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驱魔支派分部上海——弄堂众多岔路与狭窄的巷道纵横，老旧的石壁与牌楼刻画着岁月的痕迹。时光流逝带动了进步、繁荣，却怎么也影响不了居住在弄堂里的人们……

破损的石版，只是更增添它古色古香的风情。

善于在险恶环境生存的长春藤蔓延在石壁夹缝间，密集地相互交缠着。在灰色调的弄堂巷里，引来一丝柔和的翠绿调子。

“桂香”茶楼，藏匿在巷弄的尾端深处，若不仔细去寻找，实在很难发现到它的存在。

烟熏色的深褐，是它沉稳的外观色彩。店面不大，装饰也非华丽，却是已有数百年以上的历史，由于当时的建材选用牢固，到如今也未有丝毫毁损。

长春藤与九重葛爬满了每扇窗沿，披垂而下有如帘子，由外观几乎看不见内部的模样。

双开式的门前上方，悬挂数个鸟笼，雪白与素色的鸟儿相互鸣唱，使茶楼更有文人雅士聚集场所的气息。

年轻、体格结实的青年来到茶楼门前。他的出现，使居住在茶楼附近的住户人家，纷纷忍不住讨论起他的来历。

青年吸引人注目的地方，不在于他的穿着打扮，而是他给予旁人的刚烈气势，以及脸上那道深红色长疤——由额际发尾处，延至下巴部分，左眼被一道长疤直切，而那头竖起的短发，精悍结实的体魄，让他有种极为粗暴的气质。

他凝视桂香茶楼有一段时间了，才注意到他人的目光有多刺眼——他突然回头，很狠瞪视着那些好奇的人，使他们吓得赶紧躲回自己的屋子里。

“哼……”青年露出不悦的神情，推门进入茶楼内。

微暗的屋内飘散着线香气味，成排的老旧座椅，时代虽久远，但依旧保持着崭新的样貌，显然是有在做保养。

少数几个人坐在那儿品尝茶香，一见青年的闯入，手边正在进行的动作，纷纷在瞬间暂停。

大伙全眯起双眼……显然有人发现到青年的身分，朝青年举杯，露出开怀的小拜。

“五方——是你吧？你回来啦？”

五方线条刚直的五官顿时柔化，泛出一抹微笑，使他看以来容易亲近多了。

“这次去了多久？太久没看见你，你连头发也剪啦！”

他没提到五方脸上那多出来的长疤。

“才离开七个多月，我有变那么多吗？”五方好奇地摸摸自己的下巴，殊不知自己的确和七个月前相差很多，当时的他外型较为颓废，而且满嘴都是胡渣，毛发也长了许多。

老人家们纷纷点头，五方也只好承认自己的确变了。

怪不得外面那些人像是不认识我一样！他终于了解原因。

“五方，你受伤啦？”其中一名老人用食指在自己的左眼上方比划了一下。

“嗯，工作时受伤的，已经完全好了。对了，老省八呢？”五方发现茶楼里除了这些老人之外，显然没有其他人在。

“你是说飞仙吗？”

五方点头。

“他老人家呀——不是就躲在后方抽他的水烟斗吗？”他指指茶柜的方向，和同伴们忍不住笑了起来。

五方惊讶地转头，发现茶柜后方真的躲着一个人。

白色的烟圈袅袅，只见一名身材娇小的老人坐在后方不发一语，自顾自地抽着菸。他的脸上皱纹纵横，布满老人斑，即使年过一百，仍是气色红润，双眸锐利、精明。

他又呼出一口气，食指轻敲桌面。

小老人已如雪般白银的长发稀疏，扎成了一束整齐的马尾，身上的黑色中国服更是显得他气质沉稳、内敛。

“老师。”五方对小老人深深鞠躬。

“五方，委托完成了？”

“是的。”

依照往常的惯例，这些老人家识相的陆续离去，让他们单独相处、谈话。

“辛苦了，这次又有新委托案要麻烦你。”

飞仙跳下长椅，来到五方身边。

身高萎缩、干瘦的他，仅仅只到达五方的腰部高度，但依照地位、能力以及年龄，飞仙全都在年轻的五方之上。

他拉下茶柜旁的手杆，接着推开茶架，露出隐藏在后方的密道。

“五方，帮我把‘歇业’的牌子挂上。”

青年顺从命令，将那用了数十年之久的老旧牌子给挂上，同时拉起门帘。

“这次召你回来，不只是要交代新的委托，同时也是召开紧急会议——晶晶已经先到会议室等你了。”飞仙熄掉水烟斗，带领五方进入那狭小通道之中。

“老师……为什么突然召开会议？发生什么事了吗？”

