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噬龙
作者:维因      更新:2017-12-19 12:26      字数:21876

电影半场,诺因摸黑上了个厕所,就不想再回去了,《海上游侠》的名字听起来很不错,却像骗三岁孩子的小儿科,不但情景幼稚,连主角也只是个十来岁的小家伙,他再也按耐不住,逃也似地走出电影院,心里暗暗嘀咕:我怎么会看那么幼稚的东西。

拖他来的“侦探少女”早在电影开场五分钟就睡着了,这一点让他更加哭笑不得,虽然他不想做舍弃女士独自开溜这样很不绅士的行为,不过也是迫与无奈,再耗下去,连他也快睡着了。

一来到走廊上,形同机关枪式的叫骂直刺耳膜,令刚刚从黑暗中走出来的少年有些头脑发涨。他醒了醒神,朝声源探去,两个打扮前卫的男女站在外面的最上一层边廊甲板上,男的倚着扶栏,女的指手画脚,争吵不休。

“又不是我要它起雾的,你把火发在我身上算什么意思!”女人指着比自己高一个头的男人的鼻子,破口大骂,“而且现在雾也散了,船也开了,你别无理取闹好不好。”

“呵,无理取闹的是谁啊!”男人于是不甘示弱地反咬对方,“我不喜欢待在这鬼地方,碍着你了吗?”

“这里根本收不到信号,我说过,现在没办法找飞艇或者直升机来!”

“千金大小姐也有办不到的事嘛,你如果早点叫他们过来,我们也不用被困在这了!哼!”

男人甩头,将女人抛在身后,自顾自地沿边廊朝右侧船尾的方向走。女人似乎还不肯罢休,继续跟上去。

诺因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哈气,为这两个精力充沛得没处发泄的家伙叹息。他记得听邵凌说过,他们是乐队里的人,之前在船头也吵过,看来吵到现在还没和解。

“世界真不太平。”他事不关己地慢慢向通向楼下的扶梯踱去。

突然,地面剧烈地晃动,左右摇摆着,如果是平地,很像地震来临的前兆,但现在是在海上,一艘巨大的游轮上。船航行在平稳的海面上,却突然失去平衡,就像有什么在船底顶了一下,使船一下子往上翻起,又急剧下沉。

“啊——!救命啊!!救命啊——!”

呼喊声从外面的甲板传来,诺因一个箭步跃过窗门,跳到甲板上,只见先前吵架的男人半身压在扶栏上,外面有一个沉重的东西在把他往外拖。

他很快明白了是怎么回事,连忙跑过去帮忙。

由于突如其来的晃动,跃出扶栏的女人垂荡在外面,被男人拉住一只手,在半空拼命挣扎。她越挣扎,拉她的人就越吃力。

“我们把她一起拉上来!”诺因搭上一只手,紧拉住女人的手腕,男人吭了一声,使劲上提:“可恶!”

第二波振动又突袭而来,船身犹如被玩弄在汪洋的掌心中,轻飘飘地往上弹起,接着又迅猛下降。下面的甲板上传来阵阵惊呼,无数学生东倒西歪,措手不及。

“混蛋,这船是怎么回事!”男人粗声叫骂。悬在外面的女人因为振动,使一股强劲的力道差点把诺因和他一起拖下去。诺因感到手心里不断冒出冷汗,指间打滑,眼看就要拉不住了。

该死,我可不擅长体力活。他暗暗叫苦。

“快、快把我拉上去!!救命啊!”女人由于惊吓过度,胡乱地蹬踏双脚,无形间加重了两人的拉力。

船身忽然又向外倾斜,诺因自己只觉身体往外一冲,女人随离心力向上甩去,忽然,手一滑,眼看女人的手臂已经脱出他和另一个男人的掌心。

糟糕!

晃动使男人失去平衡,摔倒在地。诺因勉强拉住扶栏,稳住身体,他腾出悬在扶栏外的右手,顺势张开五指,嘴里无声地念叨……

“啊——————————————————”

女人的惨叫盖没了一切,下面甲板上的人根本没注意到有人从上面摔了下来。就在落地的千钧一发之际,无数如花瓣一样的白光会聚到女人身下,在她和地面之间形成一道隔膜,然后,在落地的一瞬间,又消失无踪。

船晃动了三两下,终于平静下来,最底层的甲板一片浪籍。在一堆跌倒的学生中间,女人扭曲地躺在地上,挣扎了几下,缓缓睁开眼睛。她没有感觉到任何冲击或疼痛,就像摔在一个柔软的垫子上,惊吓过后,她恍惚地盯着自己摔下来的地方,依然有些后怕。那里可有六层楼那么高啊,怎么会没事……

就在上面的甲板上,诺因看到女人安然无恙,松了一口气,摊倒在地上。摇晃的晕眩感还在他脑海里不断泛起小鸟的鸣叫,无数影子在头顶盘旋,挥之不去。

“雪莉!!”摔倒的男子这才反应过来,冲出扶栏向下张望,诺因精疲力竭地朝他挥挥手:“她没事啦。”

然而此时,下面的骚动才刚刚奏响序幕。

*******

希莉娅并不是被震动惊醒的,而是周围莫名其妙的骚乱打断了她的梦。当她弄明白发生了什么事之后,还坐在电影院的椅子上,看着灰白的屏幕,由于船身猛烈地晃动,电影终止了。

“诺因呢?”她环顾四周陆续向外走的学生,喃喃自语。

*******

第一次摇晃,玛利亚娜整个人从床上翻倒在地,第二次晃动,她正要站起来的时候,又一头撞在桌角上,头破血流。

外面不时传来匆忙的脚步声,杂乱无章,好象有人在被追赶或逃难。她捂住额头站了起来,一边纳闷地走进浴室处理伤口,一边嘀咕:“难道地震了吗……不对,这是在船上啊。”

镜子里映出一张苦瓜脸,她呆呆地对里面那张怎么看怎么不舒服的脸蛋皱起眉头:“玛利亚娜啊玛利亚娜,你怎么那么没用,又晕船!唉……”少女唉声叹气之后,又变成另外一副脸孔,一鼓作气地举起拳头,“不管怎么说,这次一定要抓住机会,趁渡假的时候向维若岚表白!”

第三波震动,她身体一斜,一头载倒进浴缸,跌了个四脚朝天。

于是,另一种人格浮现出来:“搞什么啊!这艘破船!!”

*******

“啊~~~~~~~~~~~”茶吧里传出一声青天霹雳似的惨叫,邵凌一头冲出茶座,一脸世界性灾难的表情。

就在刚才,他竟和一个男人抱作一团,而这一幕又恰恰被冷浩清看见了。这简直是其耻大辱!

“邵凌,不用这样吧。”基西恩追出店门,好声安慰对方。连他也不在乎和一个男人拥抱,况且,那只是意外。

邵凌抬起头,正巧与刚刚走出来的冷浩清四目相对,又像被一跟针刺中心窝,很是懊恼。

“我不应该来和你们喝茶,呜呜呜呜……”他蹲在地上,抱作一团。

基西恩无奈地皱皱眉,想到什么,一本正经地转向死党:“不过,刚才那几下晃动很不寻常,船不会撞到了什么东西吧。”

浩清面无表情地闭上眼:“到上面去看看吧。喂,一起去吗?”后一句,他对在一旁忏悔的邵凌喊道。

“不去!跟你们在一起就倒霉。”邵凌无里头地发泄怒气,也不顾基西恩的感受。

基西恩拍拍好友的肩膀,温声浅笑:“那你慢慢在这里后悔。浩清,我们走吧。”

“啊?喂!”邵凌抬起头,只见两人已走得很远了,“喂!等等我!你们不能弃友不顾啊!”

