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水是想过反悔的。
他曾经想过，一旦计划报上去，市委通过，他就反客为主，利用副主任的身份，把这个项目，牢牢抓在自己手中。然后以此作为政绩，赢得市里支持。从而为争夺高新区最高权力，奠定坚实基础。
可是郭凡没有给他一点机会。
得到了余水的同意，他立即以领导小组成员的身份，提出召开领导小组会议。讨论开发计划，并且就今天，黄杰的“错误”，做出最终的处理决定。
高建云仓促被人叫来开会，明显地表示出了对抗情绪。
他可以翘班，因为他是三人领导小组之一，没人能管得了他。但如果通知开会，他还不来，那就是原则性问题，是犯错误的，他不敢不来！
来虽然来了，心中，却是压着一肚子火。
郭凡紧紧抓住会议主动权，用主持人的身份，宣布领导小组会议开始。随即，他就提出了自己的开发计划。
不出所料，高建云一听说这个计划出自郭凡，马上就提出反对，甚至没等郭凡将计划说完。
郭凡理也不理，公事公办将计划粗略说明，连讨论都没有讨论，随即就以高新区开发支持领导的身份，宣布进行表决。
他第一个举起手。
高建云当然不可能举手，偏着头，冷笑着等待冷场。他相信，对于市委任命郭凡主持开发工作，余水和他一样不满，怀有强烈抵触情绪。
当然，余水常年在万红乡，受书记冯安正的压制，胆子小，不敢公开对抗。但在表决中不举手，消极对待，是理所当然。
领导小组三个人，两个副主任都不支持，看他郭凡怎么办！
要是这点小事，他都需要去找张瑞光哭诉，那张瑞光管得了这次，也管不了下次。管得了下次，也不可能事事都管！
长此以往，郭凡自己都要黯然退位。
高建云等着看郭凡的笑话，可郭凡始终目不斜视，镇定自若，只是规规矩矩，举起右手。他正想大笑，宣布此项议事项目不予通过，万没想到，余水在低着头，脸色忽阴忽阳好一阵子以后，忽然举起了手。
看见余水麻木的表情，高建云的笑容呆滞了。
他有些懵。
望望郭凡不骄不躁的面容，又看看余水，一脸无悲无喜。再看看他们举起的右手，他忽然反应过来――决议通过了！
就这样，通过了？
他被出卖了！
高建云脑子嗡地一声，愤怒让他抓狂，猛地站起身来，一拍桌子：“郭凡！你在搞阴谋！你们事先已经达成协议了，却来搞什么假民主，表什么决！你们……你们这是在搞小团体，你们这是阴谋夺权！”
郭凡放下手。
余水也萧规曹随，一脸麻木地放下手。
郭凡直视着高建云，泰然自若：“不错，我事先，是和余主任通了气。因为开发计划，关系到整个高新区未来的发展，事情重大，我希望在表决以前，大家有更多沟通的机会，将其中的利弊，梳理清楚，以便于最终决议时，大家能本着以事实为依据，以发展为最终目的的心态，作出理性决定。
事实上，我不但和余主任通了气，也想和高主任，也就计划进行一番详细沟通。
可是，这段时间，不知道高主任，究竟在什么地方？连续这么长时间，高主任竟然忙到，没有空，到筹委会来一趟！
既然高主任，忙到无力顾及其他。那我也只有先和余主任，就计划作一番探讨。
今天开会，我本来想，可以和高主任，对这个计划作一次具体的交流。请您用丰富的经济工作经验，为这个计划，把把关。
可我才刚一开头说明，你就表示了反对，反对得非常坚决！
如此一来，我只能用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认为高主任反对的不是这个计划本身。你反对的，是我郭凡本人！您根本不想听，这个计划是什么、有什么目的、优劣弊端，一概不问，为反对而反对！
既然我和余主任，已经对计划，作了充分的讨论。而你又不愿意理性讨论，那么，在读完报告以后，就没有必要再继续浪费时间，直接进行表决，这难道错了吗？”
他的一番话，说得高建云，脸上红一阵青一阵，虽然极度愤怒，却一时找不到发火的理由。
