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到军分区招待所，我就急着下车。
“在顶楼……”司机小张在后面叫道。
“知道了。”我边跑边道。
刚吃过午饭，成副司令的司机小张却突然来找我，说是成副司令和韩阿姨来了新乡，让我过去。
我先是惊喜，接着又是疑惑：“乐胜他们上午被我气回去了，这中午成副司令就到了，不会是来做说客的吧？”但实在顾不了那么多，成副司令能见我已经让我喜不自禁了。从我被迫离开省军区，知道自己是彻底伤了老首长的心，以为他再也不想见我了。他这突然到了新乡，还点名让我过去，心里的喜悦实在难以言说。
连电梯都嫌慢，一阵风似的到了顶楼，出了楼梯却又犹豫了。心里竟有点怕，不知道该以何种面目去见他。
“小林！”
正在踯躅不定，一个惊喜的声音响起。一看，是韩阿姨，正从一个房间出来。
这个招待所是去年才重新修建的，外界虽然名声不显，实际上却相当豪华。尤其是这顶楼，就四个套房，虽赶不上星级宾馆的总统套房，却也差不多了。
“阿姨！”不知怎么了，声音突然有点哽咽，竟象是游子见到了亲人的感觉。
“你来啦。”韩阿姨也有些唏嘘，笑了笑指指身后的房门说道：“进去吧，你们成副司令在里面等你呢。过会儿我们再聊。”
“好。”我点点头脚步沉重地向房门走去。
“别担心。”见我这样子，韩阿姨又叮嘱道。
“嗯，知道了。”我扭头对她笑笑，笑得却很勉强。“谢谢阿姨！”
“你这孩子啊！”她拍拍我肩膀，以示安慰。我心里一暖，这个阿姨，自从我出了事后，心里越来越感到她亲近了。
开门进去，阿姨却没进来，在后面关住了门，大概好让我跟成副司令谈话吧。
拐过走廊，就看到了成副司令。站在窗前，背对着我，指缝夹着一支烟，象一尊雕塑。他比我离开时显老了，背竟有点佝偻，但气势依然没变，还是那么凝重。
嘴张了几次，才叫道：“成副司令！”
他身子一顿，却没理我，难道他还在生我的气。
“成副司令！”我再叫一声，声音大了些。
他终于有反应了，却没想到他的反应完全出乎我的意料。
“你林伟了不起啊！”他没回头，竟然用讥讽的口吻说出了这样的话。
“我、我……”我不明白，他这是什么意思？就是气没消成副司令也应该不会这样啊？
“你什么？”他猛地转回身躯，“你还不够了不起吗？还要我老头子跑来见你？啊！你真是要上天了你！”
“成副司令，我、我……”
“早先我还真没看出来，林伟同志，啊？你真是有出息了！”
我是又急又纳闷，“成副司令，我……”
“你少叫我成副司令！”他斥责道：“我当不起！”说完呼哧呼哧直喘气，还带着咳嗽。
我的眼泪下来了，虽然不太清楚怎么回事儿，但我实没有想到会把他气成这个样子。尤其是，他不再认我这个战士，这让我悲痛欲绝。哽咽道：“成副司令！”
他怒视着我，“昨天有人找我，说要找你办点事，他们说不用我出面；我很忙，同时也这么认为，就让他们来了。没想到啊，林伟！林大老板！你、你……！”指着我的手指直打颤。
我一下子全明白了－－乐胜！我操你祖宗！你给老子等着，看我不弄死你才怪！心里虽然怒火沸腾，但也知道这时候不能再添乱，只好先忍着。
“少给我来这套！”
我刚要扶他，他猛地甩开我，狠狠地给了我一耳光。刹那间我感到嘴里冒出一股腥味，耳边嗡嗡直响。
他好象顿了一下，但我没注意，只听他又是一阵怒骂。
“本来我以为只是普通生意上的来往，所以不想理你们狗屁倒灶的事儿。哪知道、哪知道……你给我搞清楚了林伟，啊！没有国家的培养，没有军队的培养，你会有今天？你以为你是谁啊？天王老子？你就是天王老子也得老老实实给我听话！反了你了！啊？”
“成副司令，我不是……”
“不是？不是什么？不是军人了我就管不了你了？还是说你不是中国人了？”
“……”
“你干嘛？”韩阿姨可能听到动静不对劲，走了进来，看这情形说道：“有什么话不能好好说？你跟小林急什么？”