“你不是说跟我们在一起会倒霉吗?”基西恩虽然看起来温和,讽刺起人却犀利无比。

*******

和邵凌相比,同样抱个满怀,莎朗却感到幸运之极。

她从偶像的身上慌忙挪开身,羞涩地低下头,语无伦次:“啊,对不起!……你没事吧?刚才……好象,呵呵……这是怎么回事。”

乐队吉他手华尔文抓抓头发,毫不在意地笑道:“没关系,你没碰伤吧?”

“啊,没有。”被自己的偶像关心,少女涨红了脸,眼中荡漾开一波幸福的涟漪,却又很想找个地洞钻进去,掩饰自己的窘迫。

华尔文拍拍衣服上的灰,探身从二楼甲板望出去:“刚才好象有什么东西掉下去了……”

“我也听到叫声了,下面好象出了什么事,很乱诶。”少女一同把视线越过扶栏,底下的甲板上人影骚动,令人纳闷。

*******

梅丽和玛琳薇莎惊恐万分地看着海面,双双牙齿打颤,抱在一起。

“刚……刚才……”梅丽短促地呼吸,像失声一样,口齿含糊不清。

玛琳薇莎和她是同样的反应:“幽……幽灵……不,不对……是……”

*******

优兰的眼前突然如天花乱坠,周围的景物在短短几十秒内颠来倒去,左摇右晃,耳边错乱的呼叫和天旋地转的感觉交织在一起,使她最终失去平衡,在狭窄的走廊里滚来滚去。

但是等一切停止之后,她发现自己并不是躺在硬朗的地板上,身下是柔软温暖的东西,并且有一个安全的怀抱把自己紧紧包裹,以至在一系列跌撞中没有受到任何伤害。

她缓缓地睁开眼,四面八方的吵嚷声渐渐清晰可辩,很快,她发现自己倒在一个人的怀里,脑子里闪过一阵晕眩,思路慢慢恢复明晰,她立刻想到之前所发生的事。

若岚!脑中第一个跳出这个名字,她连忙朝保护自己的身躯看去,在狭窄的走廊上,黑发青年靠在精雕细琢的墙壁上,凹凸的漏刻虽然在平时看上去精美华丽,却处处都是致命的利器。当她的视线落定到青年雪白额角上的一道血丝时,不禁低呼:“若岚!”

修长的细眉略微颤动了一下,黑发青年睁开眉睫,眼神恍惚迷离地在面前的人影中兜转,直到看清楚对方的脸,长长地吁了一口气:“呼——,你没事吧?”头痛欲裂的感觉使他无法完全恢复神智,后脑勺似乎受到了重创,他连去摸摸脑袋的力气也没有,想抬起手抚慰一下受惊的茶发少女,却力不从心。

茶发少女在身上翻找出纸巾,小心翼翼地擦拭黑发青年脸上的血迹:“我没事,你呢?要不要紧?”

黑发青年突然握住她颤抖的手,挣扎了一下,挺起胸膛。“不要……紧……”他吃力地睁开眼睛,用手摸了摸伤口,在看到掌心中一滩血迹之后,无奈地苦笑,“飞来横祸啊……”

一连三波振荡,在如此狭小的空间里,周围的摆设又有棱有角,不管撞到哪里都会造成严重创伤,只破了点皮已经算幸运的了。他扶着墙面站起身,虽然想庆幸自己运气不错,却远没有那么好的心态。

相比之下,倒在他旁边的船长就倒霉得多。优兰把若岚扶起之后,来到横倒在墙角的船长身边,却怎么也推不醒他。若岚自己连站着都很难保持平衡,他只能微微低下头,打量了一下船长的气色。“他可能撞到了肋骨,一口气没提上来昏过去了,快去叫医生。”

但是,优兰还未来得及站起来,第四波振动又一次向他们冲击过来,若岚一个踉跄跌向另一边墙,为了避免直接冲撞,他用手撑了一下,凸起的雕花在他手臂上擦出几道口子,优兰用力拉住他的腰,稳住两人的身体。

两三秒钟之后,振动停止,船身却摇摆不定地晃动得厉害,两人急促的喘息被外面各种惊声恐叫掩盖,许多人在甲板上四处逃窜,找可以支撑身体的落脚地。谁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只能胡乱喊叫一气,乱七八糟的粗话脏话在这些身份地位都不同一般的学生之间平平迸发,他们已经管不了什么形象了。

若岚和优兰看到船长随刚才的振动滚得更远了,相视苦笑。“我们必须先出去,到甲板上去,这里太危险了。”若岚调整了一下呼吸,在优兰的搀扶下,走出船舱。

外面的情景简直可以用“世界末日”来形容,每个人都惊慌失措,无目的地叫喊咒骂,从两边的楼梯还不停地有学生冲出来,估计是在其他地方娱乐的学生在连续波动之后,纷纷涌到甲板上一探究竟。船员们一时找不到方向,在学生中疾步穿梭,寻找需要救护的受伤人员。横七竖八地躺倒在地的人相互扶持坐了起来,却不敢站直身。此外,由于晃动而翻倒的各种垃圾四处散布,遍地都是,甚至有壁灯破开了口子,玻璃碎在地上,几位副手指挥着水手迅速清理现场,以免造成事故。可能由于大家都不知道下一波冲击还会不会来,善后工作不怎么利索,有些缩手缩脚的。

大副看到了优兰他们,急切地小步奔过来:“看到船长了吗?”

“船长在里面,昏过去了,快去叫医生!”优兰指着身后的门,大声喊道,不然声音会在喧哗的环境下被完全吞没。

甲板上已是人声鼎沸,而上面几层也不时有头探出来张望,并朝下面的人询问事出原因。

慕地,似乎故意不让人有喘息的机会,昏黑的海面上突然泛起无数白色浪花,一团黑色的影子像突起的礁石冲破巨浪,肉眼无法在这样的黑夜里辨别那究竟是什么东西,但是随即,荡气回肠的吼声在黑夜里扩散,连同彻骨的恐惧一起席卷像深蓝海神号上的学生们。

所有人都无法相信眼前的奇景,简直就像身临科幻世界,那些古老的已经被历史吞没的场面似乎跨越时空回到了现代,一个仿佛是巨龙的影子在猛力拍打海面,掀起一波又一波的浪,向船右侧直倒而来。巨大的游轮顿时像一页小舟,在连续翻滚的浪中岌岌可危。

那是龙兽的吼声,低沉,广阔,惊天动地,无限深远,仿佛没有边际地一直回荡下去。它像大地的咆哮,像海浪的呻吟,在海天之间宛如气宇宣鸿的潮涌。

一刹那,甲板上的所有人都止住呼吸,默不作声地看着这一幕,谁也不相信自己所看到的东西,大家都停止了逃窜,停止了叫喊,惊愕地盯着那个巨大的黑影,没有人吭声。

下一秒,女生们的尖叫冲破云霄,刺激着无数被吓愣的神经,这回,连经验丰富的水手也加入惊慌逃窜的行列,甲板上顿时混乱不堪,难以控制。

“龙!是龙!怪物啊!”

“天啊!是龙!!船要被吞了!!!”

优兰经过十几秒的窒息,才略微感觉到自己恢复了声线。她试着开口,声音好似卡在嗓门间,由于害怕和震惊,异常干涩地挤出来:“若……岚……刚才,那是……”

龙!黑发青年的心里无比肯定。虽然这是有生以来第一次亲眼所见,但他确信无疑,那是消失了几万年的龙!

