见生人,所以便向我告辞了,还说以后会来看我的。”
水无心道:“那她有没有再来看你?”
燕自怜道:“到了秋天,家父便遭了魔教的毒手,过了冬天,我们便到江南来了。虽然我一直在念着她,但却再也没见过她。”
水无心悠然神往,道:“这位天仙姊姊武功既高,人又漂亮,几时见一见才好。”
过了一会儿,她忽然“格格”笑起来,调皮地问:“你闯了这个祸,燕捕王有没有骂你一顿?”
燕自怜摇了摇头,有些伤感地道:“家父从来不骂我的,他安慰了我一番,说京师有个帮会叫‘丽人行’,专门为天下女子打抱不平,我能遇到她们,那是我的幸运呢!”
水无心惊讶地道:“‘丽人行’?听说那是武林八大帮之一,在江湖上很有地位的。那位天仙姊姊莫非就是‘丽人行’的帮主?”
燕自怜道:“我不知道,我对武林中事可是一窍不通。”
这时,她见水无心仍然盯着她,一副意犹未尽的样子,连忙声明:“今日就讲到这儿,我的喉咙都干了,可不能再讲了。”
水无心道:“既然你讲了个仙女的故事给我听,那我就讲一个鬼的故事,算是投桃报李。”
燕自怜皱眉道:“我可不喜欢听什么鬼的故事,无心妹子,你还是歇着吧。”
水无心道:“这事可是我亲眼所见的,而且发生在我娘的身上,你难道不想听?”
燕自怜听到与水庄主有关,这才起了点好奇心,道:“你好好地讲便罢了,可不准唬人。”
水无心见她终于肯听了,很是得意,说道:“你讲了个仙女故事,其实她并不是仙女,而我这个虽然是鬼的故事,却也不是什么真鬼,你用不着害怕。”
燕自怜嗔道:“你再罗罗嗦嗦,我可不想听了。”
水无心果然言归正传了,她先问:“燕姊姊,你知道昨天你师哥为何没见到我娘?”
燕自怜道:“水庄主不是有病吗?”
水无心道:“你知道她得的什么病?”
燕自怜笑道:“我怎么知道?”
水无心道:“其实我娘年轻时并没有这种病,直到我三四岁之时,才莫名其妙得了逢十五、十六经常发作一回的怪病,你说奇不奇怪?”
燕自怜道:“这种间歇性的病是有的,并没有什么好奇怪。”
水无心道:“这有更奇怪的呢,在这两天里,娘总有些神情恍惚,要躺上两三天才能好。我娘武功那么高,可说是百病不侵,又怎么会轻易得病?不过连我娘也说不出个究竟,我自然更加不明白了。”
燕自怜心想:原来水庄主还得受病魔缠身之苦,也真够可怜的。她不由暗暗替水庄主难过,虽然她生得倾城倾国之貌,但青春守寡,又要忍受病痛,日子当真过得凄苦。
水无心接着道:“有一次,我玩到半夜溜回来,经过娘的房间时,忽然听到她奇怪的呻吟声,既象痛苦,又象快活。我觉得奇怪,便推门进去,这时娘已经恢复了平静,睡得正得。我见被子没盖好,想去帮她盖严实,没想到手碰到她的身材时,竟觉得光溜溜的。我掀开被子一看,原来娘竟什么都没有穿,而且小腹上还粘乎乎的。我当时奇怪极了,我娘可从来都是穿得严严紧紧睡觉的呀。”
燕自怜心想:你别大惊小怪的,定是水庄主病中出汗,觉得热才脱掉衣服的。“
水无心道;“我正百思不解之时,忽然看见北面的一扇窗开着,我当时更纳闷了,这扇窗可一向都是关着的呀!”
燕自怜道:“定是丫鬟们临走忘记关了。”
水无心道:“也许吧,等我想去关严它时,忽见窗下闪过一条黑影,我揉了揉眼再看时,却什么也看不到了。燕姊姊,你说我不是遇见了鬼吗?”
燕自怜笑道:“我猜不是鬼,一定是什么夜鸟飞过吧。”
水无心道:“可能是我眼花了,这北窗下是一处深谷,鬼也休想能爬得上来。后来我问娘究竟怎么回事,她有些不好意思,说这两天醒来她总发现自己衣衫不整,有时候衣服还扔到了一边。我又问她为什么出那么多汗,她却莫名其妙,原来她一点都不知道呢!只要过了十六,娘的精神便出奇得好,心情也奇佳,这种时候我就算闯点祸也是不怕的。燕姊姊,你说这个鬼的故事好听吗?”
燕自怜笑了笑,道:“果然一点不吓人,不过有点荒唐,多半是你编造出来的,若是让你娘听见了非生气不可。”
***
忽闻车外骏马长嘶,车子一阵猛烈震动后停了下来,然后传来了一阵雷鸣般的响声。
最惨莫过展一笑,他从车的一边滚到另一边,脑袋撞在车壁上“砰砰”直响。他摸着肿起的疙瘩,睡眼朦胧地道:“怎么既是打雷又是下冰雹呀?”
燕自怜也觉得奇怪,头探出去一看,眼睛顿时直了。
一个雄壮无比的巨人正站在车前!