五方垂下头，闪过上方突出的石穹。

“发生了一些小状况……”飞仙沉默了一阵子才做说明。“在开会之前，我想先和你说明——有晋身上阶级的你的支持，晓夜的立场也不会那么危险。”

“晓夜——”五方一听见这个名字，语气和神情不自觉地些微改变。

飞仙锐利的双眸斜视五方，“晓夜是我最出色的学生……也是宗长的继任者，不论他做出何种决定，我都会全力支持——即使他选了毫无‘能力’的人来担任护卫。”但内部总会有反弹的声音，这他是知道的。

“本来还以为那些‘杂音’早就已经平息了，却没想到……晓夜在协助匈牙利一案时，被拍摄到不应该被世人所见的画面。”

他们在曲折的地道里行走。

“曝光了吗？”

“晓夜被医院监视器拍到他行使‘术’的模样，以及古代被封住的七十七万妖魔之一——鬼母，骇格。”

五方低斥一声。

“果然……没有能力的护卫还是帮不了晓夜，要是——”

飞仙打断五方要说的话。

“要是你的话吗？”他不看五方现在的表情。“我知道你的能力很强悍，但你根本不是担任护卫的料，你和晓夜完全不对盘，光是提到对方的名字就火药味浓厚。”

五方握紧拳头。

“但是，连那个伊贺雪，没有能力的他都——”

“五方！”飞仙突然大声斥责，使五方不得不噤口，“五方，我要的是你支持晓夜，而不是‘反’他的立场！”

“……我知道了。”

五方不甘愿的表情实在是太明显，让飞仙忍不住笑了出来。

“万物之中冥冥自有定数，你无法成为护卫，自有其原因。”他拍拍五方的手臂。

地道的尽头是一扇双开式拉门，五方率先替飞仙开启。

“飞仙裔长——”

在内部等待的众人一见到飞仙出现的同时，全都一致起立致敬。受到如此崇拜的老人，他只是沉着地回应一声，完全不因其地位、身分有所不同的表现。

会议的进行正如飞仙所料，他一向料事如神。

柳晶晶，五方的搭档正坐在五方的斜对面，她一见五方发现到自己的存在时，便忍不住淘气地向他招手。

五方皱起眉头，对她轻浮的举止表示不赞同。

晶晶吐舌扮鬼脸，将自己的手收回，安分坐在自己的位置上。

“晓夜身为宗长的年纪还太轻，无法合理的判断，身为长辈的我们应该——”

会议中有人正淘淘不绝说着自己的想法，令五方深感作恶。他们这次是讨论该如何做事后补救，避免曝光，但似乎有人一直想旧事重谈。

宗长无法做决定，难不成是由你吗？五方在心中骂着。晓夜驱魔的资历肯定比你这个猪头还长，他在内心想着，没想到有人却将他心中所想的内容给说了出来。是晶晶。

比起五方，他的搭档柳晶晶因为是稀有的卦象师，能力极为少见，所以相对地位也更提高许多。

一阵静默。

晶晶的话中，暗地指责有人似乎想操控宗长，让人没办法接续她所说的话。

飞仙的嘴角泛出一抹不易令人察觉的笑意。

“……我已经透过政治的力量，向匈牙利当局施压。毕竟我们，以及妖魔的存在都是不容见天日，当务之急必须和本部合作解决，而不是再旧事重提——宗长一旦选择，除非是死才能卸除护卫身分，各位就此罢手吧！”

五方接在飞仙的发言之后。

“我也赞同裔长的话，况且各地类似魔洞开启的事件，已经使在各地奔波的驱魔师都疲惫不堪，不需要再掀起波澜了。”

五方的支持，显然使大部分犹豫不决的人，全都转向飞仙这里，只剩那小部分的人……

即使仅是一小部分，飞仙仍旧是一一谨记在心中。

“五方，谢谢。”飞仙在会议结束时，这样对五方说着。

“这没什么，我不是在帮晓夜，而是顾大局，别以为我认同了。”五方转头不看对方，双手抱胸。

“无妨……”飞仙淡淡地说，将准备好的委托信件交给五方。“总部下达指令，这次委托案似乎有些棘手，所以你和晶晶一起去。”

晶晶一脸小拜可掬地来到五方身后，脂粉未施的她，配上清汤挂面的直顺发型，外加娃娃脸，使她明明岁数就比五方大，却仍显得像十七、八岁的少女一般甜蜜可人。

“晶晶——”

“五方，我们又是搭挡了！”她拍拍他那强健的臂膀。

老实说，他并不是讨厌晶晶，可说是挺喜欢她的，但晶晶毕竟是女性，五方很在意这点。

“老师，有些棘手是指？”

“已经牵涉到警方——委托人似乎是在警方的帮助之下，得知匈牙利一案有驱魔师介入，也才因此知道该如何向总部提出申请委托。”