“别慌。”他努力保持镇定,并安慰茶发少女放轻松,“它还没有袭击船,可能只是想警告我们一下。”

茶发少女浑身不住地打颤,她感到自己的每一个关节都变得很僵硬,脑子也无法作出思考。“它想弄翻船……难道我们的船在前面就被它控制了?是它让我们开到这里的吗……”她仅凭潜意识,吞吞吐吐地支声。

黑发青年的脑门滑下一颗冷汗,后脑勺的剧疼影响了思维能力,涨热使他无法完全保持冷静和清醒,只省下危机意识逼迫着自己不能昏厥。他靠在一快平坦的舱壁上,勉强支撑身体,对于眼前的景象,他既啼笑皆非,又无可奈何。

有什么力量能使他对付一头比自己身体大上几百倍的龙?!

那头巨龙在海水中嬉戏了一会,突然向船壁冲顶过来,船猛烈摇晃,并被一股强大的力量向后推去,船首的人从右侧滚到左侧,若岚他们紧贴着舱壁,才幸免于难。

下一刻,船尾处又掀起一阵振动,龙似乎甩着它那细长的尾巴开始玩弄起来。

周遭混乱的一切已经渐渐被排除在意识之外,若岚感觉疼痛感正慢慢吞噬他的意志,让他浑身乏力。

“若岚!”

他终于还是支持不住,坐了下来,优兰焦急地呼唤着他的名字,是唯一能提醒他保持清醒的动力。

“维先生!基连小姐!”一位金发少年向他们招手跑了过来。

茶发少女有点喜出望外:“诺因!快过来帮我一下,若岚不行了!”

诺因凑到他们跟前,略微查看了一下若岚的伤势,黑色迷离的眼眸在他身上打量了一下,似乎正竭尽所能地想看清他的样貌。诺因扶住黑发青年的脑袋,翻动眼皮,检查了一下伤口的出血量:“好象伤的不轻,不过没关系,这点小伤很快就能治好。你先让开一下。”少年挤到优兰的身位,让若岚的上半身坐正。

优兰和若岚对金发少年前后矛盾的话都感到莫名不已。

你想做什么?模糊的意识中,若岚隐约地思量。

他感到少年的手按在自己的伤口上,伴随一阵犹如歌声那么动听的语言,一股暖流好象从脑子里一直流淌遍全身,他感到从未有过的安逸和舒适,那是仿佛嗅着世外桃源的花香一般,疼痛感很快就消失了,留下一点残余的隐痛,

“好了,我暂时让它止血,伤口也稍微愈合了,已经没什么大碍。”诺因放开手,露出灿烂无邪的笑容,“等稍后包扎一下,让皮层自动复合就可以了。”

若岚自己看不到发生了什么事,便向身边的优兰探求答案。茶发少女会意他的目光,却摇了摇头。“你刚才对他做了什么?”她问诺因。

“没什么,只是一种你们没见过的魔法。”诺因卷起袖子,站起身,昂首挺胸地看向海面,一副摩拳擦掌的样子,“接下来,该收拾它了。”

他的话让两人摸不着头脑,然而,他们也没有思考的空隙,不久之后,他们同时对眼前所见的一切目瞪口呆。

金发少年向船头中央的空地走去,大大地吸了一口气,然后大声疾呼:“所有人都安静一下!!!!!!!!!!!!”吼声比刚才的龙啼更惊天动地,任谁也无法想象,一个人的声音竟能达到那么响亮的地步,简直要破开空际,刺破黑暗。

即使是用扩音喇叭也达不到这种效果,若岚静静地注视这一幕,惊讶之余,更多了许多疑问。

金发少年似乎正在兴头上,继续大吼:“你们都暂时回船舱去!这里交给我!我有办法对付这头龙!!”

静默的一秒钟,之后,大家都以为他虚张声势,几个水手几乎就要上前去阻止他那滑稽的举动。

但是,在他们还未靠近到少年身边时,一轮美丽的光环包围住少年的身体,在外围形成一道封闭的光壁,海面上突然卷起一阵飓风,惟有少年在风中屹立着,长长的金发向后飞舞,他的表情异常坚定自信地盯着那头龙,仿佛无所畏惧地微笑着。

光变得越来越刺眼,就和刚才有扩音器的感觉一样,少年的声音在四周扩散回荡,一字一句缓慢有序地传出,每一个发音都恰倒好处,美妙得如歌声,比吟唱着诗歌还动听。

“——风之舞动,水之龙鸣,天空的咆哮,大地的撼动;时空的缝隙之间,犹如铜墙铁壁的守御之盾,请听命吾之号令,水神降临,将赐与吾阻挡一切的力量——镜花水月之盾!!”

少年将手高举过头的时候,在他的头顶上空,风卷成一股气旋,船四周的海面突然掀起无数道水柱,直冲苍穹。过了一会,这些水柱在上空交汇,编制成一张透明的网,又渐渐向四周扩散,形成一个光滑洁净的水晶壁,罩在船的外围。

学生们高高地抬头看着这幕奇观异景,超自然的现象让他们惊叹不已,却没有人明白这是怎么回事。巨龙的冲击被阻挡在水晶壁之外,船不再摇晃,终于恢复了平静。

包围着金发少年的光慢慢消失,现出瘦弱修长的身躯。诺因舒了一口气,悠然自在地走回到若岚他们这边。

“好了,有了这个水之盾的保护,量那头龙力气再大,也是自讨没趣。”

优兰伸长脖子,观望着悬浮在上空的水壁,这幕奇异的景象让她一时不知该作何感叹。“你是怎么做到的……?”一声不由自主的喃喃,满脸不可思议的表情。

诺因耸了耸肩膀:“只是一种魔法,在你们大陆……”话说到一半,很不自然的停顿引起了若岚的怀疑。“总之,快让船长把船开走吧,我们已经太接近……‘死亡线’了。”在说到名称上,他又显得很别扭。

后脑没有了疼痛,若岚的思维又恢复活跃,沿着壁面站起来,他有意无意地瞄瞄少年,回想着这一切惊人的举措,然后平平淡淡地道:“船已经不受控制,有什么外力把船引到了这里,所以即使想离开也很难。除非,你再施展一下法力,让我们的船离开这里。”

诺因听完之后,脸上突然消失了那抹轻松,祖母绿色的眼睛里拂过一层阴影,变脸之快令人费解。

“你是说,船被别的力量控制了?”他的声音压得很低,诧异万分地看着若岚。若岚半眯缝起眼睛,语意试探地问:“怎么,你也没折了么?”