“你给我出去！”成副司令看来真是急了，对她吼道：“这没你的事儿！”
“好好好，我出去。”韩阿姨在这种场合向来是顺着成副司令的意思的，但还是说道：“有什么事好好说，小林这孩子又不是不听话。”
“他听话？”成副司令瞪我一眼，对她不耐烦地挥挥手：“出去出去。”
他喘息着走来走去，我的目光也随着他转来转去。
“简直太不象话！”他突然站住又大叫一声，吓得我一激灵。“简直是耻辱！简直是忘本！”他在我面前站住，指着我的鼻子，“你以为你是哪根葱哪棵蒜呢？啊！国家需要你的时候竟然还要讨价还价？”
“那……”
“那什么那？”
“那不是市场……”
“市什么场？没国家哪来的市场？当我真不知道还是怎么着？上面的要求和你嘴里的市场真有冲突吗？你能耐了啊！才回地方几天啊，就给我大谈市场！”
“……”
我无语，我说什么了？所有的话都给我卡在了嘴里！但这就是老首长不是？心里那一瞬间竟有些喜悦，不管怎么说，老司令还是关心我的，不然也不会对自己大吼大叫了，这形象我还真没见过。嗯，估计成雨见过，韩阿姨说过成副司令以前打骂过成雨。
“怎么不说话了？你不是很能说吗？”
“……”
我怎么说啊？说一句你顶我一句。我又是什么时候能说了？
我念头还没转完，他突然一脚把我踹到了地上，压抑着怒吼道：“不知好歹的东西！不知死活！你算什么，竟然敢威胁二处的人！”
我趴在地上惊呆了，倒不是他的打骂，虽然这也让我吃惊，更主要的是这事他也知道了？这乐胜怎么这么不知廉耻呢？
他从茶几上抓起一本东西，目光复杂地看了看，摔在了我脸上，“滚！”
“成副司令！”他这一个字彻底让我伤心了，没顾上看是什么东西，一抬头，却发现他脸上竟然也挂着老泪，这让我惊骇欲绝，不晓得他一个堂堂的少将副司令员怎会如此失态？更是糊涂本来是欢欣而来，怎会闹成这个样子。但我知道，这一切都是由乐胜引起的，这让我对他有升起了刻骨的仇恨。我只知道，终我一生，我对他还有二处之间是难以善了了。
他转过去声音疲惫地道：“你看看那是什么吧。”
我颤抖着双手从地上拿起来，是一份国安部的证件，打开，赫然是我的照片和名字！
“这是？”我难以置信地看看证件，再看看成副司令。
“知道这是什么吗？”他转回头来问道。
我点点头又摇摇头，点头表示我知道这是国安部的证件，摇头却是不明白怎么会是我的证件。
成副司令苦涩地笑笑，“你知道国安二处吗？”
我依然点头又摇头。
“呵呵！”他低头笑笑，笑声却有些苍凉，“说起来，你现在的级别可不比我的低，在某些方面来说甚至比我还要高得多！国安二处！呵呵，好一个国安二处！”他摇摇头看向窗外，我的视线也随着他看去。窗外并没有特别的景致，天有些阴沉，满眼都是灰秃秃的。
“起来吧。”他看看我慈祥地说道。
这让我有些受宠或惊，刚刚还是风吹雨打，现在雨过天睛，让我一时不适应。连忙爬起来站好。
“坐吧。”他指指旁边的沙发，自己也坐下来。
我慌忙拿出自己的香烟，抽出给他点上。然后自己抽出一支，犹豫一下也点着了。
“还痛不痛？”他看看我的嘴角柔声道。
我的眼睛猛地一热，一口烟呛在喉咙里，急忙低头咳嗽着说道：“不、咳、不痛！”
“唉！”他长叹一口气，拍拍我肩膀道：“你知道吗小林？当初让你转业，虽然根据你所犯的事来说并不为过，但那不过是一个借口……”
“啊？”我吃惊地抬头看着他，虽然知道自己罪有应得，但万万没有想到这却是借口！是什么借口呢？
他感慨道：“知道吗小林？你确实很有才华，部队舍不得放弃，但……你锋芒太露了！你知道吗？其实按你前后所写的两份论文，给你更大的奖励、更高或更好的职位也是说得过去的，只是……只是论文的内容竟然泄露了出去，呵呵！”他苦笑一下，“所以只好把你放到山沟里去降降温，因为你已引起了外界的注意。唉，你出了事后，上面交待让你转业，先放一放，等过段时间再召回去。这倒好！”他看了看我无奈地摇摇头，“招是招回去了，却成了二处人员！”
