破碎的窗边传来浓厚的血腥味。

晓夜是最先看见孩子们倒卧在血泊之中。

他愣住了……

远方天边一抹鱼肚白，逐渐明亮。周末假日，森镇高中依旧如往常假日般的宁静，全面净空，无任何学生来干扰校园。但是，唯有一处……

大礼堂内人声吵闹，所有Ａ班的学生，全都因为相同的目的聚集到这里。当所有人员都到齐后，学生们便安静地等待着。没有人敢吵闹，他们现在只感觉到紧张。

突然，有一物从空中快速飞跃而过，落在礼堂的圆形屋顶上，发出巨大的响亮声响。

玻璃窗齐一震动着。学生们惊慌失措，纷纷大叫出声，抱头逃窜。他们奔向唯一的大门，却发现它被卡死，打不开。窗子逐一爆裂，碎玻璃自上方喷洒下来！尖叫声四起。

躲在讲台后的溓溪只能忍住不冲出去。

要相信晓夜……汗水悄然落下。不论怎么做，晓夜一定都有原因！溓溪在心中不断告诉自己，一定要相信晓夜。惨烈的哀号声此起彼落，颤动溓溪的感官，使他莫名地颤抖着。

它从窗口爬进来，在墙壁上快速地爬行，然后一下子就跳到人群之中！鲜血顿时四溅！

眼鬼─彼得狂笑着。它抓住一名男学生，将他硬生生地拆成两半。

溓溪看不下去。他无法眼睁睁地看学生们的四肢被活生生拆解，也无法看他们这般被单方面屠杀、啃食。仅仅数分钟，眼鬼就达成了它的目的。溓溪再也听不见任何呼救声。

晓夜……这样子就行了吗？它的复仇完成了。

彼得在啃食着尸体。因为它完成了复仇，于是松懈警戒心，并没有发现到有外人进入。

“你应该感到满足了吧，眼鬼─”晓夜双手抱胸，站在一旁注视它。

眼鬼吓了一跳。不过，彼得的意识显然占得较重，它对晓夜曾伤了它，而感到害怕。

“不，我应该要叫你彼得才对。”晓夜叫了它的名字。

彼得后退，朝晓夜放声嘶吼着。

“你完成了复仇，也应该离开，并停止再对森镇高中其他无关的学生出手了。不然……你就和那些欺负你的人没什么两样。”

完了！在彼得内心的眼鬼机警地察觉到，晓夜想让彼得取回身体的主控权。

可恶的驱魔小鬼！它想阻止晓夜继续再说下去。

晓夜瞪视它。眼鬼不知为何，晓夜带给它的那股压迫感，使它无法抵抗。

“彼得─眼鬼你是无法控制的。它会吃到整个学校的师生无一存活，然后还会向外伸展它的利爪……”他凝视它的双眼，手指着它。“到时，你会是个杀人狂魔。”

彼得僵直躯体。我要相信……还是不相信他所说的话？彼得开始动摇。

“他”说只要招来眼鬼，眼鬼将会完成我的心愿。可是却从没说过眼鬼是什么……彼得想起“他”，甚至还想藉由它，去杀眼前这名驱魔少年。

晓夜看得出彼得在动摇。

“彼得，你的母亲─玛格太太一直很担心你。她一定也不知道，你现在变成了这般模样。”

妈妈……彼得脑中浮现出母亲的脸孔。

眼鬼突然开始全身打颤！颤抖的幅度越来越猛烈！那是眼鬼与宿主驱离的前兆。

“溓溪１晓夜大声叫唤。

溓溪应声，迅速跑了出来。他在眼鬼的背上猛力拍击，打入晓夜的血液。

眼鬼尖叫出声！它赶紧从彼得的体内逃出。眼鬼一离开彼得的身体，连带的夺走了他的生命力。彼得倒地，抽搐一阵子后便断了气。

溓溪想抓住它，但脱离宿主的眼鬼速度变得更快，体积也缩得小了许多。一下子就闪过溓溪的双手，像团黑影般滑上墙壁。

晓夜架起“御凶”，对准眼鬼。

眼鬼惊骇地发现那是“御凶”，它跳到窗边，冲出礼堂！

“快追！”溓溪和晓夜追了出去。

礼堂归于宁静，彼得的尸体仰躺在正中央的地板上，待会儿艾曼将会赶来接手处理。

而剩下的，就只有满地剪成人形的碎纸片，有的断头，有的则是断了四肢。每一个人形上都写有全体学生的姓名─

替身的式。

晓夜将这些小纸人比拟做那些学生，在阴阳术与道术中，是常见的避灾。小纸人代替学生们承受灾祸。不过，晓夜使用的方式有些不同。他是放入真的魂做式，因此替身也更加接近本人。