然而,没等他话音落定,少年有些仓皇地闪到扶栏边,抬头眺望远处的巨龙。

就在此时,龙首处亮起一团金芒肆逸的光团,夹杂着一道道如细丝一样的蓝色电流,慢慢地扩大。四周回响起疾风的呼啸,还有细微的“呲呲”声令空气中似乎弥漫着火星的味道。

“糟了!”诺因一声低吟。

眨眼,光团冲破黑暗,向船外围的水晶壁落了下来,摩擦的火星四处飞散,冲击波直接影响到甲板上的气流,风吹的人几乎要东倒西歪。紧接着,光团与水晶壁的摩擦点越来越刺眼,响声令人有一种钻心得难受,天空被照亮了大片,船上的人无法睁开双眼。只有诺因用手臂略微挡住光芒,眼看光团就要冲破保护壁。

这样下去不行!他狠狠一咬牙,再次开始吟念咒语。

水晶壁上伸展出细长的裂纹,像蜘蛛网,越来越多,越来越密。少年的咒语念到一半,为时已完,一声像妇女嘶哑地尖叫的声音,光团冲破透明壁,以电光火石的速度砸在船顶,震耳欲聋的轰鸣响彻空际,水晶壁在瞬间化作雾影,随即,橘红色的火焰和黑色的烟雾直冲云霄,以船为中心,巨大的气旋向两旁迅速散开,海面掀起巨浪,将船一拖一拉,浮浮沉沉,猛烈晃动。

甲板上再度进入混乱状态,照明设施被破坏,四周顿时暗下来,摔倒的学生随船身摇晃在地板上滑来滑去,惨叫编织成一组交响曲,铺天盖地的灾难降临到深蓝海神号上。

若岚拉住舱壁上的一根水管,同时,另一只手抱住优兰,再也无法思考其他的事。他的脚被一双手臂紧紧包夹,低头看去,不禁又气又恼。

“你干嘛抓着我的脚!”混乱中,他愤恨地吼喝。

金发少年整个身体趴在甲板上,死命地拽住他的裤脚,就像抱住一根救命稻草。

“船要沉了!!”他泄气地大叫,死也不肯放手。

“希莉娅她们不知道怎么样了,刚才她们好象要去看电影,现在不知道在哪。”优兰想到两个朋友,焦急万分,但是她连站都站不稳,更别说去找她们。

“你快想想办法!”若岚大声提醒。不管用什么魔法还是法术也好,刚才是谁那么猖狂地声称,能对付那头龙的!

金发少年几近苦笑:“没办法了!在海上,没人是它的对手!”

“用你的魔法啊,笨蛋!”

“没用啊!它也会魔法!那是一头魔龙啊!!”

“什么魔龙啊,你别拽我的脚!我拉不住了!”

“不行——!我不会游泳啊~~~~~~~~~~~~~~~~~~~~~~~~~~”

天旋地转,翻天覆地,船断成了两截,火花和爆炸声成为这一夜的主旋律,那头巨龙却还像玩得不够劲兴,一再地用尾巴甩动碎片和残骸。

海面出现了巨大的旋涡,船尾部分迅速地沉入汪洋中,然后,船首也很快被拖了下去,只留下龙的咆哮,为自己的杰作画上圆满的句号。云雾翻滚,在上空形成一种奇异的景观,但是已经没有人再去欣赏它了。

星时历1032年岚之月28日晚11点30分,素有“不沉之星”美喻的深蓝海神号在“死亡线”附近的海域沉没,从此长眠在汪洋中。

*******

凭借最后一点残余的意识,若岚单手死死抱住浮木,即使身体已经被海水浸泡得麻木也不放松。

如果只有他一个人,会轻松得多,只需要把自己的身体横挂在木条上,等待救援的船只就可以了。但是现在,他身边还有另一个人需要照顾,而且还是一个昏死过去的家伙。

他的左手拦住金发少年的腰际,使对方的肩膀搭在浮木上保持平衡,让脑袋能露在水面外,呼吸到空气。但是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他已经不知道这个动作是靠僵硬的臂膀维持还是靠顽强的意志力。水温虽然冰凉却不刺骨,这是唯一值得庆幸的,不停触动耳膜的水流时刻提醒他不能完全失去意识。

他就这么在海面上漂泊,一个小时、两个小时、三个小时……

脑海中莫名地播放着小时侯的情景,断断续续,支离破碎的画面穿插地掠过,慢慢浮起久远的回忆,如海水一般,渺茫而绝望的冰冷。

在冬日的凡提伊丝第一修道院,白色的雪花总是覆盖在整座古老的庄园内,尖尖的房顶、宽阔的操场、露天走廊、还有孩子们最喜欢的喷泉,不过它已经结冰了。那些阴暗陈旧的深褐色砖墙被埋在白茫茫的一片之下,仿佛要消抹去笼罩在整个修道院里的灰暗和阴冷。穿着黑色道袍的修女就像整个白色世界里的黑衣教官,至少在他的印象里,她们的冷漠和无情刻成深深的烙印,从没留下过一点温暖。

所以,他只能记得在修道院里度过的冬季,无论走到哪里,都有纷飞的雪花就像天空在为他哭泣,使他不卑不亢,不再失落,不再为自己的命运不平。修女们总是说,雪是神明赐给人间最纯洁的礼物,可在他眼里,它们却只会剥夺孩子在操场上玩耍的乐趣,让大家的手都冻成冰块,甚至有人熬不过冬天,在被罚站的时候倒在雪地里,悄悄地离开朋友们。

他没有朋友,所以不像其他孩子那样,可以几个人围在狭小的房间里,生起火堆取暖。在晚上冻得睡不着的时候,也没有人谈心分散注意力。他只能庆幸自己有一副强健的身体,在修女们总是刁难他处罚他在大雪里站岗的时候,能挺住寒冷度过难关。他非常出众,也非常优秀,却得不到修女的欢心,在每年融雪的时候,修女们总是让他去打扫院子里的积雪,有好几次,他都冻得两手又红又肿,牙齿不住地打颤,而修女非要看到皮开肉绽了才放他休息。

记得有一次,他拿着长柄扫把在前院打扫的时候,天空又下起了晚冬的雪,将他好不容易清理干净的石转路面又点缀上朵朵白花,它们虽然很好看,却让他讨厌,因为如果打扫不完的话,修女就会不让他吃晚饭。他已经饿了一天了,肚子里空荡荡的,而手指又红得像香肠,不仅没有失去直觉,反而又痛又痒。他知道在晚上七点以前是打扫不完了,失落和沮丧在仅仅只有四岁的幼小心灵里翻滚,他想哭,却不停地告戒自己不能哭!如果哭了,就等于认输,他绝不会像任何人、任何事物低头!

一双温暖的手握住了他那冻僵的小手,他已经不记得那位穿着黑色外袍的女士长什么样,只记得她很温柔,很美丽,有一头长长的头发,身上的香味像温热的牛奶,让他一下子忘记了寒冷。

他曾一度认为,那是母亲的味道,因为他从来不知道“母亲”是什么样的。

[“怎么一个人在打扫院子呢?快进屋去吧,你看你的手都肿成萝卜了。”]

那位女士不但美丽,声音也像天仙一般动听。比那些整日吟诵经文,声调没有起伏的修女美妙得多。

[“我必须打扫完才能进去……不然就没晚饭吃了。”]

[“这是谁规定的?谁那么残忍,让那么小的孩子站在雪里。”]

他有些害怕,但是很想对这个陌生却又很亲切的女人诉苦。

泪珠在眼眶里打滚,他提醒自己,千万不能表现出软弱。

[“这里的规矩就是这样的,大家都一样。我没什么,只要打扫完就能进去了。”]

像妈妈一样,温柔的微笑让他神往,如今还记忆犹新。[“你饿吗?是不是一天没吃东西了?”]