敢情刚才不是雷公发怒,而是这位巨人在吼叫。好家伙,燕自怜还没见到过这么高大、粗壮、结实的人,他仿佛来自另外一个世界。
西楚霸王能够力举千斤鼎,想必是位天神般的巨人,可跟眼前这位相比,他就算踮起脚尖也只能够到他的肩项。他实在太高大,仿佛大山耸立,常人要仰起头才能看见他的脸;他也够粗壮,手张开如蒲扇,胳膊粗过人家的大腿;但他绝不臃肿,肌肉贲起,目光炯炯,使人为自觉会想起精壮的豹子。
西楚霸王勇猛刚烈,于千军万马中取敌上将首级如同探囊,想必一定有着夺人魂魄的气势,无与伦比的力量,可跟眼前这位相比,一定慈祥得象老父一般。斜插入鬟的剑眉,金刚式的怒目,血盆大嘴一咧露出森森白牙,战神般的身手透着腾腾杀气,这副尊容不看已是胆颤心惊,一看未免头晕目眩,再想不看,没奈何四肢麻木,眼光发直,身体已不听使唤。
西楚霸王有虞姬相陪,英雄美人终成千古佳话。虽然霸业功败垂成,但千年以来毁少誉多,金戈铁马中激荡儿女情长,盖世英雄魂系绝代佳丽,怎不成就永恒的爱情话题?而眼前这位竟也不让霸王,怀中居然抱一紫衫少女郎。细看体态丰腴,皮肤白皙,一双眼睛甚是灵动,确是一名美貌女子,只不过脸色略显苍白,似在病中。
西楚霸王跨下乌骓马,不仅神骏,而且忠烈,一马不骑二主,宁投乌江而死,后人无不为这嗟叹,而眼前这位虽然胯下无马,但却手中有马,可惜他拉着的却是李无为的马。他望着这几匹马,眼中全是羡慕之色,喃喃道:“这些宝马用来拖车,实在是大材小用、明珠暗投了。”燕自怜见他拉着马不放,不由暗暗吐了吐舌头,原来刚才这巨人用手硬是将奔马拽住了,这份神力当真是不可思议。只怕古往今来的大力士,伍子胥,楚霸五,宇文成都,都要逊色三分呢!
“哇,这么个大个儿,真是天下第一,古今无双,见所未见,闻所未闻,我展一笑今天可是开眼界、长见识了。”展一笑的头不知什么时候也伸出来了,一脸的崇拜之色。当一个只有在梦里或是传说中才会出现的巨人活生生地站在眼前,怎能不使一个充满幻想的孩童有一种五体投地的感觉?展一笑的第一感觉的确想跪下去向他磕几个响头,可他总算忍住了,这“红衣童子小煞神,神气剑客老风流”的面子可是丢不起的呀!
***
李无为将马鞭递给了南荷,轻轻巧巧跳下车,但望了眼那巨人,微笑着说:“这位兄台,你突然拉住我们的马,可是有什么事吗?”
那巨人粗声粗气地道:“我要借你的马车一用。”
李无为望了眼他怀中少女,见她也正看着自己,便道:“可是这位姑娘途中患了病?”
那巨人道:“什么病不病的,她不过身子骨弱了点罢了。”
李无为面有难色地道:“可我车里也有病人,我们也急着赶路,实在是爱莫能助。”
那巨人豹眼圆睁,喝道:“这我管不着,反正我车子是借定了。”
南荷忍不住道:“你怎么蛮不讲理啊!车子又不是你的,你这么凶干什么?”
那巨人瞪了她一眼,南荷顿时吓得不敢多话了。
李无为忽然一拍手,笑道:“我知道你是谁了,你是长孙大虎。”接着他便皱起眉来,似乎在自言自语:“长孙大虎在江湖上侠名素著,是位顶天立地的男子汉,今日怎么半路劫车,当起强盗了?哎呀,我肯定是猜错了。”
那巨人紫膛色的脸忽然涨得通红,展一笑见这样一个天神般的巨人也会小姑娘一样脸红,不由笑得在车里直打滚。
只听那巨人道:“不错,我就是‘神力王’长孙大虎!”听到这句话,展一笑忽然笑不起来了,他张大了嘴,又现出一脸的崇拜来。
***
“神力王”长孙大虎,这是个响彻武林的名字,也是个多姿多彩的名字。
能够跻身于“大闲人”,任谁都有一身惊人的绝艺,而长孙大虎的“绝”便是他的神力。
谁能赤手搏三虎?长孙大虎!
谁能一拳震古城墙?长孙大虎!
谁能将皇宫大内前的石狮神不知鬼不觉地抛进护城河?只有长孙大虎!
力拔山兮气盖世,神力王兮谁能敌?
他脸上透露出无比的坚毅,眼里闪现着令人慑服的信心,没有人会怀疑他就是那个驰骋天下、矫若神龙、留下无数英勇故事的江湖游侠——长孙大虎!
***
李无为笑容一敛,肃然起敬道:“果然是‘神力王’,能邂逅于途中,实为三生有幸。在下李无为,江湖上的无名小辈,早想一睹‘神力王’风采,没想到今日尝了夙愿。”
长孙大虎大眼圆睁,上上下下打量了李无为一通,道:“我看阁下也非常人,若在平日免不了和你相交一场,可惜今日事出无奈,必须借阁下的马车一用,得罪之处请阁下包涵。”
他爱怜地看了眼怀中少女,脸色忽然变得温柔起来。怀中少女苍白的脸上飞起了红云,甚是害羞,可是一双漆黑的大眼睛却始终有意无意地瞟向李无为。
李无为暗想:自古英雄难过美人关,连长孙大虎这样的豪侠都会为情所困,无怪乎许多英雄豪杰会因为女子而身败名裂,甚至命丧黄泉,永世不得翻身。
长孙大虎忽然一瞪眼,道:“你到底是借还是不借?”
李无为摇了摇头,道:“不借。”
长孙大虎险些跳起来,吼道:“为什么?”
李无为道:“因为车里也有病人,总不能为了你的病人而耽误了她吧?”