当式毁损后，往后的日子，身为本体的学生将会逐一显现出与式上相同的伤，感受同样的痛。不过，杀伤力平均分摊后，致命的危险也同样的会减少。

这就是晓夜要求他们承担的后果与教训……

晓夜与溓溪紧追眼鬼不放，它跳过大楼，逃避他们的追击。

怎么办？眼鬼慌张地思考着。我需要滋养！需要人质！哪里有活的死人？

然后，它想到了─杰伊！

没错，就是他！我的代替品！它放声大叫，迫不及待的飞奔而去。

我就知道。晓夜早就猜出它会去找杰伊和雪莉，因为孩童的躯体尤其好寄生。幸好，溓溪将雪所说的话转告给他。

你身边的人都要小心─

艾曼还不要紧，她留守在局里很安全，最主要的是两个毫无抵抗能力的小孩。

眼鬼循着杰伊的气味，找到了溓溪的住处。

看见了！它兴奋地冲了过去─

一道无形的墙挡住了它，再加上刚才的撞击力过大，使它弹飞了出去！有墙？是结界！

晓夜和溓溪追上它，而晓夜终于射出那一箭！

“御凶”无声无息地飞过大街，击中了眼鬼。它惨叫，飞空中的箭将它贯穿仍不停止，眼鬼整个人飞了起来。可是，没想到有个声音出现在它的脑中……告诉它─那个声音它不可能会忘掉的。是“他”！“他”的声音告诉它某个讯息，眼鬼笑了。

穿越过去─它是听见“他”如此地说着，我告诉你如何打开晓夜的结界……

它抓住穿刺进入腹部的箭，在空中扭曲身体，改变了飞行方向！

晓夜和溓溪震祝眼鬼抱着箭，硬是挤破结界，自二楼窗口破窗而入！

晓夜万万没想到，它会藉由“御凶”的力量，冲破那道结界。

他们听见二楼传来雪莉的尖叫声。

“晓夜─快点！”

时间迫在眉梢，溓溪不敢浪费一秒去破门，因为破门进入还需费时爬楼梯才能到达。

溓溪来到窗口下屈膝，双手交合。而晓夜则是一脚直接踩在他交握的双掌上，一个蹬步─溓溪使出全力将晓夜送上二楼，接着他攀住排水管，灵巧地爬了上去。

破碎的窗边传来浓厚的血腥味。晓夜是最先看见孩子们倒卧在血泊之中。他愣住了……

雪莉的双眼无神地仰望天花板，右手紧握着晓夜送给她的护身符；杰伊则是几乎被划开半身。

眼鬼闯入时，它来不及寄生在杰伊身上。一方面是雪莉阻挡它，另一方面是溓溪和晓夜追得太快，它措手不及，失手杀了孩子们。

“雪莉！”

晓夜本来想冲过去查看他们，但他一出现在窗边，眼鬼便直扑了过去！

撞击力太猛，它和晓夜在地上打滚了几圈后，它压制住晓夜。

长而尖锐的爪子深入掌中，穿透过去，晓夜咬牙忍痛，他抬膝攻击眼鬼的腰部。

眼鬼尖叫，却不放手，它缩紧双掌，指甲在晓夜的肉中转着……

晓夜紧咬双唇，不让自己叫出声音。

溓溪冲过来，朝眼鬼的头部狠狠地踢了下去！

眼鬼抱头大叫，自晓夜身上滚了下来。

溓溪扳过它的肩，使它转而面对自己。他使出全力揍了过去，几乎将眼鬼的颈骨打断。

眼鬼用手转回自己扭到一旁的头。它愤怒地展开双臂，直扑向溓溪─没想到，有人比它的行动早了一步。

溓溪看着晓夜手握着“御凶”的箭，直接刺入眼鬼的胸口！

强烈的愤怒充塞晓夜的内心。他感到胸腔有一种窒息般的疼痛，不断扩大，快要令他无法思考。

一想到雪莉……晓夜的脑袋一片空白，耳中只听见自己猛烈的心跳声。他的双眸炙热、疼痛，潮湿的液体泛满他的眼眶……刺入胸口的箭拔起，然后再刺入。

眼鬼失声吼着。

晓夜无法控制自己，只能不断重复相同的动作。

眼鬼的胸口几乎被戳刺成一个洞，血肉模糊。它口吐大量鲜血，嘴角冒着血泡碎，肉块与血液喷向四处！它叫不出声音，整个身体开始抽搐。

“晓夜！”溓溪不断叫着他的名字，但他完全没有回应。

晓夜之前的反常消极情绪，和现在眼中充满的杀意，种种行动，再加上他视为妹妹般宝贝的雪莉的死亡……溓溪知道他再不阻止就来不及了！晓夜一下子体会到太多负面讯息，而这就是溓溪最害怕发生的事─他本来是希望能够让晓夜慢慢学会如何成为一般人，如何与人来往……

太快了！溓溪看过太多青少年无法调适情绪，因此而转变。尤其像晓夜这类孩子，才刚对成为普通人有所认知，最容易失控。

“晓夜─住手！”溓溪架住他。

晓夜的力量异常地大，溓溪几乎拉不住他。他冒着被刺伤的危险，夺下晓夜手中的箭。

“够了！”溓溪紧紧抱住晓夜，压制住他的行动。

“都结束了！”溓溪痛苦地看倒在不远处，两具小小的冰冷躯体。

“雪莉回不来了─她死了。”