女人的手抚摸着他已经麻木的脸颊,它比烤熟的番薯还要温暖,比被窝还要舒服,那时,他再也想不到其它比喻了。暖流在他的心窝里涌动,他就快要忍不住泪花,但是,还是不愿认输。

他装作不想理会的样子,轻轻地推开女人的手,尽管心里正极其渴望着这样的关怀。

[“你是来作礼拜的吗?从大门走进去就是教堂,会有修女为你带路的。”]他指着雪地里唯一呈深色的圆顶大门,故意装出态度冷淡。

但是这种拒绝在出现在眼帘里的馒头面前彻底崩溃,那只是一个无馅的白馒头,却比什么都珍贵。

[“吃吧,偷偷的,别给修女看见。我为你把风。”]

他可以要这种施舍吗?那是在示意他的软弱啊![“……我不要,这样会破坏规矩,修女会罚我的。”]

[“等你吃完它,谁会知道?”]女人把馒头塞在他手里,还有一股温温的热度,[“要保存体力,度过这个冬天哦。等你熬出头,一切都会过去的。”]

一个馒头……

视线定在上面,就再也移不开了,他实在太饿了,哪怕一口,是的,他必须保存体力,只有那样才能帮助他熬过去,迟早有一天,他会离开修道院,离开这个人间地狱,现在,被一个馒头折服是值得的。

他拍去落在馒头上的雪花,狼吞虎咽地啃起来。但也就因为这样,在那天晚上,修女发现他在劳动的时候偷吃东西,不但狠狠地鞭打他,还把他关在禁闭室,三天三夜都不给他饭吃。

那时候,饥寒交迫几乎剥夺去他的全部意识,他无力地倒在冰冷的水泥地上,呆呆地看着天窗外飘零的雪花,以数数抵挡强烈的困倦。如果睡过去的话,说不定就会醒不过来,他必须活下去……

雪,是无情而残酷的东西,然而,当它从天空落下的时候,却是那么缤纷美丽,圣洁无暇,它在掌心里化成冰水,好象是唯一能倾听他心声的东西,它们无声,却肯亲近他,比那些远远躲着他,惧怕他却又不断讥笑他的人们可亲。他总是在睡不着的夜里,偷偷地躲在窗帘后面看着这些夜晚的白色精灵,然后慢慢地领悟到世间的黑与白似乎就凝聚成这团小小的绒球,越是美丽,就越是寒冷。

它们,可能就是他的化身,外表美丽,内心却如千尺寒冰。

“喂,年轻人?喂,年轻人,听得见吗?”

一根竹竿在他的肩头拍了两下,他想回应,却无法动弹。

“他好象还活着,旁边的那个就不知道了。”

“先把他们救上来再说。”

他听到有人在说话,模糊的意识及有些耳鸣的听觉让他无法辨认对方的性别,但是可以肯定,有两个人,就在他身边,很近的地方。

他的眼帘一直保持着一条逢,目不转睛地定在身边少年的金发上,那是目光唯一能找到的目标。疲惫已经完全吞噬身体机能,他发不出声,但可以思考。

〈嗨,好家伙,有人来救我们了。〉眼前有影子在晃动,他觉得那种晃眼的金色好象消失了,可能来救他们的人已经把少年先扶上船。

终于可以放松一下了……

从未有过的疲劳彻底侵占脑海,他再也抵挡不住睡眠的诱惑,眼缝慢慢合拢,那些对话声逐渐变得朦胧不清,直到最后什么也听不见了。

最后一丝残余的意念在思潮的边缘徘徊,他想到了心里唯一挂念的人。

优兰……她会没事吗……

不知为什么,突然会想起星座占卜,这回他可真的印证了会有“水灾”之相……

*******

海水的声音,占满了整个脑海,窒息感让痛苦侵蚀所有的意识,好象有千万根绳子绑住了身体,一股强大的力道把身子往下拖,一直一直,就像要坠到黑暗的渊谷……

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自己似乎在一个没有尽头的通道中奔跑,在遥远的地方,有一斑亮光,可是越想接近它,它就越退得更远,永远触摸不到,永远到达不了。只有身边,有一只手在牵引着,鼓舞她一直往前跑,永不放弃。

那是一片森林,雨水从破开的天空倾灌下来,不见天日的密林树荫,一个天然的走不出去的迷宫。她迷失了方向,像随时能被捏死的蚂蚁,躲在一棵大树下,明知道没人会知道她在这,却满心希望有人来解救她。

满脸的水迹,不知道是雨还是泪,铺天盖地的雷鸣掩盖了她的哭声和喊声,她走不动了,也哭不动了,呆滞的眼芒望着头顶上倾泻下来的雨帘,它们很冷,很寂寞。

[“果然在这里。”]

一只小手,像黑暗中的曙光,伸向了她。

[“走啊,我们回去吧,把手给我。”]

雨水模糊了视线,她只能看到一个瘦小的影子,和她年龄相仿的小男孩,在握到他的手时,勇气似乎也从对方的手心一直传递到她心里,让她吃了一颗定心丸。

[“你是谁?你怎么知道我在这?”]

在雨里,男孩露出天使般的微笑。

[“你说什么?我没听见。”]她很焦急,在男孩浮动的唇齿间听不到半点声音,只有雨声扰乱了听觉,掩盖了男孩的声音。

[“我们走吧。”]最后,她听到对方鼓舞地说道。

男孩的身影一直在眼前,引导她走出这片森林,这个迷宫。她只能看到那个背影,被雨打湿的肩膀好似无往直前,一点也不在乎倾盆之势……

没有什么可以阻挡他……

若岚!

眼前映出一片雪白的天花,低矮的房顶似乎要压下来,伸手便可以摸到的样子。她眨动了几下眼睛,脑子里空白一片,就和眼前的白色一样,什么东西也浮现不出来。

过了一会,她开始转动眼珠,意识到要看清楚这是什么地方。

一间狭小的房间,以白色和灰色为主基调,所有的家具都充满了金属质感,直接镶嵌在墙壁里,充分利用空间。电视机挤在一个小小的箱子里,上面的柜子摆满了各种玻璃瓶,在电视机旁的小方桌上正煮着咖啡,但桌子前只能摆放一张椅子。

房间里逸满了咖啡豆的香气,像夏日的响午,惬意舒适。

她挣扎了一下,发现自己躺在一张简陋的单人床上,单薄的毯子盖在身上,起不了任何作用。身上还穿着散发出海水味的衣服,她捂了捂额头,觉得有些晕眩。

我在哪里……

闭上眼,一些混乱的画面拂过脑海,她突然想起了之前发生的事。

他们遇到了海难!有龙,把他们的船弄沉了,然后,她就一直觉得有人在呼喊她,伸手却抓不到任何东西,接着海水就侵占了意识……

优兰睁大眼,环视四周,再次确认一遍这个房间。紧凑的家具摆设,墙壁和灯光的设计都是为了考虑节省空间,有些摇晃的床……

她还在船上吗?

左手边有一扇圆形的小窗,很明显,这是船上才有的设计。她透过玻璃看到外面的甲板,还有不远的海岸线。

一艘小游艇?

视线再次扫向拘简的房间,这是在船舱内,一个单人使用的卧舱,她很快就在煮咖啡的桌子边看到烟盒和打火机,而门边的梳洗台,牙刷和牙膏放在无把手的塑料杯里,毛巾就搭在水槽边缘,很容易地可以联想到一位生活简洁,不拘小节的男士,而且还可能长了满脸的腮胡和邋里邋遢的蓬头乱发,因为如果是位爱整洁的人,绝不会就那样把毛巾放在水槽里,至少应该挂在镜子旁边的杠子上。而且,他还是个懒惰的烟鬼,因为烟灰缸里堆满了烟头,烟灰已经洒到了桌面上,却还不去清理掉,明明垃圾桶就在几步之外的地方。

忽然,狭窄的门向旁边移开,然而出现在眼前的男人却和想象中天差地别。优兰不禁有些诧异地打量对方,脑中浮现的男子的轮廓在瞬间破碎,之前的逻辑也全盘被否定。

一个年轻的男子,二十来岁,浑身上下的黑色衣装显出修长的身材,黑色的短发稍显凌乱,却感觉很随意,没有刻意打扮的样子。只是棱骨分明的脸不但太过消瘦,也苍白得可怕,没有一丝血色的雪白修饰着俊朗的脸孔,带出令人尽而远之的气息。在接触到对方目光的时候,少女就像被一股寒流冻结了心扉,没有神采的冰绿色眼睛,她从来没见过这样息事宁人的眸子,好象装不进世间任何东西。