驱魔的委托，通常是透过第三者：如教廷、宗教人士等，从来没有人能找到与总部联络的方式。

“你和晶晶这次去要好好处理，‘曝光’必须从这次的委托案来截断——至于内容都在信中。”

五方点头，马上和晶晶立刻着手准备行程。

“对了，五方。”

“老师？”

“要是无法解决这次委托，那就别碍于面子，向晓夜请求协助吧！”

晶晶愣住。她不敢相信飞仙竟然会说出这种话——他明明知道五方很讨厌向晓夜示弱，晓夜和五方的不对盘，早已众所皆知。

难不成他预测到五方绝对会找上晓夜？

五方没有回应飞仙的话，只是自顾自地向前。

“抱歉——老师！”晶晶见五方的态度不太对劲，赶紧先代替他向飞仙道歉，同时追了上去。“我会好好督导五方的！”

“那麻烦你了，晶晶。”

晶晶迈开步伐，拼了命想要追上前方的男人。

五方这时突然停下了脚步，但却不是为了等待晶晶，而是——“五方。”

是先前在会议上大放厥词的资深驱魔长者，他出现在通往地道的出口处，露出的小拜宛如豺狼一般邪恶。

“安贝老师。”五方斜睨对方一眼，然后才不甘愿的行礼。“请问有什么事吗？”

“五方，刚刚你在会议上的发言，还真是令我深感意外。”他摸摸自己的山羊胡。“没想到你会帮那没‘能力’的护卫说话。你知道吗？我认为你才是最适合的人选呀！不论是资历、能力或体力……”

五方不想去看安贝那张嘴脸，不过对方所说的话，一字一句全刺入五方心中。

“只要你愿意，其实可以除掉现任护卫的。”

除掉！？一瞬间，五方知道自己动摇了……

这一切，柳晶晶全都看在眼里。

“你好好考虑一下吧！五方。”安贝呵呵地笑着，朝年轻气盛的五方眨眼暗示，然后才转身离去。

五方瞪着地板上的裂缝看，久久不发一语。

“五方！”柳晶晶出声叫唤，使五方自沉思中惊醒。“你在想什么？安贝那家伙刚刚对你说了些什么！”

“没什么啦！”五方耸耸肩，双手一摊。

“你说谎——我明明都听见了！”她绕到他的前方，阻挡五方的去路。“五方，答应我，别听从安贝的话。”她捉住对方的双手。

五方垂下目光，只是露出一副苦笑的神情，然后他拉开晶晶的手。

“五方！”晶晶叫唤，却怎么也不见他回头。“笨蛋！你要是除掉了现任的护卫，不只是对晓夜有所伤害，他会杀了你的！”

法国罗瓦河谷地幽暗的夜，仿佛溶解了一切事物的形貌，反而衬托出那点点灯火通明的光芒，宛如天上的银河星群。

古老的石堡在室外灯的环绕之下，显得如此优雅迷人，看起来就像童话故事中的城堡一样梦幻，掩蔽了它过去残忍的流血战乱，以及破旧倾妃。

凯格罗家族，依旧是地位崇高的老式贵族，不只保留了传统以及封闭性的生活，同时，还是在天主教教廷中占有一席地位。

时间缓缓流逝而去，当指针指到午夜时分时，石堡内纷纷熄去灯火，打算结束一天的作息，除了二楼处的其中一个房间外——少女轻叹口气，将窗户关上，挡去入夜渐冷的寒风。她脱去上衣，更换成平日穿着的睡衣，然后走向梳妆台前坐下。

她解开束缚一整天的马尾发型，让被拉紧的头皮得以好好休息。披垂而下的金发带着些微的鬈曲，使她那深邃的五官更添一丝柔媚的风情。

莉亚。凯格罗一向是个天之骄女，她父亲的身分地位使她要什么便能有什么，但她却不利用这势痢哎强取任何事物，反而是习惯凭着自己的努痢哎赢取，同样也和善待人。这样的她，几乎不可能有人会讨厌……

莉亚用棕毛梳子轻柔地梳着，按摩自己发疼的头皮，一如往常的睡前习惯：先打点好自己。

一瞬间，她看见镜中有个一闪而过的黑影。

莉亚停下手中正在进行的动作。

刚刚那是什么？她眯起双眼，紧盯着镜面，同时又转身朝身后望去。

什么东西也没有——莉亚这时感觉到有些许寒意，或许是寒风穿透了窗缝。她放下梳子，用手搓揉双肩，心想干脆直接上床去躺着还比较好。

喀的一声，那是一个极细微的声响，将少女的注意力又吸引回梳妆台上。

镜子的表面奇异地看起来就像软化了一样，扭曲成凹凸不平状。

“咦……”莉亚愣住，惊讶地瞪着镜面看，无法理解它为何会变成这样。

她禁不起自己强烈的好奇心，伸手轻触那表面。

摸起来触感像水的表面，冰凉、有些许的弹性。莉亚收回后，紧咬下唇的模样像在思考着些什么，然后……

她将身子倾向前。

镜面反射不出她的身影，只是不断出现像是涟漪一样的波纹，一圈又一圈。她越来越接近，在快要贴上镜面前，镜面突然浮现出一张熟悉的面孔！

她忍不住大叫！

“你——”