长孙大虎没话讲了,他也并不是一味蛮不讲理的人。但他望了眼怀中少女,发现她的脸上流露出痛苦之色,于是他硬起了心肠,道:“我是借定了!”
“我绝不借!”李无为的声音虽然没有长孙大虎响亮,却是无比得坚毅。
“你敢!”长孙大虎不禁冷笑一声。
李无为看着他,道:“你想动武?”
长孙大虎傲然道:“我长孙大虎一生光明磊落,绝不做恃强凌弱之事,但今日事出有因,没奈何只能破一回例了。”
李无为淡淡地道:“阁下虽然是江湖上赫赫有名的‘神力王’,可在下也不见得会被吓倒,况且在下早就想领教一下江湖第一勇士的身手了。”
“你想跟我斗?”长孙大虎不怒反笑,眼里露出了鄙夷之色。
的确,还没有人敢象李无为这样面对面向“神力王”挑战的。江湖中人谁都知道长孙大虎天生神力,能举千斤重鼎,掌力所至天碑裂石、无坚不摧,天地也要为之变色。而且“神力王”勇猛如虎,骁勇善战,除非你将他打得爬不起来,否则他迟早会将你捶成肉饼。不战则已,一战到底,死缠烂打,至死方休——这才是长孙大虎的真正可怕之处。
可是现在,李无为却向他发出了挑战。他们面对面一站,相差实在悬殊,李无为仿佛风中的芦苇,随时都会倒下。但李无为眼中却闪烁着无比自信。每当南荷注意到他这种目光,便知道他已有了必胜的把握,她悬着的心终于落下。
***
这时趴在窗口的已换成了水无心,她是个极爱看热闹的人,遇上这场龙斗虎斗的好戏岂能错过?她的脸因为兴奋而泛起了红潮,眼里发着光,满是企盼之色。
展一笑和燕自怜则下了车,不过两人的心情可说是迥然不同,一个是充满好奇,一个却在为李无为担心。
长孙大虎和那少女看到燕自怜从车上下来时,均被她的绝色容姿所震,那少女更是目不转睛,眼里的神情十分复杂。
这时,长孙大虎将少女轻轻放在草坡上,柔情万种地看了她一眼,然后充满信心地朝李无为走来。他每走一步,身后便留下一个深深的脚印,尘士飞扬,大地仿佛也在颤抖。
李无为却依然懒懒地站着,脸上挂着难以捉摸的微笑,长孙大虎实在受不了他这各丝毫不将自己放在眼里的神情,他板着脸道:“你跟我比什么?只要你划出道来,我长孙大虎一定奉陪!”
说实话,他还真未将李无为放在眼里。就算他有点能耐,可又怎是名动天下的“神力王”的对手?“江湖六闲人”每一位都有着惊世骇俗的技艺,否则又怎能在武林中久享大名而不衰呢?
“要是我输了,我向你磕头赔罪,拍拍屁股走人,可要是你输了……”他的目光又望向了那几匹骏马。
李无为含笑道:“若是我输了,这连马带车都是你的了。”
长孙大虎刚一咧嘴想笑,李无为又说了句:“可你赢得了我吗?”长孙大虎的脸马上又变得难看起来。
闯荡江湖这么多年,有谁敢这样小视他的?若不是那紫衫少女似笑非笑地注视着场内,长孙大虎早就扑上去狠狠地揍这不知天高地厚的年轻人了。可在心上人面前,好歹也要有风度点,嘴皮子让他耍好了,真刀实枪地干看谁厉害!想到这儿,长孙大虎把胸中怒火强压了下去。
***
瞪着英雄眼,凸着英雄肚,跨着英雄步,怀着一肚子的英雄气,长孙大虎踌躇满志地在向李无为示威:也不掂掂自己的份量,凭你也敢向我叫阵?穷书生不晓事理,揍了也白挨。
忽听“呱”地一声,长孙大虎猛觉脖子上一凉,用手一摸只觉粘乎乎的,甭提多恶心了。他抬头一看,只见一只乌鸦正兴灾乐祸而又耀武扬威地在头顶盘旋着。
展一笑忍不住拍手叫好:“小乌鸦,真好客,不吝摆下英雄宴。英雄宴,谁享得?绝世英雄‘神力王’!”
众人见长孙大虎无端受了乌鸦之戏,本已好笑,展一笑再打浑,都忍不住笑了起来。连那紫少女也抿起了嘴。
长孙大虎恼羞成怒,右手抢了圈,使一招“石破天惊”,一股掌力排山倒海般向乌鸦击去。那乌鸦十分乖巧,顺势在半空翻了几个跟斗,居然没被伤着。它“呱呱”地叫着,似在嘲讽着长孙大虎,长孙大虎空有神力却奈何不了它,胸膛都快气炸了。
李无为笑道:“‘神力王’,我替你出口气如何?”
只见他掌心朝天,暗一催力,两道无形内力绳索般缠上了那只乌鸦。于是那只乌鸦慢慢地摔落下来,任凭百般挣扎也无济于事,只有向众人哀鸣求饶。
众人都觉新鲜有趣,展一笑大声叫道:“大哥,这是什么武功,怎没见你使过?”
南荷不冷不热地道:“小孩子没见过世面,你没见过的武功多着呢!”
展一笑满脸通红,气得几乎跳起来,他立刻反问道:“那你说说看,大哥使的是什么武功?”
南荷一时也说不上来,只好嘴一撇,道:“我偏不告诉你。”
他们斗嘴之时,那紫衫少女却皱了皱眉,不过转瞬即逝,谁也没有注意到。
长孙大虎正要一脚踩扁那乌鸦,燕自怜忽道:“长孙大侠,饶了它吧!”