没有感情的眼睛,直视着她,让即将要脱口而出的话语又硬生生地吞回肚子里。

“你终于醒了,”男子的声音在弥漫咖啡味的空气里荡漾开,和冬季里的寒风没有什么分别。完全不带有一丝情感的口吻,以几近机械的方式说道:“先洗个澡换掉脏衣服吧,不过你只能穿我的衣服。”低沉浑厚的声音,冰冷得不像人类。

优兰感到有一点尴尬,不知该怎么和这么冷漠的人打交道。再仔细打量一遍对方的着装,黑色的高领毛衣紧裹躯干,黑色的紧身裤,裤脚绑在黑色的短靴里,外面是黑色的短甲克,随意地敞开拉链……还真是从头到尾深沉得够彻底的了。

即使他不说话,她也能从他一成不变的表情里获悉,这是个沉默寡言的男子,不怎么容易相处。

男子在衣橱里看也不看地取了两件衣服丢到床上,优兰抱住衣服,不禁暗暗苦笑。

又是黑色的……

“喝咖啡吗?”男子把煮热的咖啡从架子上取下来,下面垫上厚厚的杯垫,然后在柜子上翻找杯子。

优兰觉得这人很奇怪,通常在海里救起一个人,至少在人家醒了之后,应该慰问几句,诸如“身体怎么样”,“有什么不舒服的”等等,或者说明一下怎么会发现她把她救起来的情况,问一下出了什么事,可是这个男人却一点没有关心的意思,好象不在乎自己救上来的人现在情绪怎么样,有没有受惊害怕,简直就是在表示,他只是顺手从海里捞上来一件垃圾。

她皱了皱眉头,只好由自己主动开问:“我现在在哪?你是谁?”虽然这样对于“救命恩人”似乎不太礼貌,不过男子的冷漠无形间将她感恩的情绪扼杀了,连应该感到举足无措的心情也因为被抑郁的空气影响,反而很平静。

男子自顾自地喝了口咖啡:“在我的私人游艇上,现在靠近格林科隆港口附近。其他的等你洗完澡再说。你不会想一直穿着脏衣服吧,而且还有血迹。”他朝门外走去,顺道指了指左手边的小门,“浴室在这,慢用。”

“喀嚓。”门利落地被关上,没有一丝迟疑,男子的独断独行让她纳闷,有哪个人会像他那样,好似对一切都满不在乎的样子,也不说明一下自己没有做过非分的举动,毕竟男女有别啊。

优兰尴尬地瞥瞥嘴,幽幽叹息:“什么人啊……”看着手里黑色的汗衫和裤子,心里有种说不出的感觉。

洗完澡,神清气爽了许多,思维恢复活力,她想起之前和若岚他们离散的过程,灾难来得太突然,船上不知能有多少人有她那么幸运,有多少人会获救,那些都是达官贵人的子嗣,回到首都后,可能会引起大乱。说不定深蓝海神号沉没的消息已经传了出去,政治要员之间不知有多少现在正为自己的子女担惊受怕,她的父亲说不定还会被追究责任,新闻媒体一定会大肆渲染这件事故,情况一定很严重,虽然她在这里听不到任何风声,但是得知此事的人一定已经引起不小的恐慌。

其他人都怎么样了呢?若岚、诺因、邵凌、玛利亚娜、希莉娅……

一想到可能有伤亡,她的心情就无比沉重,不禁自责,如果没有组织这次渡假,就不会发生这样的事了。

但是事情已经发生了,他们的船沉了,在汪洋大海之中,打捞队呢?援救队呢?那些朋友,那些同学,那些船员,都会安然无恙吗?

“呼……先和爸爸联络一下吧……”她愁眉苦脸地走出浴室,心里有一块大石头,压得她喘不过气。

她是获救了,可是回去,也许要面对更多的问题,她不敢去设想,只要一想起即将承担的责任,即使只是意外,可是一百多名学生在海上遭遇不测,如此不幸的事,后果真是不堪设想。

她走到甲板上,刺目的阳光晒下来令人晕眩,太阳好象火辣辣的,似乎正直正午。

这是一艘小型的渡假游艇,在海湾附近漂泊,可以看到远处断断续续的海岸线向两边延伸,那里就是格林科隆港口。港口的喧闹和繁华不能传递到几公里之外的海上,这里很宁静,和煦的风吹的人心旷神怡,如果可以逃避责任,她真希望能一直待在这,可以不用去面对接下来排山倒海的善后工作。

男子坐在船尾的躺椅上,口吊烟蒂,手持咖啡杯,静静地望着湛蓝的天空。椅子旁边摆着一张折叠式的小桌子,上面放着书和便携式收音机。

“我大概睡了多久?”优兰走过去,首先要弄清楚现在的日期时间。

“没多久,半天而已。”男子漠不关心地道,“我是早上把你救起来的,现在是岚之月29日下午2点。”

“哦……”由于对方的冷漠,她一下子不知道该怎么接下去,扯着身上长至臀下的长袖汗衫,衣服虽然显得大,却并不很宽松,男子很高,体格看起来很健朗,却似乎仅仅只是靠肌肉撑出来的。她以轻松的口吻想打破这样沉闷的气氛,“你很瘦嘛,还那么喜欢穿黑色。不过你看上去还可以,经常作锻炼吗?”

男子没有理会,喝了口咖啡,让优兰觉得自己是在对牛弹琴。

“我说——”

“你叫什么名字?”男子突然打断她的话头,语调没有起伏波动地问,“住在哪里,是要我把你直接送回去,还是到了格林科隆港口后,找人来接你?”

男子问得很唐突,优兰在没有任何思想准备的情况下愣了半响,一个字也答不上来。

“怎么了,失忆了?”男子想当然地猜测。优兰忙摇摇手:“没有,我……我叫优兰·基连,你把我送到港口,我自己找人来接我好了。”男子始终冷俊严肃的面容让她不敢多说废话,快速地回答完毕之后,又陷入尴尬的沉默。

男子的眉梢略微动了一下:“基连?”他向优兰看过来,审视的目光敏锐犀利,“你是联邦会长的女儿?”

“呃,是……新闻里没有报导吗?我们的船遇难的事……”优兰关切地问。

“没有,暂时没有听说附近有船遇难的消息。”男子依旧不含感情地道,“我是在耶姆扎洛特海附近发现你的,你躺在救生艇里,只有你一个人。”

优兰回想了一下,只能记起诺因发动了一个所谓的什么“魔法”,然后船被一个光团袭击,之后的事全无印象了。

“奇怪,照道理应该早就传得沸沸扬扬了……”难道是她爸爸封锁了消息,不让媒体发布?毕竟关系到很多有头有脸的人物。

“既然是联邦会长的女儿遇难,新闻里不会随便报导这种消息。”男子立刻道出了她心里的想法。

茶发少女犹豫了一下,鼓起勇气问:“你就看到我一个人?没有其他人了吗?”

“没有。”简洁明了的两个字,男子喝起咖啡,不再搭话。

优兰很是不解,怎么会只有她一个人?其他人呢?难道没有救援队来吗?