我不解地问道：“二处是？”
他摆摆手，神情有些黯然，“知道军宪这个词吗？”
我瞪大了眼睛，“难道……？”
“差不多吧。”他再叹一口气，神色复杂地说道：“回头他们会找你，听我的话，有什么要求你就……答应吧。反正钱这东西生不带来死不带去，没什么好可惜的。再说，好象对你们公司影响也不大不是？以后……你要好自为之！事事都要三思而后行，不要什么都由着自己的性子来。其他的……我也管不了你了！”
“成副司令！我……”
“好了好了，”他站起来道：“不要给我哭哭啼啼的，象什么样子！走吧，陪我老头子吃个饭，一路赶过来我还没吃饭呢。”
＊＊＊＊＊＊＊＊＊＊＊＊＊＊＊＊＊＊＊＊＊＊＊＊＊＊＊＊＊＊＊＊＊＊＊＊
谢绝了小张要送我的好意，从招待所出来，慢慢沿着路边走着，心里烦乱到了极点。
一直以来，我都会把世界尽量往好的方面想，虽然人们常说“人生不如意事十之七八”，但我总认为那不过是面对琐碎的生活而随口发的感慨，不怎么当真。有时看到小说里把社会描写的多么多么黑暗，但我总觉得那是在钻牛角尖，一笑了之。以前小民如我，常常觉得生活中哪会有那么多故事？只不过是小说家言，为了吸引读者的注意，多掬一把眼泪，而故意安排的情节。
四处看看，来往的行人依旧行色匆匆，竟有点分不清哪是真实的。象是一场演出，一切都是戏里人生。
我想到成副司令，他毕竟是一个正统的军人，有些事情可能并不了解，比如最后还以为我与二处的冲突不过是基于钱的原因。我不由苦笑，哪有那么简单呢，真是这样反而好了。
但这不重要，重要的是我知道成副司令是真正关心我的，还有我的父母，陈婷，成雨，还有媛媛！等等等等，这些都是真实的！哪怕是一场戏，这些也是足够我感动一生的戏了。
我想到曾经有人说过这样一个假设：当你死后，会有几个人为你落泪呢？他的结论是只要有十个人能为你真心落泪，那你的人生就是成功的人生！
这是一个黑色幽默，幽默得有一种苍凉感，让人心寒。
是啊，人生如戏，戏如人生，又何必分那么清楚呢？不都是过活吗？
＊＊＊＊＊＊＊＊＊＊＊＊＊＊＊＊＊＊＊＊＊＊＊＊＊＊＊＊＊＊＊＊＊＊＊＊
乐胜他们出现的很及时，或者不如说他们本就在公司里等着我。但却换了一个人，孟茜茵没来，来的是一个二十几岁的女子。见到乐胜，我已经出离了愤怒了。
“林总你好！”也许是心存内疚？也许是怕我反感？他没有再用那讨人厌的笑脸，真诚地伸出手道：“又要麻烦你了。”
我发现自己竟然还能笑出来，伸出手道：“哪里哪里，乐副处长请！”
差不多是同样的人，依然是同样的地点，大家再次坐了下来。
“这是你们给我的吧？”我先一步开口，从兜里掏出那本证件扔到桌子上，说道：“请拿回去。”
“你这是什么意思？”乐胜神色大变，大概本来想摘取果子的他怎么也想不到我会来这一手吧？
“没什么意思，”我疲塌地笑道：“担当不起！我这人懒散贯了，受不得约束。”
“坐下。”同来的女子瞪了乐胜一眼，乐胜只好不忿地坐下。
这让我有些惊异，忍不住看了她一眼，才注意到她很漂亮，不，是很有味道，柔美与刚健相结合，令人感觉到这个女子很不简单。难道她比乐胜的职位还高？那么说，她是二处处长了？
“你好林总！”她向我展颜一笑，竟是非常妩媚。伸出手向我说道：“还没来得及介绍，我叫龚秋，很高兴认识你。”
我只好握住她的手道：“你好，不知你是？”
“你可以叫我龚小姐。”她笑意嫣然道。
靠！搞什么神秘？上午来了个极力反对别人称呼自己小姐的孟茜茵，下午就换了可以称呼小姐的龚秋，什么跟什么嘛！
“不知龚小姐有何指教？”
“呵呵，林总说话真幽默！”
幽默个屁！我心里忿忿道，你不会真听不出来我话的不满吧？