展一笑立刻道:“是啊,它好歹也请你吃了‘英雄宴’,你怎么能恩将仇报呢?”
长孙大虎见是燕自怜出言相求,本已有了相饶之意,但展一笑的话又让他改变了主意。
燕自怜见他仍要踩死那只乌鸦,不禁气道:“堂堂江湖大侠,竟跟一乌鸦斤斤计较,若是传了出去,岂不笑死人?”
展一笑也点头道:“是啊,江湖上的人若是都知道‘神力王’对一只乌鸦拳打脚踢,必欲置之死地而甘心,这个可有损‘神力王’的英名哪!”
长孙大虎觉得他们的话很有道理,便道:“算了,我岂能为难一毛头畜牲,你放了它吧。”
李无为一收力,那乌鸦束缚顿去,它“呱”地一声冲向空中,消失在重重暮云中。
燕自怜微笑道;“‘神力王’果然好气量。”
展一笑道:“这叫大人不计……乌鸦过,若是换作我这个小人,可不会轻易罢手。”
长孙大虎听到燕自怜称赞自己,不觉飘飘然起来,感觉自己真是伟大,气度宽宏目光远大身手不凡魅力无穷,兼具英雄气概宗匠气魄大家风范男儿风采,足令天下豪杰尽折腰世间美女尽倾心。他得意洋洋地向那紫衫少女望去,只见她一脸的钦佩,不过她看着的是李无为。
***
长孙大虎只觉胸口有一团烈火在熊熊燃烧,也不知是怒火,还是妒火。他凶狠地瞪着李无为,气势汹汹地道:“你虽然替我出了口气,我也不会感激你,咱们现在就来比划比划!”
李无为道:“不知我们如何比划法?”
长孙大虎游目四顾,看到路旁有一大石,便道:“看谁能把它举过头顶。”
那巨石四四方方,有半人高。重逾千斤,要将它举过头顶无疑痴人说梦,众人眼中都露出不信之色。南荷急忙道:“李大哥,别跟他比,这石还不把人压扁了?‘神力王’若是感觉太好,不如去搬那座山得了。”
长孙大虎却不理会她,他挑衅地看着李无为,似乎在说:“你胆怯了吗?”
没想到李无为淡然道:“‘神力王’既然要比,在下也只有奉陪了。”
这下长孙大虎反而愣住了。他本是有意刁难,想让对方知难而退,自己认输。这千斤巨石连他都没有把握举得起来,又何况李无为这文文弱弱的书生?没想到李无为竟然轻松地应承下来了,但是却一点动手的意思都没有。长孙大虎暗想:你想瞧我好看,没门!罢了,主意是自己出的,总不能落在你的后面,今日就让你见识一下我“神力王”的“力拔山兮气盖世”神功。
想到这里,他走到了巨石前,默念玄诀,暗催内力,然后双手搭上了石棱。一阵沉默之后,他忽然大吼一声,那块千斤巨石缓缓离开了地面。只见长孙大虎面如涂朱,汗如雨下,胳膊上的肌肉就象移动的小丘,青筋凸现如同爬着的蔓藤,神色甚是恐怖。
又是石破天惊的一声大吼,巨石已缓缓过了胸口。只见长孙大虎头发披散,衣襟飞舞,目光似电,吼声如雷,直如天神下凡一般。
燕自怜、水无心、南荷等一干人都是头晕目眩,为长孙大虎的威猛气势所震,几有顶礼膜拜之感,连那紫衫少女眼中也闪烁着夺人的光芒,似乎这时她才真正认识长孙大虎。
展一笑嘴大得可以塞进一头牛,眼睛却象看到一群光屁股女人般发直了,他用颤抖的声音来表达内心的震憾与激动:“好威风……好勇猛……好让人崇拜……樊吟、张飞、程咬金、牛皋、胡大海……一个都比不上他……真是开眼界、长见识……”
风云变色,日月无光,山河蒙尘,天地昏晦,这夺人魂魄荡人心胸摧人肝肠灭人胆气的气势铺天盖地排山倒海汹涌澎湃势不可挡地向众人迫去,让人艰于呼吸难于目视弱于思维只想五体投地顶礼膜拜虔诚祷告。如果一位举世无双英雄万人难敌气派非凡神采飞扬的顶天立地的男子汉就站在你面前展现着他那惊天动地愁云惨雾泣鬼号神震撼人心的身手,你会不会衷心钦佩虔诚信仰并向往着自己有朝一日也能如此威风八面气吞山河君临天下?
这时,长孙大虎又是天崩地裂地一声大吼,但那巨石却没过头顶。这石委实太重,“神力王”也是力有未逮。他知道自己的一口气已竭,如果硬撑难免累得吐血。于是他手一松,巨石重重砸在了地上,大地仿佛都被震动了。
长孙大虎气喘吁吁地看着李无为,心想:这么大块石头,你休想搬动分毫,刚才你打肿脸充胖子,现在看你如何收场。
众人都是一个劲地鼓掌,展一笑更是赞语如珠:“了不起真出色天下第一宇内无双天下英雄以你为尊,开眼界长见识惊人神力骇世武功今日得见永远我心。”
忽然,他们一齐收掌止声,呆呆望着李无为,他们心里都在想:李大哥该怎么办?要知道李无为武功虽然高强,力气是无论如何也比不过长孙大虎的呀。
李无为神态依旧,他甚至在鼓掌。“‘神力王’果然名不虚传,没令我失望,不过……”
长孙大虎道:“不过什么?”
李无为道:“我们刚才可是约定要举过头顶的呀!”
