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不知道恶心到什么程度,总之这一具尸体的惊骇远远超出了他们应有的承受力。倒不是漂尸河的水,肮脏到了让他们倒胃的境地。而是在这条奇怪的暗河里,被红叶赫然揪出一具尸体,的确是对心理的极大考验,一时接受不了,震撼之下,当然就反胃而吐。
话说红叶是最先知道暗河飘尸,理应要好一些,但上岸之后,见四人狂吐,自己也忍不住气血上涌,可没把胆汁都给吐出来。
一阵倾泻之后,五人抹嘴舒了口气,倚着石壁大口喘息。
良久。
五人都把目光放到那具尸体上。
“啊!这是……尚贡城主……”逐云也不反胃了,站起身,冲到尚贡眼前,望着僵死的城主,眼中闪出一股冷厉。毕竟同门之谊,如今见他身死,难免有物伤其类,兔死狐悲之感。而且这尚贡在他眼里,也是个怏怏丈夫,虽然刚才吐完,但这回联系到师兄惨死,逐云又陷入无限悲伤。
“城主……”
“这事好生…蹊跷……”伶羽也自来探查尚贡。只见他肉身虽未腐烂,但肢体已经僵硬,皮肉也已褪尽血色。伶羽皱眉推断道:“一定是在刚才的坍塌中,樊江之水落入地宫,以至地宫底部翻搅起来,将石门那边的尸首卷入水潭中,而后顺流而出……”
叶颜一手捂胸,一手按额,忍住腹中翻滚,补充道:“倘若如此,既然尸首能出,那就说明除了石门外,还有另外的出口。”
伶羽道:“由此看来,能将那座浩瀚的地宫注满水的,在近处,除了樊江外,别无水系有这么大的流量。也就是说,这条暗河的入口,必定有一条是来自樊江底部的缺口。”
这时寂落疑道:“可是,倘若如伶羽兄长所言,那樊江之水,落入石柱地府,理应万分紧急,水势怒如急涛,为何这条暗河的水流却如此缓慢?”
叶颜道:“不错,如果是地宫坍塌,而上面又是樊江的话,水势见空而下,缺口必会迅速扩张,地宫便如同天降洪水。以樊江之浩淼水流,不出一炷香的时间,就能将地宫注满。足见,石柱地宫早已不留空隙,全被淹没。但……”
叶颜接着反问道:“你有没有发现,依照我们的足迹,从石门处到此处,不过数里之遥,而为何城主遗体却数个时辰之后,才被漂流至此?”
寂落颌首道:“不错,可也许是尚贡城主被水流冲击时,在地底被硬物搁置许久。”
叶颜摇头浅笑道:“如果说是尚贡城主的遗体是在某处水底搁置许久,必定肉身会被棱石划伤,而眼下,城主遗体保存完好,不见硬伤痕迹。”
“那到底是……”寂落感觉到自己陷入了一阵迷惘。
叶颜的身体好了些,她接着解释道:“天下有旋流一大水系,旋流之初,起源于云凇之陆南部雪川,最初水势极猛,多为水患。千回百转而入雨林后,波平如镜。此处与旋流理应由异曲同工之妙。也就是说,尚贡城主的遗体一路上顺风顺水,不被阻碍。”
寂落闻言,恍然大悟,说道:“原来如此,一定是这暗流和旋流一般,绕经数十里,甚至上百里,才流经此处……天……真是难以想象,尚贡城主被水流漂浮至此,竟然又和我们碰面了,可是如今,唉……”
叶颜喟然叹息道:“不错,尚贡城主的肉身虽未腐烂,但因三个时辰在水中浸泡,已经皮肉渐松……哎,城主是个好人。也许是老天怜他与那帮贪婪者同死地府,为他鸣不平,这才让他在这里和我们碰面罢。城主为我们指明生路,以免一死,我等也理应为城主料理好后事才对。愿城主亡灵得释,就此安息。”
寂落点头称是,心中道:“这个叶颜姐姐,不愧是伶羽兄的贤内助,心思如此缜密周到。九层凝神诀心法的修棋士,果真决胜千里,算无遗策。”
伶羽转过身来,对叶颜说道:“不错,虽然这个推断虽然不可全然定论,却十分有理。事不宜迟,我们这就回去把那些工具取来,再作道理。”
这时,逐云道:“力气活交给我,师弟,你就守在这里,替城主守尸。”
“这……”寂落闻言,实在不怎么乐意。他胆不小,不怕和死人打交道,而是念起了些什么,于是他说道:“师兄,非是寂落不愿为城主守丧,只是,寂落蒙受毕犴老人遗典,虽算不上有师徒干系,却总该在离去时,在工坊内朝老人家的铁砧拜上三拜,以示感恩。”
逐云闻之,冷声道:“你既然是赑屃宗的弟子,如何这点龙爪山的规矩都不省得?在龙爪山,凡死者,不论老幼尊卑,须得有人跪地守尸,后人因急不能守,则由兄弟亲朋代替,回来时还得给死者致歉磕头。尚贡城主乃我赑屃宗之英烈,你身为兵器堂之下阶弟子,能为樊江城的城主守丧,已经是莫大的荣幸,竟还敢推三阻四,太不像话了。”
寂落听逐云说起这些,他突然想起了前些日自己为爷爷复仇,而星罡替自己给爷爷守尸的那一幕来。
寂落很快明白过来,随即点头向逐云认错。他心想道:“原来如此,是我无礼了……尚贡城主如何不是我的救命恩人?他可是比毕犴老人更值得我的敬仰和叩拜啊。龙爪山在礼仪上看得如此之重,或许,就在宗门有难之时,正是这种荣辱感让每个弟子甘愿为了宗门以身相殉罢……那些冒死下洞的同门师兄弟、尚贡城主、翔天师兄……一个个都这样无畏,以自己的性命,捍卫赑屃宗的尊严和未来……以往,一直住在龙爪山,不曾有这种师门的荣誉感,而今,流浪在外,受五桐门追杀时,翔天和逐云师兄与我本来素不相识,却因为我施展同门武技,认出我是赑屃宗弟子后,虽然情知势单力薄,却也贸然出手相救……想想,自己身在赑屃宗门下,深受师兄和师长们的照顾,又何尝不是一种幸福呢?”