她被镜子里伸出的手给捂住嘴巴，尖叫声消失在它的手里，化为闷气声。

它自镜面里缓缓爬出，上半身几乎挂在外。它垂下头，唇贴进莉亚的……

莉亚的嘴被捏住，强制性地被迫面对着它。

血的腥臭味……自它口中传入莉亚的口中，成串的唾液混合着鲜血流出唇缝间，滑下下巴。

肌肤感觉到刺痛无比，如万针穿刺。她年轻、有弹性的肌肤正在萎缩当中，由于内部血管收缩太过于快速，因此迸裂开来，使干枯化的皮肤层出现暗红色彩，以及斑点状出血。

即使变成如此，她仍是凭意志力作强烈挣扎。

推不开来！？双眸受到压迫般难受，她的眼珠子突出，随着凹陷的眼窝和双颊，看起来就像快掉出来一样恐怖。

抓握过于用力的指节处一一裂了开来，逐一掉落在地面，摔成粉碎。

吸吮的动作并未停止，先前所流出的血液完全被吸干，受害者的肌肤色泽变得像木头一样深色，最后，莉亚崩解了，由头部开始，一层一层地剥离。

这些剥离的部分，全成为了大理石地板上的小土堆……

崩解到最后，“莉亚”只剩下下半身留在梳妆台的小凳子上，腰部以上的部位完全消失。

它冷眼瞪着莉亚的残骸。

“‘该是让你们见到地狱的时候了。’”

翌日。

女佣玛莎一早赶到工作场所的石堡，便发现到有些许的不对劲。她不知道原因为何，只能说石堡内的空气中，可嗅到一股令人作恶的气味。

“玛莎！”

石堡的男主人出现在她的面前，一脸极痢疤耐那恶臭的神情。

“你昨夜是不是没有倒垃圾或清洁呢？”

“不可能的，先生！”玛莎到处翻找那恶臭的来源。“我在工作结束之前，都会将屋子里检查一遍，怎么可能会发生这种错误！”她挽起衣袖，宛如疾风般快步行走。

上班的工作人员陆陆续续到来，纷纷加入寻找这股恶臭来源的行列。

那臭气越来越重，随着流动的新鲜空气，臭味相对的更加令人难以忍受。

“对了，莉亚呢？”

女主人露出疑惑的神情。她发现屋子里的工作人员全都到齐了，唯独她的独生女——莉亚，似乎一早就不见人影。

“没看见莉亚小姐，夫人。”

在场的人互相观看，惊讶地发现真的不见莉亚的踪影。

“莉亚——”女主人不停叫唤，同时朝女儿的寝室方向去。

没有人回应令她开始紧张，莉亚没有外出，因为她习惯开的车仍然停在车库里。当她来到房门前时，门底下传出来的强烈臭气，使她们互相看着彼此。

“臭味是从这里传出来的……莉亚小姐的房间？”

门是锁住的。

“老公——”女主人望向自己的丈夫。

“玛莎，你和夫人先让开一下。”男主人接手，和工作人员一起用灭火器撞击门扇，直到开启为止。

开启的门后，是令人难以相信的恶心画面。

蛆虫以及蜈蚣在房内横行，数量多到几乎将地面整个掩埋。

梳妆台前坐着一具只有下半身的干尸——腰处开了一个大口，内部萎缩的内脏正受虫类的啃蚀。

磁砖夹缝间皆是昆虫的粪便，破碎的镜面碎片则散落满地。

干尸身上穿的，是莉亚习惯穿的睡衣款式。

老夫人和女佣玛莎发出尖锐的叫声，其他人则受不了这画面的冲击，忍不住当场就呕吐起来。

“是谁干的！？”男主人咆哮，身躯强烈地颤抖着。“是谁将我们的莉亚变成这般模样——”

任谁都知道，这太匪夷所思了，没有人能将他人一夜之间就变成如此模样，一个活生生的人，这般的死法——除非……

“对了……教廷……”女主人转身抓住丈夫的双肩。“向教廷——教皇提出请求，莉亚绝对不可能是被”人类“所杀的！”

这是唯有接近教廷核心的人才知道的事——驱魔师的存在，那古老的组织，远比任何一个宗教来的历史还要久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