长孙大虎冷冷地道:“就怕你连地面都搬离不了。”说完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他望了眼紫衫少女,似乎在说:“天下英雄舍我其谁?!”
***
这时李无为也走到巨石前,他沿着巨石走了一圈,却没有动手的意思。
长孙大虎在一旁得意地笑道:“是不是没有下手的地方?为人就要踏踏实实,何必打肿了脸充胖子?”
南荷道:“你别得意得太早,就算他举不起石头,你也不能算赢!”
长孙大虎瞪着她道:“为什么?”
南荷道:“因为你们约定的是谁把石头举过头顶谁就算赢,要是我眼睛没花的话,你刚才只不过是把石头搬过胸口罢了。”
长孙大虎急道:“可他连地面都搬离不了呀。”
南荷道:“那也不过是五十步笑百步,反正你是赢不了的,最多打个平手。”
长孙大虎听这话虽然强辞夺理,却也不是没有道理,他拙于言辞,一时不知如何来反驳她,一张脸都涨成猪肝色了。却听那紫衫少女道:“长孙大哥,你说不过这位小妹妹的,还是省省力气吧。”这还是她第一次开口,众人只觉她声音甚是清脆,还带了点四川口音。
长孙大虎心想:是啊,我又不是跟你比武,跟你争个什么劲啊。当下转过身去,不再理睬南荷。
却见李无为一脸肃然,嘴里念念有词,然后双臂推磨般来回移动,而且越来越快,仿佛轮子转动一般。众人都是大惑不解,长孙大虎嘟囔了一句:“使妖法吗?”
忽听南荷一声欢呼,只见那巨石缓缓离开了地面,仿佛被一双无形的手托着,慢慢上升。燕自怜、南荷、水无心,展一笑一齐鼓起掌来,而那紫衫少女发了会儿愣,终于也忍不住拍起手来。长孙大虎的脸色有些难看,一开始他确实以为李无为是在使什么妖法,但他毕竟是“江湖六闲人”,眼光和见识非凡夫俗子所能比,他知道李无为使的是一种极上乘的武功,凭借两股内力象绞索般将巨石托起,不过这需要极深厚的内力和极高超的技巧,长孙大虎自忖是绝难做到的。这时,他才相信李无为是身怀绝技,而且是深藏不露的了。
巨石继续上升,已过胸口。燕自怜笑容绽现,南荷喜上眉梢,水无心拍手叫好,展一笑则满地打滚,红衣童子刹时变成灰衣小乞丐。那紫衫少女也显得很兴奋,只是眉宇间总是隐隐有忧虑之色,不知她在担心什么。这回张大了嘴、眼睛发直的换成了长孙大虎,他只有在心里暗暗祈求:“石头石头快别上升了,再上升我就要输了。”
巨石没有听他的话,它似乎在恼怒长孙大虎将它摔得太重,所以很轻松地爬过了李无为的头顶。李无为却脸不红、心不跳,看了众人一眼,然后将巨石放落了下来。这是众人都高兴得不知说什么才好,只见展一笑直挺挺地倒在地上,粗声粗气地道:“我最最最亲爱的大哥,我好好好崇拜你啊……”长孙大虎脸色难看,他知道这场比试他是输了,而且输得无话可讲。
他有些伤感地望了眼那紫衫少女,想要就此认输。“神力王”虽然败过,却从来没有要赖过。却见那紫衫少女一脸的激动,满眼的敬佩,他顿时又来气了,因为他知道令她激动的是李无为而非他长孙大虎,她所敬佩的非他长孙大虎而是李无为。
没有一个男人愿意在情人面前丢面子的,长孙大虎也不例外。他此时什么也不想,就想找回失落的面子,重塑情人眼里的高大形象。他向李无为一抱拳,道:“阁下果然是真人不露相,露相不真人,我长孙大虎算是走了眼。但是……”
李无为笑道:“‘神力王’请讲。”
长孙大虎道:“江湖上讲究的是真刀实枪,而不是有些蛮力就行的。如果你能在拳脚上胜过我,我才肯认输。不知你敢不敢和我一战?”
这时,南荷忽然问水无心:“这位长孙大侠的外号叫什么?”
水无心一愣,随口道:“神力王。”
南荷道:“我看这外号得改一改。”
水无心奇怪地道:“为什么?”
南荷道:“因为他明明输了,却不肯承认,而且还死缠着人家再比一场。”
水无心立刻会过神来,嘻嘻道:“对了,是得改一改,我看改成‘神皮王’挺好。”
展一笑早已笑得合不拢嘴。他不甘寂寞,凑过来故作不解地道:“为什么要改成‘神皮王’?”
水无心笑得花枝乱颤,道:“若不是脸有‘神皮’,怎么说出的话象放——”
展一笑皱着眉头道:“女孩子说话婆婆妈妈,不清不楚,究竟是放什么?卖关子吗?”