郭凡不再看他，对着余水说道：“两票通过，这个计划，我们将尽快上报市委，请市委批示以后做出决定。
下面，讨论第二个事项……，一旦这个计划通过，具体的主持领导人选问题。
我认为，开发计划在万红乡地界，余主任有长期万红乡工作经历，和当地干群关系都很好，适合协调上下关系。
因此，我建议由余副主任，负责主持开发。不知道余主任有没有意见？”
听到郭凡真的提议，由自己负责主持开发，余水的眼珠，一阵跳动。脸上麻木的神情，也迅速缓和，恢复了几许生气。
“没有！”见到郭凡征询自己意见，余水低眉顺目，回答道。
“高主任，你的意见呢？”郭凡再看向高建云。
“好！好！好！”高建云一迭声的好，怒极笑道，“郭凡！好手段！想不到你，竟然有这端本事！了不起！可你别忘了，这是**的天！你在这里搞小团体，私相决定，你们这个会，我不参加！”
说完，居然会也不开了，就要甩身而走。
“高建云！”郭凡一声怒吼，声震全楼，“你说了这么多，我只想问一句：你说我私相授受，结党营私！那么，你高建云，作为党的干部，作为筹委会的领导小组成员，你，又作了些什么！你又主动融入过这个领导集体吗？
这么一段时间来，你在筹委会，待了几天？处理了哪些公事？
你不要说你在宏圣乡，就是在工作。
如果是这样，我再问你：这十多天来，你下过哪些企业？这些时间，宏圣乡发生过哪些事，你又是怎么处理的？
如果这些，你都回答不上来，我最后问你一个简单的问题：这段时间，宏圣乡的乡镇企业，总体状况，比去年是好，还是差！”
高建云一脸苍白。
他这些日子，就是在宏圣乡，自己的老地盘喝闷酒、骂娘，哪里管过什么事？郭凡问的问题，他一个都回答不上来。
“回答不上来是吧？为什么回答不上来？你是直管领导，直管领导就是这么当的？
我呸！
你这算什么高级干部！不干事、不管事，喝酒骂娘，就可以当高级干部？身为高新区领导小组成员，对单位的事情不闻不问，就可以当领导？
对高新区未来发展规划，置若罔闻，就是领导干部？
你算是什么玩意儿！
说我们在搞小团体之前，你如果有良心，那就摸着良心好好问问自己，你在这个集体，待了多久，为这个集体做了些什么，对不对得起你的职位！
如果以上的答案，都是否定的，那就不要满嘴胡言乱语，说什么大家背着你，私下里搞小团体阴谋！
真正搞阴谋的，是你！
这个会，你不想开，可以，你尽可以走！但是，今天你的一言一行，我们都将如实向上级汇报，让市委领导，看看我们的干部，是怎么做事的！”
郭凡毫不留情的斥骂，在房间里回荡，余水睁大了眼睛，震惊地看着他。
再想想郭凡骂高建云的那些话，又何尝不是在骂自己？
可以说，自从这个机构成立以后起，他们这些人，就是伸手坐等，没有干过几件实事。可以算得上的，就只有最初，帮双环公司办理各种手续，还有两个新的外商来了以后，陪了一段时间。真正办事的，始终，就只有郭凡！
而他们这些坐等天上掉馅饼的，却埋怨上级不公，怪自己没有得到重用，实在是滑天下之大稽！
莫怪乎，郭凡今天要痛骂，因为，他们的做法，的确不称职！
看着郭凡义愤的表情，余水的心态，渐渐平和，对郭凡威逼利诱的手段，也不如刚开始那么感觉屈辱。
郭凡抛出小区开发计划负责人，这个诱饵，当然是在利诱他。
但，这何尝不是给他，找一件力所能及的工作。让他有一个，可以真正将能力发挥出来的机会呢？
“老高！回来吧，不要意气行事！”
他起身，拉着被郭凡一阵犀利的斥责，闹得进退失据的高建云回来坐下，还亲手帮他倒了一杯水，送到他手中。
“小区开发计划，郭凡是找我谈过。我支持他，也不是什么小团体行为，而是这个计划，解决了我们高新区成立以来，一直困扰着我们的最大问题，那就是钱！”
余水拉着高建云，娓娓而谈。
“前些日子，姜凯主任在的时候，他也请省建筑设计院，搞了一个规划。那时候，我们不知道，双环公司，也在做同一个工作。