“我现在去开船,送到港口就行了么?”男子放下咖啡杯,走向船头。

“恩,麻烦你了,谢谢你救了我。”

“对了,”在钻进船舱前,男子回过头来,冷冷地看着她,“不要对任何人提起是我救了你。”

一道金属的光泽在阳光下格外晃眼,优兰眨了眨眼睛,内心困惑不已。“可以告诉我你的名字吗?如果你不想让别人知道是你救了我,我可以不告诉别人。但是……至少,我应该知道救我的人叫什么名字。”她追到驾驶舱内,男子开启自动驾驶系统,船头快速地划破平静的海面,他望着前窗外,冷漠的脸庞没有一丝变化,平静得好象他没有心思:“没必要,你最好忘了这件事,忘了有我这个人,明白吗。”冰冷的目光,像在警告茶发少女收敛起自己的好奇心。这对冰绿色的瞳让少女感到害怕、胆怯,她不敢再支声,乖乖地点了点头。

“你可以再去睡一会,到了我会叫醒你的。”命令式的口吻,优兰挣扎了一下:“那个……我可以用一下船上的无线电通讯器吗?”她想早点和父亲联络上。

“不行。”斩钉截铁的回答,没有一丝商量的余地,沉冷干脆的声音吓得少女呆在原地,不敢动弹。“不要动船上任何仪器,这是忠告。”男子一头钻出驾驶舱,留给优兰一个不可理喻的背影。一直过了好几秒钟,她才缓过一口气,刚才差点被对方严厉的态度吓傻了。

她皱起眉头,有些委屈地喃喃自语:“不用那么凶吧……”

远方,格林科隆港口正向他们伸展怀抱。

*******

下午,房间却处于昏暗沉静的氛围中,空调的风打得半温不热,紧闭的窗门使房间内的空气显得有些干燥低闷。几缕光从窗帘缝里漏进来,却不能赶走室内萎靡不振的气氛。

一点火星,一缕青烟,靠在床头的男子裸露出如雕像工艺品一样健美的臂膀,结实的胸膛和发达的肌肉勾勒出一副标准的军人身架,小麦色的肌肤略淌着几颗汗珠。然而英俊的脸庞却没有一丝波澜起伏,平静得让人猜不透他的心思。

他以双指夹住烟头,在缓缓吐出烟雾的同时睁开一双冰蓝色的眼睛,虽然神情很放松,目光中却掩盖不了那份与生俱来的清高,霸道。

男子只是随意地坐在那,这副景象却如诗如画,浑身散发出的英武和神气不自主地带动周围的空气,不管什么场合,都抹不掉他作为一名军人的威严。

被窝里伸出一只粉嫩纤细的手臂,勾住他的颈项,用指甲玩弄着他耳边的鬓发,给这一幕添上一份涓涓柔情。一位长发女郎突然钻了出来,靠在宽厚的肩膀上,白皙的手指在健康的肌肤上轻柔地滑动,最后把自己棕褐色的卷发和男子的金发缠在一起。

“你知道吗?除了你的眼睛,我最喜欢的就是你的头发,金色的头发。”女郎小心翼翼地抚摸男子顺直的短发,声音轻柔得如呼吸一般,甜到发腻,“感觉,它比阳光还刺眼。”

“是么,”男子轻描淡写地笑了一笑,有些漠然地闭上眼,似乎懒得理会粘上身的女郎,“那我就暂时不剔光头了。”

“你要剔光头?!”女郎被逗得紧张起来。男子嬉笑道,“开个玩笑。”随即,女郎才放松眉头,顺势微微低下头,目光在男子的唇边挑衅,她不等对方有反应,直接将自己的唇贴了上去。

“够了。”男子毫不犹豫地阻止了她这个动作,把烟吊在口边,然后向床沿挪去,“我差不多该走了,3点钟还要去卡萨城开会。”他从手边的单人沙发上取来一件灰色衬衫,披在肩上,然后走下床,每一个动作都很利落,毫不多余,这一切都是以前在军属基地练兵营里待过的结果。

女人裹着被褥,扫兴地看着男子的后背:“你的保镖会来接你的吧,急什么。”

男子带有玩弄意味地轻笑,无视女人的娇纵,以富有成熟男性声线的嗓音冷冷道:“茱蒂,就算你老是学不会知足,也不要太得寸近尺。”

“我们一周只能见一次,情妇都比我好得多。”女人沉不住气,板着脸抱怨。男子似乎对女人这种欲擒故纵的方式习以为常,不失优雅地弯起嘴角,笑意尤然:“我能在出差之前来陪你,和你吻别,你就不会表现得高兴一点吗?”

“有什么好高兴的,才几个小时而已。到了那里,还不是有其他女人在等着你。”女郎略带讽刺地发泄怨气,前一刻的柔情已经化为泡影,变成了此刻的怨妇,“我难道看着你对别的女人投怀送抱,还要兴高采烈不成。”

男子无奈地笑了一下。所有的女人几乎都如出一辙,醋坛子一打翻,可以无理取闹到不可理喻。在他失去耐心的时候,会觉得她们很无聊,不过现在,他还不想破坏好心情。

“茱蒂,你的待遇比那些情妇好得多,你是我养的女人,给你车,给你房子,穿名牌的衣服,吃高档的料理,有专用营养师和健身教练,如果我心情好的话,还可以亲手为你做点心。在别的女人身上,我才不会花那么多心思。”男子以宛如施舍的口吻说道,他根本不在意女人在听了之后有多么狼狈。他也很清楚,茱蒂不是追求婚姻,只有床上功夫好而胸无大脑的女人,这是他唯一欣赏的地方。所以,他愿意养她,即使外界有多少关于他花心的绯闻,他也视而不见,其他女人都在玩过之后被抛弃了,只有茱蒂一直被留到现在,三年了。

但是最近,他发现这个女人也越来越欲求不满了,大概是他逐步在政界如日中天,名声大造,她也急了吧。

他很明白女人需要什么,但他给不了。

女郎踢掉脚边的被子,脾气大作:“那些东西有什么用,我根本不在乎,我要的是你的心!”

金发男子闭了闭眼睛,让一抹冷笑瞬间滑过眼底。把烟蒂灭在烟灰港里,撸了一把头发。“你也头脑发热了吗?”冷漠的语调振出隐隐的威慑力,“你应该比谁都清楚,提的要求越少,待在我身边的时间就越长。少动动歪脑筋,不如想想怎么取乐我吧。”

女郎咬住下唇,闷哼了一声,突然沉道:“哼,你以为我就一点不为保全自己的处境作考虑吗?跟你这样的男人在一起,不留点底气怎么行。”她点燃一支烟,快速地吸了两口,虽然刻意地显出镇定自如,却掩饰不了内心的焦躁。

男子依旧从容地拉开窗帘,阳光打在一头纯金的发上,闪烁的光斑像金子一样晃眼。

“别以为我没看到你在我背后做的那些小动作,记者每次都能那么精确地拍到我出入你公寓的照片,不能完全说是巧合吧。”他没有愠怒,反而保持着良好的耐心,放松地吐了一口长气。

他在心里暗暗地惋惜,一朵娇艳美丽的花一旦和他沾上边,就会无可厚非地染上剧毒。玫瑰想用荆棘刺他,却也该掂量一下自己的分量,也不看看她们的茎是多么脆弱!