水无心红着脸嗔道:“傻小子,自己想去。”
展一笑忽然醒悟,他道:“我知道你说什么了。”“砰”地一声,他放了他响屁,然后得意地对水无心道:“你说的是这个,干嘛支支吾吾呢?”水无心没去理他,赶紧把鼻子捂上了。
李无为见他们一唱一和将长孙大虎作贱得不成样子,又好气又好笑,忙道:“‘神力王’要在拳脚上判输赢,在下虽然自不量力,也只有舍命陪君子了。”
长孙大虎本已被南荷、水无心和展一笑气得七窍生烟,听了李无为这话,脸上才算挤出一点笑容道:“好男儿,够爽快,此战无论成或败,你都是我长孙大虎的朋友了。”
***
长孙大虎能够纵横天下,靠的并不仅仅是一身神力,还有无坚不摧的拳脚功夫。
他的每一拳,都是重若千钧,裂石开碑,直打得风云变色,日月无光。
他的每一脚,都是猛如霹雳,飞沙走石,直踢得天昏地暗,鬼哭狼嗥。
长孙大虎虽然身高马大,膀圆腰粗,但是绝不笨拙,有时他会猿猴般灵巧的避过对方的进攻,然后忽然反击。没有人能挨得起他的一记重拳,只要被他的拳头蹭着皮,那么不死也得重伤。
江湖智者令狐慧曾这样评价长孙大虎:你可能击中他十拳,但他安然无恙;他可能只打中你一拳,你有十条命也得命归西天。
但长孙大虎真正的可怕之处,不是他的神力或是武功,而是他不屈不挠的斗志。江湖中还没有人能真正击倒过他,有些武功比他还强的,最终还是败在他的手里。因为他百折不挠、血战到底的决心和斗志,使他的对手感到头疼和胆寒,就算在占尽优势的情况下也会败下阵来。长孙大虎的确是江湖中一等一的硬汉,所以才会有那么多人衷心钦佩他。
只是刚才的一场比试,长孙大虎却莫名其妙地败在李无为手下,众人都不免小觑他。其实李无为用的是武学中的上乘心法,用的是巧劲,与“四两拨千斤”有异曲同工之妙,若是实实在在用力气去搬,十个李无为也搬不起来的。正因为看到了这一点,长孙大虎才觉得自己输得很冤,才想再比一场挽回面子。
及至长孙大虎使出了豪烈奔放的“冲拳”,大开大阖,只攻不守,众人才感觉到“神力王”的万夫莫敌。“天崩地裂”、“惊风泣雨”、“翻江倒海”……一招招,一式式,莫不有气吞山河之势、君临天下之态,豪情中带着点苍凉,潇洒中透露出落寞,是大漠的辽阔、野马的激情,也是边塞的凄凉、守卒的眼泪,让人仿佛看到“劝君更尽一杯酒,西出阳关无故人”的忧伤的醉脸,感受到“羌笛何须怒杨柳,春风不度玉门关”的孤愤情怀。
燕自怜尽管不会武功,可也感受到长孙大虎的武功象一首歌,美丽而忧伤,但绝对动听。燕自怜忽然有一种痛饮烈酒、长歌当哭的冲动,仿佛不如此不足以发泄心头的苦闷。南荷则眼睛睁得大大的,不知是惊诧于长孙大虎的武功,还是担心着李无为的安危,反正在她脸上已经找不到她的动人微笑。水无心则把脸捂了起来,只敢通过指缝偷看几眼,她虽然极喜欢看热闹,但却也不希望看到李无为被打得血肉模糊的场面。展一笑的脸则拉长得可以在上面跑马,他虽然现出不屑一顾的神色,但心里却是在不争气地喝彩,要不是他的牙齿紧咬着唇,也许赞叹声早就冒了出来了。而那紫衫少女则显得极为兴奋,仿佛一件棘手的事将要大功告成,但她不自觉流露出的一丝惋惜,似乎是为李无为而发,没有人知道她心里正在想什么。
李无为此时便如惊涛骇浪中的一叶小舟,颠波起伏,岌岌可危,仿佛随时都会被巨浪所吞噬。但奇怪的是,任凭狂风巨浪,总不能将他彻底淹没,他的人仿佛生了根一样。
他每一次都能不可思议地从长孙大虎的拳脚空隙处穿过,他每一次都能在几乎无路可退的情况下安危度过,他的肉体近乎是空灵的,就象是一阵风,当你感觉到它时,它已经过去了。虽然是在排山倒海的力量挤压下,他还是显得很轻松,姿态优雅,行走自如,仿佛庭中散步一般,而长孙大虎的拳脚变成了在为他驱蚊赶蝇。
他时而化成一杆枪,见缝就钻,收缩自如;时而又化作一柄剑,寒光闪耀,锐利无匹;时而又化成一把刀,眼光缭乱,虚实莫辨;时而又化作一条棍,豪情万丈,如疯魔舞。
激战中,长孙大虎吼声如雷,竟是越战越勇。他见李无孔不为在他无坚不摧的“冲拳”下仍游刃有余,进退自如,钦佩之余也不禁起了争强好胜之念。他决定使出“气冲斗牛”的绝顶内力,定要将李无为击倒在地。
他的出拳忽然变慢,无声无息地推出,李无为顿觉象有两座大山向他压来,令他难以呼吸。李无为身形略显滞涩,仿佛周身已被大山压住。
只听长孙大虎惊雷般的一声大吼,使一招“伏虎擒龙”,双手已搭上了李无为的双肩。此时的他,已完全为激动所充溢,一心只想羞辱对方,所以出手毫不留情。又是一招“移山倒海”,他已把李无为举过了头顶。没有人能形容他心中的豪气,他仿佛已成为征服天下的帝王。
李无为似乎已为他的夺人气势所骇倒,肌肉僵硬,反应木讷,连挣扎一下的力气都没有了。长孙大虎心里充满着对他的藐视。
力拔山兮气盖世,神力王兮世无敌!世上又有谁敢小看我长孙大虎?他不无得意地想。
这时,他却听到了南荷的欢呼,水无心的喝彩,也看到了燕自怜的笑容,展一笑的舞蹈,甚至感觉到了那紫衫少女的不快与失望。
这一刻,他真得很迷惘。胜利的是他,可他们欢呼绝不是为他而发,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长孙大虎怒气勃发,头脑一热,狠狠地把李无为摔了出去,似乎非如此不足以解他心头之恨。
他向众人望去,发现他们笑咪咪的脸上还带着些对他的嘲讽之色。他们有什么理由嘲讽我呢?长孙大虎愤愤地想。
李的目光投向那紫衫少女,可她并没有在看他,她的目光落在了他的背后。
她在看什么?长孙大虎满腹的狐疑,忍不住转过头去。然后他便看到了一张似笑非笑的脸,不是李无为是谁?