可最终的结果如何，我们都看到了。
双环公司，不声不响，就弄了这么个大动静，二十支建筑队，上千人同时开工！一次性就将方圆一公里的范围，划入了他们的地盘！
好大的气魄！
而我们这边呢，规划半途而废不说，就算搞好了，能不能上马，我们心里都有数。
这是为什么，就因为我们没钱，而外国人，手里有的是钱，他们想办事，那就能办成。我们想办事，却还要抠抠索索，没那个本钱啊！
老高，你说，当我看到这个计划，能给我们高新区，带来这么大利益的时候，我能不动心？如果这样我都不动心，那我就不是一个合格的干部！如果这样的计划，我连考虑都不考虑一下，就直接反对，那我就对不起高新区，上上下下一万三千多干部群众！”
他看看高建云，发现他面色，慢慢地缓和下来，又放松语气，用调侃地方式说道：“说实话，对于市委，让郭凡同志来主持开发工作，我是有意见的！”
他的话，让郭凡和高建云，都诧异地抬起头来。
余水愤愤不平地说道：“我不服气！凭什么让他来担这个纲！老高，我跟你说实话，虽然我也不希望是你来主持工作，但如果上级任命你来抓总，我心里都要好受些。偏偏上级，任命的是郭凡，当时我心里那个难受啊，比当初听医生说老婆给我生了个闺女，还要别扭！”
哈哈！
郭凡笑出声来。高建云也忍不住，咧了咧嘴。
余水瞪了郭凡一眼：“你看看，这小子嘴上的毛都还没长硬，比我儿子都要小，让我听他的，你说我心里能舒服？”
高建云身有同感，不觉点了点头。
郭凡心中暗自佩服。
余水这个人，他之前不是怎么看得起的。没有担当，该做的工作不做。又没有胆子，在冯安正当书记的时候，就是这样，唯唯诺诺。当张瑞光让郭凡来主持工作的时候，高建云一怒之下，敢甩手就走，余水却不敢。
他只敢躲在办公室，搞消极对抗，外面的事情什么也不理会。
自己只是稍用手段，还没有怎么强硬，他就受不了诱惑，放弃原来坚持的原则，向自己举手投降，让郭凡又是高兴，又有些遗憾。
可现在想来，余水其实是一个识大体、懂进退的人。
在书记负责制下，他这个乡长，如果强硬，就会和冯安正顶牛，不说都不斗得赢，两方一斗起来，工作是肯定没法搞好的。
所以他蛰伏。
冯安正抓总，他就负责具体的琐事，事事不争先。
现在也是这样，明明对市委的任命，难受到了极点，但还是能够克制下来，当自己一抛出诱饵，略微权衡一番，就能放下姿态，接受邀请。
这未尝，不是一种识时务的表现。
而且，他资历老，又会劝人，让他来说服高建云，不要内斗，起码把工作做好，这点，自己是不如他的。也只有他这个绵软脾气，顺毛捋人，才能说得服对方。
余水也不忙着劝，端着水杯，慢慢喝了几口，看高建云将他的话听进去了，消化了，才又道：“可是你看看这个计划，我们不说别的，你能拟得出来吗？反正，我是想不出来的。
这就是差距。
高新区，说是一个新区，其实一无所有。我们一切都是草创，这就更需要，我们有一个有魄力、有能力、点子多的带头人。
这一点，你、我，都不如郭凡。这也说明，市委让郭凡来主持高新区工作，是高瞻远瞩的英明决定。
我们之所以心里不舒服，一是觉得他年轻资历浅，还有一点，是觉得他才一个小科长，凭什么骑到我们两个主任头上来撒野？对不对？”
“不错！”
余水这话，一下触到了高建云的内心深处，当即脱口而出，表示赞同。随后，他便知道自己失口了，连忙掩饰道：“我不是这个意思。我是说，由科长来指挥主任，这个在道理上是讲不通的。让其他干部群众们，怎么看我们？觉得我们都是尸餐素位的饭桶？我们如果连起码的威信都没有了，以后又怎么指挥得动下面……”
“好了好了，不用找借口了……”余水哈哈一笑，挥挥手，“你说得这些啊，我早就用来说服自己，无数次了。
可你不能光看眼前啊！
刚才说年轻，我们三人的岁数差距，的确是太大了。小郭才二十三，我今年四十五，你好像都四十七了吧……”