但她滑腻的小手握着我的手不放，一阵娇笑，花枝乱颤，让我一阵眩晕。好象有一股凉凉的气沿着我的手臂流上来，到了肩窝时，我身上一热，这股凉气瞬间消失了。我突然清醒过来，以为是幻觉，但看龚秋的脸有点白，让我知道应该是真的。松开手，却又不明白怎么回事，难道这就是气功？那倒是个大发现，以前为了练气功可没少折腾。
“林总练过功夫？”她惊异不定道。
看来气功可能真的存在，眼前这位大概就会，不知能不能从她嘴里套出功法来。
脑子里胡思乱想着，随口答道：“练过，当然练过。”
她急切地追问道：“什么功夫？”
“军体拳啊！”我彻底清醒过来，知道跟她了解功法不缔于虎谋皮，还是算了。夸张地笑道：“我练得还是相当不错的，几个战士近不了身！”
“呵呵。”她掩口而笑，浑身充满诱惑，可惜对我无用了。大概觉得在我这讨不了好，她换了个话题道：“今天上午的事是个误会，林总有什么不满，请原谅我们的冒昧。”
“哪里哪里，既然是误会就算了。”伸手不打笑脸人，咱也不能太小气。同时知道戏肉就要来了。
果然。
“那我们还接着上午的事情谈谈如何？”
“好啊，”我无所谓道：“现在是市场经济不是？你们有什么要求，只要合理，我们一切都好谈。你说是吧龚小姐？”
她先是沉默，接着“扑哧”一笑，“林总又何必为难我们呢，大家都让一步如何？”
我也知道不能太过份，沉吟一下道：“说说看。”
“这样吧，”她端正而坐，大概早就拟好了条件，说道：“第一，我们会保证天朗公司的安全。”
好嘛，不提收获先说付出，高，实在是高！
“我们公司好象没有什么不安全的。”我想了想不解地说道：“再说我们有自己的保安公司，也有能力保证自己公司的安全。”
“那是林总你不了解了。”她轻摇螓首，皱着好看的眉头说道：“自从你们公司的‘天剑’杀毒软件出名以来，明里暗里已经有不少人来到了新乡，就你们天狼保安的那些普通战士来说，未必能够保证你们的安全情况。”
“哦，是吗？”虽然料到会有麻烦，却没想到有这么严重，连严格训练的战士都对付不了，不会是她蒙我吧？
大概看出了我的不信任，她认真地说道：“我没必要骗你，就是不为你们公司，我们也不会任由他们胡来。”
这倒也是，但，我怕他们什么呢？盗窃商业机密？靠，随他盗去，那软件可没什么解释说明在那儿放着，能盗的话还不如直接在网上下载来得方便呢！
“就是不担心你们公司，你们还有自己的亲人不是？”她小声在旁边补充道。
这倒是！我惊惧地看向她，他妈的，她不是想用这个威胁我吧？气势瞬间暴长，狠狠地盯着她。
“你别误会！”刚才的试探可能让她吃了点亏，她连忙摆手道：“我是说有这个可能，但我们会派人保护的。你放心，我们自己更不会做出这样的事！”
这他妈有区别吗？还不是变象的威胁？但这确实是我的死穴，只能被她吃得死死的。
“说吧，还有什么。”我无奈却平静地说道。
“第二，我们的要求毕竟只是其中的两个功能，而这两个功能说实话一般企业用不着，再说也不是软件的源代码，所以价格方面就不好估算，我们就免谈如何？少了你们不满意，多了我们拿不出。你不知道，我们很穷的！”说完又笑起来。
我不置可否，示意她继续说下去。
“但我们可以给你私下里保证，在你们公司的商业运作以及以后的发展中间尽可能提供政策方面的帮助。”
有成副司令出面，可以说已成定局，我也只能妥协。只是多少有点不甘，在这个基础上讨价还价一番，以此来表示自己的那点骨头而已。但到了这一步我知道已经不错了，不然还能如何？
基于“麻杆打狼－－两头害怕”的原则，或者说好听点是双方各让一步的原则，我们最终达成了一个交易，一个看来双方都满意的交易：我为他们提供技术，他们轻易不要来烦我。
至于那本证件－－
“呵呵，林总就留着吧。”离去时龚秋留下一个纸袋，娇笑道：“使用说明在那个袋子里，还有一些其他的东西，但愿林总喜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