这一刹那,他真以为自己的眼睛花了。
他不是把李无为摔了出去了吗?他怎么又完好无损、精神如昔地站在面前呢?
他忍不住朝刚才摔落的地方望去,可奇怪的是那里只滚着一段粗粗的木桩。那本应是李无为的,怎么莫名其妙地变成了木桩?难道他刚才摔出的就是这段木桩?没有人能形容他心中的困惑。
其实刚才的一幕,除了长孙大虎,别的人都看得一清二楚。就在长孙大虎双手搭上李无为的肩膀时,李无为以极其精妙的移形换位避开了,同时以极其诡异的巧手挪移将一段木桩塞进了长孙大虎的手中。狂喜中的长孙大虎浑没注意,抱木、举木、摔木一气呵成,还真以为将李无为打得无还手之力。
李无为笑着推开了手掌,手掌上赫然放着一块心形玉石。他一惊,忙向颈间望去,只见原先挂着的玉石已是不翼而飞。这一下,他才真是呆若木鸡、大汗涔涔。刚才李无为若是在他得意忘形之际打他一掌,他焉有命在?
这一刻,长孙大虎平生第一次品尝到了失败的滋味。失败永远是苦涩的,何况还是第一次,一时间长孙大虎真有种万念俱灰的感觉。但是他对李无为却是心悦诚服,这也是平生第一次服人。他服他并不仅仅是为他的武功,更为他的气度。含光韬晦,虚若空谷;虽胜不骄,点到即止;温文尔雅,谦恭有礼,浑身上下充满着神奇魅力。这样的人,往往貌不惊人,可是一旦迸发出辉煌,世上将无人能抗拒他的魅力。
女人的魅力或许会使你迷醉一时,象喝醇酒时痛快酣畅,可一旦酒后醒来,感觉的只是空虚和寂寞。但男儿的魅力则不同,它会占领你的整个身体,无时无刻不在使你激动、疯狂,使你在呼吸间都能感觉到英雄的存在。这就是为什么美女能迷倒君王、败坏朝纲,而征服天下、开国立业的永远是男儿。
***
长孙大虎已无话可说,他只有走到那紫衫少女面前,略带谦意地道:“鸿姑,我们走吧。”
那少女把头垂下,似乎在考虑什么。
南荷忽道:“想走么?你当初可是信誓旦旦,输了便磕头赔罪的呀!”
长孙大虎记得似乎是讲过这话,他发了一会愣,竟然真得走到李无为面前,沉声道:“我长孙大虎有眼不识泰山,冒犯了尊驾,现在给你磕三个响头,算是赔罪。”说着便要跪下去。
众人见南荷一句话竟然真使他磕头赔罪,都觉得很奇怪。其实长孙大虎这样做并不是为南荷所激,而是他性子直爽,根本没想到要耍赖,况且他对李无为也是衷心佩服,为谢不杀之恩磕几个响头也是理所当然的。
但是长孙大虎并没有跪下去,倒不是他临时又反悔了,而是李无为用手托住了他。他真诚地对长孙大虎说:“那是我妹子的戏言,‘神力王’何必当真?在下对长孙兄倾慕已久,今日得见足慰平生。咱们刚才谁也没有占到谁的便宜,算是平分秋色。但是不管怎样我们算是朋友了,这话可是你说的。”
“此战不论成败,你都是我长孙大虎的朋友了。”长孙大虎记起了这句话,他的眼中已是热泪盈眶,他想说几句话来表达心中的激动,但他的嘴已不听使唤。他只能用双手紧紧握住李无为的手,这是这位硬汉表达心情的唯一办法了。
李无为忽然望向那紫衫少女,道:“这位姑娘面带病,一定有恙在身了?”
长孙大虎叹道:“若非如此,我还真拉不下面子拦路要车,为了她,我可是什么都豁出去了。”
李无为道:“不知‘神力王’想去找哪位名医?”
长孙大虎皱着眉道:“世上所谓名医,欺世盗名者多,有真才实学者凤毛麟角。一路上拜会了不少医师,无不自吹能药到病除、妙手回春,可最后却连个病名都说不清楚,实在堪叹。”
李无为道:“‘神力王’怎得忘了当今天下最负盛名的两大名医?”
长孙大虎叹道:“叶泛海远在岭南,远水难解近渴,至于郁金香……”他迟疑着没说下去。
李无为道:“郁先生悬壶问世,极具侠名,而且你和他并列‘六闲人’,哪有袖手旁观之理?”
长孙大虎道:“我不是不想找他,只是过去我们之间有些不快,我怕上门求医是自讨没趣,所以我也只好病急乱投医了。”
李无为道:“庸医害人,‘神力王’难道忘了?若是你信得过的话,由我带这位姑娘去求医,包管她能健康如昔。”
“你?”长孙大虎眼前一亮,又有点不信。
李无为道:“我也有位妹子有恙在身,正要去找郁先生医治,这位姑娘真好与我们并作一路,也可以有个照应。再说我与郁先生颇有交情,由我出面他必不会推诿的。”
长孙大虎喜道:“这太好了,不过——”他望向那紫衫少女,似乎在征询她的意见。
那少女面带红云,轻声道:“多谢公子。”
李无为拍手道:“这么说姑娘同意了。”
长孙大工似乎未料到她应得这么爽快,长长地松了口气,他感激地道:“如此烦忧兄台了,对了,我还没请教兄台大名呢!”