女郎却很得意:“哼,你甩不掉我的。”

“呵……”连他自己也不知道是无奈的叹息,还是自我嘲讽的讥笑,他有时很不明白女人的脑子里在想什么,为什么总是做出自掘坟墓的事。“茱蒂,你多虑了,至少目前我还没想过要甩掉你。”

“那以后呢?我不能一直这样下去!”女人威吓地叫道。

男子看了看钟,视线跃过落地玻璃,看到楼下的巷子里停着一辆黑色的轿车。他又回到女郎身边,取下性感薄唇间的烟,在对方的额心印上道别的吻:“相信我,如果你一直这样下去的话,反而会让我失去耐心。”吻非常温柔,然而眼芒却冰冷无比,没有一丝温情,“做好本分的事,我才会一直留着你。”

女郎紧紧抿住双唇,怒不敢言。

男子走出卧室,轻轻地带上门,房间里只残余下香烟的味道,似乎在追溯已经荡然无存的春梦。“哼!”女郎抓起枕头,狠狠地朝紧闭的门扔去,咬牙切齿地低语,“迟早有一天,你会只属于我一个人!我发誓,罗耶·赫尔梅斯!”

*******

3点05分,东方军司的专属飞艇从首都提伦威尔的落月航空港起飞,前往卡萨城的航程要六个小时,罗耶利用这段时间在客舱内的书房里听取接下来三天的日程安排,以及处理一些紧急文件。

秘书官伊丽丝·弗蕾在作完报告后,罗耶故意夸张地吁了一口气,手抵下鄂,意味不明地笑了笑:“真是连喘口气的空隙都没有的日程。”秘书官弄不懂主君的这句话是在挖苦她,还是示以小小的抱怨。

“大人,这种行程节奏对你来说只是小意思。”弄不清楚对方的意图,褐发秘书官干脆回以激将的口吻,脸上带着鼓舞,更多的是有些幸灾乐祸的笑容。

罗耶有些困惑:“你高兴什么,我忙的话,就代表你也不会闲着。”

“我高兴的是,大人可以不用去做无聊的事了。”女秘书官意有所指,金发男子眯起眼缝:“无聊的事?”

“女人。”再简单不过的提示。

罗耶将嘴巴张成“o”字形,恍然大悟地点了下头,秘书官沉默地闭上眼,她早就知道主君是明知故问。

“我会尽量挤出时间的。”最后,罗耶以胜利的姿态泼了褐发秘书官一头冷水。

“大人!”弗蕾语气稍加严厉了一些,“淫欲之思,有伤身体,你不明白吗?”

对于整个东方军司恐怕也只有这么一个敢对他指手画脚的女人,金发男子抱以浓郁兴趣地看着秘书官:“那我偶尔乖一点,来回报你兢兢业业的工作好了,在一个小时之内就把那么复杂的日程调剂好,让行程路线安排得井然有序,不至于迂回往返反复折腾,你也费了不少心思吧?”

“这是我的职责,不过考虑到大人可能会偷懒,也许多迂回几次也不错。”秘书官一本正经地重新审视手里的日程表。金发男子摊开五指:“我开个玩笑而已,不要当真。把时间浪费在不必要的路程上——”

“至少比大人去玩女人要好。”弗蕾顺势接上主君的话头,令金发男子无语。

有些落败的感觉令罗耶感到有损面子,撇了撇嘴,恢复心神,他有些无奈地道:“我们不要在这个话题上浪费口舌了。盖尔博勒商会的行程需要调整,捎个口信去就可以了,我暂时不想见到德库会长,在他付清违约金前,东方军司拒绝和他交涉。”

秘书官在日程表上作了个记号:“那么派驻当地的外交官代替大人,翰伯里特好象和德库有点交情,多少算给德库留点面子。”

由于迁移大陆是联邦统合制,在联邦统一治理之下,各城各郡领维持自治形式,战争以前的国家统治阶级变成了如今驻守的使臣,因此在许多城市都有外交使馆,牵系着联邦各地区的外交关系。

罗耶不须思虑地点头:“恩,这件事由你负责。虽然德库三番五次以商会经营不济为借口,也差不多应该给他点压力,否则只怕他没动力整顿商会。”

“我会让翰伯里特稍加暗示的。另外——”

书房外有人敲门,干净利落的声音打断了弗蕾的话:“大人,可以打扰一下吗?有急事禀报。”

罗耶很快辨认出门外的声音出自心腹列兰·拉塞尔,便向秘书官挥手示意:“剩下的待会再说,你先出去吧。”

“是。”弗蕾会意地俯首,悄然退出房间。同时,与她擦肩走进来的是在东方军司人人都心知肚明的罗耶的第一心腹,一个戴着黑边眼镜,看起来儒雅斯文,温和谦逊,骨子里却冷透到家的二十一岁男人。

列兰和往常一样,穿着暖色调的米黄色西装,干净整洁,就如梳理得油光可鉴的黑发,只有几丝刘海不听话地耷拉在额头上。罗耶以审视的目光看着这位外表很容易让人错觉是一位温文尔雅的书生或老师的心腹,目光聚集在对方不苟言笑的脸上,意趣正浓地兴口道:“什么时候,你的脸上能出现像安那样的笑容?和你的外表能谐调一点。”脑海里浮现起少年阳光灿烂的笑脸,金发男子更加对找不到一丝和颜悦色的脸大为不满。

列兰愣了愣,莫名地看着主君止步,灰色的眼里好象在说:〈大人今天是怎么了?〉

罗耶领悟了这种眼神的含义,耸了耸肩:“我只是感慨一下身边的人跟了我那么多年,为什么没有感染我的风趣幽默,却一个个都向我弟弟靠拢。”

列兰闭了闭眼,沉默地表示:〈大人,请不要开玩笑。〉他心里是这么想的,嘴上却皮笑肉不笑地评论道:“大人,您这样评价您的弟弟,对他不太公平。罗兰虽然外表冷漠,但是心地很善良。”

罗耶意喻非浅地摊开手:“换句话说,就是我外表虽然和蔼可亲,可是心地很坏。”说完,他还意犹未尽地品位这句话。

其实,外表也不怎么和蔼可亲……

列兰清咳两声,既没有肯定也不愿否定。金发男子对他的默认暗暗笑了一声,这本来就是再客观不过的评价了。

俊朗的脸庞拂过一阵孩子式的浅笑,罗耶舒了一口气,调整心绪,回归正题:“说吧,有什么急情?”

黑发心腹很自然地转为严肃认真的表情:“一个还未经确证的消息,联邦会长的女儿所乘的船,深蓝海神号可能于昨天深夜在耶姆扎洛特海洋沉没。”冰蓝色的瞳闪过一息悸动,即而继续洗耳恭听,“虽然消息不一定可靠,不过那艘船已经失去联络超过四十八小时。”

金发男子的唇线勾勒出不经意的冷笑:“基连那只老狐狸,还想封锁自己女儿出事的消息么。”

“那艘船上有很多政治要员的子女,如果船真的出事,基连会长会封锁消息也是必然的。”列兰说出自己的揣测,他的声音和外表一样,沙哑而温和,但是不乏冷漠的气息。

“没关系,我们也不急于看他出洋相。”眼芒中透出慎密的心思,却叫人猜不透具体意味,不知是瞳色的关系,还是绽放出的神采,罗耶的眼睛有时就像捕猎食物的野兽之瞳,“加派人手,盯紧西海岸的各个港口,人如果落水了,迟早要上岸来。”

“如果消息确真,大人准备怎么做?”列兰在心里已经有腹案的前提下,谨慎地请示主君。

罗耶立刻和心腹达成默契:“就按你想的做。”

列兰略微低下头,隐射地说明:“那么一有消息,我就派人去接优兰小姐,并通知基连会长,他的女儿安然无恙。”

“哼,那也要船真的沉了。”一抹好似欲求不满的微笑,在下一刻,却转为得意。

他要卖给联邦会长一个人情,至少,可以暂时让他收敛一点,为几个月后的首脑联合会议做准备。

(噬龙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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