尽管寂落在逐云这番话中,能够想得到答案。但红叶听后,一下子火冒三丈,登时怒不可遏。她那本来就不快的脸上,立即蒙上了一层冷霜。继而,她的面色开始发红,杀气已经弥漫了她的全身。这一回,起杀心的她,倒不是因为逐云总对自己冷嘲热讽,而是因为逐云数落了寂落。
红叶也许可以容忍一个人对自己不敬,但却绝不会容忍他人对自己内心深处那片仅存的信赖挑战。因为,寂落这个孩子给她带来的是一种信念,一种让她知道——在这个世界上,至少还有一个人,发自内心地愿意和修血流交好。
‘血仇’扬起,撩起刹那殷红。
“红姐……”他意识到红叶这回再不会善罢甘休,但他苦于手中没有兵器,不能格挡。原来他之前为了双手抓持红叶的手腕,水木剑也被龙晶吸纳进去。如今红叶起了杀心,他无法立即用剑阻挡她的‘血仇’,所以他只好将身体横在逐云身前,惶恐交加地说道:“红姐,大局为重,不可火并……”
红叶愤恨道:“逐云,老娘不是没有容忍过你,你这娃也太不识趣了。”
逐云一把推开寂落,喝道:“怎么,我管教自己的师弟,有错么?”
寂落无奈之极,心思道:“这可不好,唉,刚才那句话,可实在说得欠妥。造成眼下这般境地……”但此际不是后悔的时候,他转过身来,对逐云说道:“师兄,你说得对,是寂落不懂事。你回罢,这里由我守着,尚贡城主已经付出太多了,绝不能再让他孤零零抛尸在此。”
说完,他便泰然跪在尚贡尸体前,不动分毫。
红叶见了他的举动,她彻底失望了,她的梦也醒了。
她眼睛微微闭了闭,陷入了短暂的忘却。之后,她用剑锋指着寂落,用幽寒的声色说道:“好,很好!!!我为的谁?老娘为了给你寻天星石,反被五桐门追;为了你,老娘落入这个鬼地方;为了你,老娘忍着这个不知好歹的丧家犬……到头来,他一句话,就把你他收了过去,好,很好……”
红叶脸上的血色越来越重,她身上围绕起一层血色,手中的软剑也像灵蛇一样开始摇晃。
“红姐息怒。”伶羽见势不妙,和叶颜双双阻上前来:“有话好说,千万不可火并。”
叶颜也道:“红姐,大局为重。”
红叶阴声道:“怎么,你们两个也要送死?很好,我就成全你们。你们四个一块上罢,老娘一个个送你们上路……哈哈哈……”她怒极反笑,在这瞬间她失落之极,也恼恨异常。
寂落对逐云言从计听,已经让她失去了心中唯一的守望。寂落并不知道自己在修血流红叶心中的真正的地位。他也许清楚自己给过红叶一种信任,让她的内心有所寄托,但是他自己淡化了这种寄托的作用——那块雕刻着红叶头像的石头在红叶心中,其实比起凡品天星石在自己心中更为昂贵。
除此之外,寂落还低估了一件事,那就是修血流没有他想象中那么正常。修血流有着非同常人的能力,所以,从某种方面而言,他们已经不再是人,而是魔,变异的魔。一旦触到他们的底限,他们就会变得疯狂、血腥、残暴。而且,时时刻刻,他们所受的苦难会让他们将生死置之度外……这也是寻常的修士畏惧修血流及难与他们相处的一个重要原因。
寂落虽然进入凝神诀五层,已经算得上智慧过人,但他究竟只有十五岁,他的生命还很短暂,而且这几年一直没有出过远门,所以对于人性而言,他知道的并不多。所以,他也无法把握人与人之间的感情,从而再次将矛盾锐化,不仅是激化了逐云和红叶,就连自己和伶羽夫妇都卷入进来。
红叶缓缓从怀中掏出一个物事。
寂落看到,那是自己当初送给她的石头人像。那个石头像上的姑娘:一双水灵灵的眼睛,清澈而悠远;高挺骄傲的鼻子;还有一张有些得意的小嘴,嘴角边有一个黑点,似乎是一颗黑痣……
他又看了看红叶,她的眼神中已经找不到那股清澈。浑浊通红的眼睛内,透过一股杀意。
她真的翻脸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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