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托金盘进了少府，心突突乱跳，手湿澄澄一片。执行死刑，从来没有做过，心里难免紧张。张嬷嬷的诸般加害，对她是有恨的，特别是听说她们杀害了孙二芳的孩子，更是觉得不杀她不足以泄愤，现如今真正面对时，漪房发觉自己竟有些下不了手。
“哀家给你寄以厚望，希望你不要让哀家失望。”吕后的话在漪房耳边响起。
张嬷嬷犯的是欺君大罪，旨意一下，即刻处死，却要她亲自来执行，是不是表示吕后开始接纳她了？是不是代表她离吕后越来越近了？漪房有些兴奋，接近吕后，替父报仇，是她进宫的目的之一，她终于迈出了第一步。
绝不可以让太后失望！深吸一口气，吐出两字：“走吧！”昂然走进牢房。
张嬷嬷蓬头垢面得坐在牢里，神情呆滞，嘴里喃喃有声，不曾注意到有人进来。“张嬷嬷！张嬷嬷！”连声叫唤，她才缓缓抬头，看清漪房的面容，一下弹跳起来，“你来这里做什么？是不是来看我的笑话？”
“你我勉强也算得上是同乡，我不过是来瞧瞧你罢了，你又何必拒人于千里之外。”漪房笑得优雅。
“你有这么好心？”张嬷嬷冷冷道。
“至少我没包藏祸心，不会以假作真，混淆皇室血统。”张嬷嬷“哼”了一声，漪房看她一眼，继续说道：“不过，我还真是佩服你，居然连这种主意都想得到。”和太后的主意如出一辙，可惜呀可惜你没有太后的权势，徐夫人又晚谢良人四月有“孕”，皇后娘娘不可能在产下一子还不到四月又产一子吧，所以不管真孕还是假孕，太后都不会让徐夫人产子的。
伏下身子，“其实你的办法不可谓不高明，可惜虑事不周，操之过急，代孕之人尚未找到就匆匆开始徐夫人怀孕的戏，虽然郎熏率先‘诊’出徐夫人有喜，其他太医不便驳斥，可进太医院的个个都是杏林高手，虽以怀孕日浅不易诊出搪塞，这些太医嘴里不说心里岂能不疑？就在他们悄悄议论的时候，这些话偏巧不巧得落进了我的耳朵。”
“什么？你…你早就知道了！”张嬷嬷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自以为天衣无缝的计划却在刚刚实施时就被窦漪房知道了。
“当时我吓得一身冷汗，连滚带爬得回到寝室。我想过去告密，可我又怕是一个圈套，是你想整死我的圈套。我很清楚诬陷主子会有什么下场，我会死得很惨，所以我决定静观其变。我让人跟踪你，发现你频繁出宫，四处找寻刚刚有孕的妇女，我才觉得这事可能是真的。”
张嬷嬷苦笑道：“我们早已经想到郎太医先声夺人只能镇住一时，其他太医难免有疑，自然有人会告知太后。只不过那时代孕之人已经进宫，太医诊的都是她的脉，根本不必担心，而且代孕之人早就找到。本来一切都很顺利地进行，却出现了一个意外，一个致命的意外。我们将她暗藏在运水桶内偷运进宫，那些太监自然不知道内有乾坤，以为和平日一样，运送途中动了胎气，胎儿没了。”张嬷嬷叹了一口气，“可是这时郎太医已经按计划‘诊’出娘娘有喜，事已至此，我只好另寻她人。若不是那个意外，你也未必敢轻举妄动吧？”
“没错！可见连老天都不帮你。我暗中观察，见你频繁出宫，却不见你带什么人或物事进宫，我又开始狐疑起来。”
“你疑心很重！”
“我跟你不同，你上面有徐夫人顶着，我却没有任何靠山，所以我必须要有百分之百的把握。现在想来，那时你已经把孙二芳弄进宫了吧。”
“是！我把她混在进宫打杂的人中，神不知鬼不觉得带回了承明殿。”
“高！真高！每天都有上百人进宫打杂，当天进当天出，严格盘查，绝不允许在宫里留宿，不过这些都是黄进黄公公的职权，多一人少一人又有什么关系，对吧？”