晓夜在他怀中僵住。

这算是完结吗？我们是输还是赢？溓溪已经搞不清楚了。

现在回想起雪说过的话，他才知道为何雪硬要晓夜退出，这就是“他”要的吧─“为什么会变成这样……”晓夜没有抬起头来看他。“救了别人……却赔上更重要的东西……”他的双肩颤抖。“为什么是雪莉？她什么都没做呀？”

晓夜的语调开始不清，哽咽着。“是因为她陪在我身边吗……”

普通人是无法承受，跟随晓夜而带来的苦难─雪的一席话回荡在他脑海之中。

溓溪握紧双手。

“告诉我─为什么会这样─”

溓溪无法回答，因为他也和晓夜一样……

哭了。

神父念着祷文。清新的土味，百合花香充斥四周，低泣声未曾间断过。

溓溪凝视那两口棺木，泪水也忍不住落下。艾曼来到他的身边，无言地安慰着他，与雪莉相处过，艾曼更是舍不得以这种方式分离。

这是最糟的结果─对晓夜而言。

“溓溪，晓夜呢？”溓溪擦拭去泪水，手指着另一端的草丛。

晓夜逃避亲眼看雪莉入土。自那次以后，溓溪就再也没见过晓夜流半滴眼泪。

艾曼顺着他手指的方向看去，隐约间，可以看见晓夜就坐在石亭内，动也不动地。

雪莉的母亲来到他们面前，虽然同样是流着泪，但却平静许多。

“晓夜还是无法接受吗？”她问。

“是的，非常抱歉。雪莉在我们身边，却还让她─”溓溪深深朝她鞠躬。

“不……别说抱歉。”雪莉的母亲将手放在溓溪的肩上。“雪莉……因为她一直没有同龄的孩子愿意和她交朋友，晓夜的出现，至少让这孩子变得快乐许多。”她的眼中完全没有怨言。“我不会怪他的，因为那孩子非常的爱他……”

溓溪给了雪莉的母亲一个紧紧的拥抱，他们安抚着对方。

“希望他能早点脱离这伤痛……我身边还有其他的人能帮助我，可是晓夜并没有，他连父母或亲人都没有，没有人陪在身边。”雪莉的母亲多少对晓夜有所了解。“请你们这些朋友帮助他……”

希望他能坚强度过……

晓夜只是静静地凝视天空。那天空是如此的湛蓝，白雪无声无息地自天缓缓落下，停驻在他的脸庞，化为小小的水珠。他感觉体内像是被掏空一样，疲惫……那怪异的疲惫与无力感再次笼罩住他。

我哭不出来……晓夜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没有心痛、哀伤、愤怒─什么都没有……

前方传来轻柔的脚步声，晓夜听到了，他垂下视线看。

是雪莉，她就站在晓夜的面前。

晓夜哥哥─她笑着说，双颊浮现出两个可爱的小酒窝。

晓夜知道，他再清楚也不过，这是雪莉的鬼魂。他不知道看过多少魂体，没人比他还能够分辨得出来。

“你还没走吗？”他指着天，硬扯出一抹微笑。

我是来看你跟妈妈最后一眼的。雪莉笑起来就像天使一样，现在连上帝都想要她去天上当真正的天使。

晓哥哥，别哭─她捧起晓夜的脸，在他的颊边亲吻了一下。那就像似微风的触抚，甚至不能说是有感觉的一个吻。

“我没哭……”晓夜开始哽咽。

雪莉的一句话，化解了他内心沉重的愧疚。

也别怪溓溪哥哥，因为谁都不知道结果会是这样─“对不起……”晓夜咬着自己的手指，忍住不哭出声。他的唇颤抖着，泪水止不住的滑落。

我爱你─晓夜哥哥是妈妈以外，我最爱的人，所以别说对不起─再见了。

她的身影逐渐淡化、消失，晓夜只能这样目送她离去，踏上另一个新的旅程。

晓夜抱头痛哭。他谁也不能怪罪……也不能怪罪自己……

对他而言，什么都没有，甚至连委托人─杰伊都死了，他没有达成丽莎的遗愿。

“我的能力─这样的结果算是帮助他人吗，艾略特主教？”他紧闭双眼。“艾略特主教─外公……请你告诉我这样是对还是错……”晓夜希望他就在他身边，一如往常般，告诉他正确的道路。

溓溪和艾曼悄悄来到晓夜的身边，他们分别握住晓夜的手。

“你没做错，雪莉和杰伊的死是意外。”艾曼说。“森镇高中的学生因你而得救，彼得也能够平静的死去。他的母亲找到他的下落后，也获得了慰藉，即使是只剩下尸体。”

溓溪抱住晓夜。

“坚强点……无论如何都要坚强下去，直到面对‘他’为止。我会在你身边，永远支持你─”

晓夜闭上双眼，泪水滑落脸庞。

坚强？到底要如何才能让我身边的人不因为我而受到伤害？

他感觉到内心的痛苦，那痛苦逐渐转化了他内心深处的想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