李无为笑道:“其实我一早便报了名了,不过李无为这个名字实在默默无闻,难怪‘神力王’记不得了。”
他向长孙大虎一抱拳,道:“‘神力王’,我们在洛阳会面。”
***
天色已渐渐黑了下来。因为离投宿地不远,他们只能继续赶路。虽说经过一天的马车颠波,大家都有些疲乏,但由于多了个伙伴,无形中添了一份热闹,反而不觉得旅途的劳累了。
这时候最高兴的是水无心。在病榻前得一病友聊以解闷,无疑使她心情大好,看她眉飞色舞的样子便可见一斑了。
这时候最不高兴的是展一笑。展一笑已笑不出来了,他只能愁眉苦脸地坐在李无为身旁,郁郁寡欢,神情落寞。那紫衫少女的到来,使展一笑在车里失去了一席之地,而没有觉睡的日子又是多么痛苦啊!
这时候话最多的是南荷。这位小姑娘充满着好奇,一会儿问那少女的姓名,一会儿问她的籍贯,一会儿又打听起她的家人来,似乎对她的什么都感兴趣。
这时候话最少的反而是那紫衫少女。她似乎没想到一下子会遇到三位美貌如花的女孩,燕自怜的艳丽,南荷的清秀,水无心的娇美,使她眼花缭乱起来,而燕自怜的亲切,南荷的好奇,水无心的热情,又使她受宠若惊,一时间竟不知说什么才好。
这时候最有女人味的是燕自怜。她见那紫衫少女有些害羞,又有些尴尬,便先介绍起自己来。笑脸如花,妙语如珠,车里荡漾着活泼的气氛。那少女也不象初时拘束,渐渐话也多了起来,燕自怜的温柔体贴、善解人意无疑留给她了一个好印象。
这时候最具男子气的是李无为。他长鞭甩出,骏马长嘶,马车象离弦之箭般冲了出去。他豪情万丈地唱着歌,歌是传遍江湖的《正义之歌》。“好男儿、闯四方,贼与寇、莫能挡……”歌声激扬,驱走了展一笑不少的磕睡虫。他愣愣地看着李无为,心里觉得很奇怪:大哥累了一天,依然意气风发,而我展一笑睡了一天,却依然睡意朦胧,这究竟是为什么呢?
***
人与人之间的确讲究个缘字,所以才会有“白头如新,倾盖如故”之说。意思是有些人交往虽久,彼此情谊仍象刚认识一般,而有些人初次见面,却已象老朋友一般。燕自怜和唐鸿无疑属于后一类。燕自怜容光照人,而又平易近人,举手投足间显露出与众不同的气质,让人肃然起敬,而那紫衫少女虽然话不多,但是谈吐得体,不卑不亢,很容易赢得人的好感,她们俩人交谈了一会儿,便彼此倾慕,形同姊妹了,看得水无心只是纳闷。按理说,以她爱交朋友的性格,她的朋友应该很多,可是为什么他们都喜欢跟燕姊姊亲近呢?
“我叫唐鸿,本是四川人氏,后来到了江南,一直住在姑妈家。”那紫衫少女终于介绍起了自己。
“那么妹妹怎么会和那个‘神力王’走在一起呢?”燕自怜问的也正是南荷、水无心想知道的。
唐鸿眼圈一红,道:“天有不测风云,半年前姑妈得了重病去世了,不久我也柒上了莫名其妙的怪病,行走不便,还得要人服侍,我不愿给表哥表嫂添麻烦,便跟着长孙大哥出来了。”她顿了顿,又解释道:“我姑父生前有恩于他,他经常来看望姑母,所以我们认识了。他见我卧床不起,便自告奋勇带我去求医,我想长孙大哥在江湖上很有声望,人缘也好,说不定能找到好医生治愈我的怪病,总比躺在床上等死好。所以……我便同他在一起了。”
水无心“咯咯”笑道:“你那位长孙大哥长得可真够吓人,我还以为是哪路天神下凡呢!”她忽然做了个极可爱的怪脸,道:“他对你挺有意思,对不对?”
唐鸿的脸顿时红了,道:“长孙大哥模样虽吓人,心是极好的。路上为了省却麻烦,我们一直是以兄妹相称的,从无非份之想和出格之举。
燕自怜笑道:“妹妹真好福气,有‘神力王’护驾,再没有人敢欺侮你了。”
唐鸿道:“那位李公子才厉害,连长孙大哥都比不过他,姐姐比我更有福气。”
南荷忽道:“姑娘既然是四川人氏,对蜀中唐门想必不陌生了?”
唐鸿道:“蜀中唐门是大族,又有哪个不知道?”
南荷道:“姑娘是否也是唐门中人?”
唐鸿神色有些不自然,道:“我若是唐门中人,又何必要长孙大哥保护?我倒是希望是唐门中人,这样就真得没人敢欺侮我了。”
南荷点了点头,脸朝向了车外,不再言语。
水无心忽然想起了什么,道:“李无为刚才使的是什么魔法,明明那巨人抓住了他,扔出的却是根木桩,不是很奇怪吗?”
众人还没有接上嘴,展一笑得意的声音便飘了进来:“什么魔法,那是江南杨氏赫赫有名的‘偷天换日’神功。女孩子就是头发长,见识短,嘴巴快,反应慢,哪及得上你家展大公子无所不知,举一反三,孺子可教——”讲到这里他忽然“哎呦”一声,似乎被人敲了个脑勺,便不再吭声了。
众人听得有趣,不禁笑了起来,其中尢以水无心笑得最为开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