“你什么都知道了，还问我做什么？”
“其实你的计划还是很周密的，只不过千防万防，家贼难防，再周密的计划也架不住有内奸。”
“谁？”
“嬷嬷不知道？”漪房故作惊异，“不过也是，嬷嬷一直待在少府，对外面的事自然不太了解。长乐宫新进提拔了一个女官，那个人不是别人正是徐夫人身边的简英。”
张嬷嬷惊得半晌没回神，“无耻，无耻，简英，你这个卑鄙小人，枉娘娘视你为心腹，把你从一个小宫女提拔成承明殿的女官，总理承明殿事务，这是多大的恩德呀，你却恩将仇报，你的良心被狗吃了！”张嬷嬷破口大骂，张牙舞爪，想冲破牢门把简英抓来活活掐死。
漪房抓住张嬷嬷的手：“嬷嬷莫要激动，人不为己，天诛地灭！当时我正为无法接近承明殿苦恼时，简英刚好有个小小的把柄落在我手里。其实我这么做也是迫不得已，你们徐娘娘总打我们谢娘娘的主意，为了主子的平安，也为了自己能多活几年，我只好请简姐姐帮我注意着，却不料她带来的消息却印证了我的怀疑。”
“于是我让简英将你们事成之后杀孙二芳灭口的图谋告诉了孙二芳，逼迫你们有所行动。孙二芳当然不愿死，吵闹之下你们绑了孙二芳的儿子威胁于她。孙二芳那边刚刚安定下来，孙二芳的丈夫却跑到宫门前吵闹，终于一发不可收拾，你被少府带走，徐夫人惊慌之下，竟被太后抓了现形。当然这其中简英居功甚伟！要不然简英怎么可能一跃成为长乐宫的女官，太后面前的红人。”
“原来是你！一切都是你在背后捣鬼！当初刚进宫的时候，我就该杀了你，哪能酿成今日之祸？”张嬷嬷大叫。
“你没有吗？从永巷，掖庭，到织室，你哪次不是想置我于死地？真可惜，每次都让我死里逃生，只不过你却未必有那么好的运气，金宝的姨妈！”
张嬷嬷浑身一震：“你知道？”
“你那么想整死我，我总要搞清楚原因吧，就算死也要做个明白鬼呀。”
张嬷嬷惨笑两声，扑通一声跪在地上向着冷宫的方向连连磕头：“娘娘，都是老奴的错，是老奴连累了您，是老奴害了您！”
转身跪在漪房面前，颓然说道：“我明白了，你处心积虑做了这么多事就是针对我，你赢了！”突然，她抓住漪房的裙摆，“我求求你，求求你，饶了我家娘娘，她已经被打进冷宫了，别再难为她了，至少让她能够善终，我给你磕头了！磕头了！”她咚咚咚得磕着头，血顺着额头流下。
冷冷得抽回裙摆：“嬷嬷抬举了，漪房一介小小宫女哪里保得了娘娘？嬷嬷，请上路吧！”转过身去不再看她。
微弱的痛苦的呻吟钻进耳朵，漪房没有恐惧，没有害怕，冷冷地站在那里等待着结果。须臾，声音渐息，狱卒来报：行刑已毕！
她绑在行刑柱上，耷拉着脑袋，脖颈上套着白绫，紫红的勒痕触目惊心，一双空洞的眼睛始终不愿闭上，指甲缝里满是木屑，行刑柱上的抓痕清晰可见。
看着心腹大患死在自己面前，漪房却没有高兴，反而有些哀伤：还有多久？也许不会太久，等到谢良人产下皇子，不，是太子，这个命运也该落到我头上了吧！
初冬的寒风吹来，漪房禁不住打了个寒战，厚厚的披麾将她严严裹住，“不冷了吧！”原本披在他身上的披麾已经裹在漪房身上，孙洛围着漪房一圈圈跑着，一口一口哈着白汽，笑得像个孩子。
漪房眼圈微红：“对不起！累你在少府受苦了！”
“你说什么？”孙洛没听清，大声问道。
漪房使劲眨眨眼，吸吸鼻，摇摇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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