得到高建云肯定地点头，余水笑笑，感慨地说道：“是吧……，我们都四十多了啊！年近半百，才混到副处级，未来还有什么奔头？”
他这话一出，高建云猛然间，心头一震。
他看看余水，看到他苍老的面孔，怅然的表情，再看看郭凡，虽然努力在维持出一种严肃的表情，但依然是稚气未脱的脸庞，心中若有所思。
欺老不欺少！
这就是欺老不欺少啊！
郭凡二十三岁，就是正科，这已经超越了现有干部体制下，干部任用原则。如果不是这样，实际上，张书记，是想把他提拔为副处级干部的吧……
如果他真的是副处级，自己，还会感到那么难以接受吗……
高建云扪心自问。
他的心态，渐渐平和。
自己的上升空间，已经到顶，在可以预期的将来，都不可能再升上去了。而郭凡，可以说，事业才刚起步而已！
真正和自己平起平坐，大概也就在这一两年间吧！
长江后浪推前浪，前浪死在沙滩上！一代新人换旧人，这本来就是自然规律啊！
他长长地叹了一口气。
“小郭……我年纪比你大得多，叫你一声小郭，想来你不会反对吧！”虽然决定放下心中纠结，但高建云仍然还是有些不太舒服，倚老卖老道，“小郭啊，既然事实证明，你比我们两个老家伙，更适合坐这个位置，市委也让我们，帮扶一把，用我们的老经验，帮你把把关。那么，以前的事情，我就不说什么了！既然是把关，那么，如果有违**纪国法原则的地方，我也绝对不会容情，会毫不客气地给你指出来，你也别怪我没有事先提醒！”
“那是当然！不管是处在什么位置，两位主任，都是我的前辈，又有数十年基层工作经验，由你们把关，才能让我少犯错误。大家齐心合力，才能将高新区真正地，建设成为一个高新科技的大园区！”郭凡满口同意，毫不迟疑。
他的表态，让高建云略感舒服。
“那好，你刚才说的小区开发计划，我想再听一次……”他见郭凡想说什么，忙伸手制止，“我知道！从组织原则来说，这项计划已经通过了！我现在反对，也是无效。
但是，计划地通过，你们其实是耍了诈的！要想真心地得到我的支持，就要认认真真，将这个计划，从头至尾，详细地给我说明！
不管怎么说，我过的桥，比你走过的路还长！我在宏圣乡，主持乡镇企业经济，也有好几十年，成绩有目共睹。
我相信，我能在这方面，给你更多的建议！”
郭凡看看他，又看看余水无奈的表情，知道高建云，嘴上说服了，其实心中还是有疙瘩。不觉笑了笑，从新展开计划，细细讲解起来。
他的讲解，不光是跟余水说过的那一部分小区开发，甚至包括未来如何规划，如何循序渐进的发展，作了更为深入地说明，这些说明，连余水，也是第一次听闻。
高建云这次是认真地听了。
随着郭凡讲解的深入，他脸上傲然的神情，也在渐渐减退。等到郭凡将所有流程，分说完毕，他脸上已经看不到任何傲态。
“原来是这样！原来是这样！”
高建云越是思索，越是钦佩，他实在没想到，郭凡竟然有这样大胆的想法。计划，又是这样宏大！
这套计划，何止是开发一个高新区，一区两乡的地盘！如果实施得好，那等于将全益都市的企业，进行了一次重组，气魄之大，令人叹为观止！
他看着郭凡，心中百感交集。
有些人，他们的才能，真的只能用天生天授来解释！
我不如他，多矣！
但细细想来，他忽然感到一阵强烈的兴奋感。如果这个计划，真的如郭凡所料，实行开来，那作为参与者的他，岂不是，也能得到极大的好处？
说不定，他还有机会，更上一层楼？
他看向余水，发现对方还沉浸在听闻整个计划的震撼中，自认为，自己胜了一筹，默思着郭凡的整个计划，慢慢道：“整个高新区开发计划，不宜展开得太快！你的有些想法，太激进了一些，不容易得到上级支持。而且，在执行过程中，有些关系，我们要慢慢理顺。我认为，我们的步骤，应该是这样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