暖阳斜照，和风无声，厅堂里空荡荡静悄悄，只剩下两个半大的小鬼头相顾无言。.

小翠见这个道童年纪小小，玉琢粉砌一个小孩儿样子，偏偏衣着不凡，又神神道道，举止可笑，倒满有趣，便盯着他细细多看了几眼。

几缕眼光自是柔弱无形，轻比细风，小道士却非同感受，被目光拘束得局促不安，莫名有些心慌慌，意乱乱，手脚也不知道往哪里放了，满眼都是对面笑吟吟的美貌少女，明眸皓齿，身姿动人正在大有兴趣将他注视，心中自此一窒，目光就被魔力吸引，生根不移，直愣愣大胆放肆，贪婪美景，再也收不回来。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不舍只是一瞬，突然耳中听得几声嘻笑，小道士猛然醒悟，就如同初次入空行窃的新手小偷被主家贼赃并获牢牢抓住一般，窘迫得无地自容，目光讪讪收回，头颅惭惭低垂，犹是疑心被对面佳人小看取笑，当作轻浮无礼的浅薄之徒，脸上滚滚发烫，心也怦怦直跳，又似别样感触，心头浮起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奇异滋味，冒冒然横在胸口，搅扰心扉。

小翠怎么会在意，抿唇轻轻一笑，飘然转身，也向内院走去，步伐也太匆匆！

没迈出两三步，就听到后面小道低低叫了一声：“小姐……姐，等等！”

小翠回转身子，微微也带些诧异，睁大了眼睛充满了疑问在小道身上扫来扫去。

不比前次，小道完全顾不得理会，但见得人影回转，已然匆匆开始忙活起来，一把从背后拉出来一个锦绣滚边的小背囊，看上去鼓鼓囊囊不知多少存货，无心清点，只管伸手在里面东一下西一下乱翻一气，拨弄得叮当叮当不停的磕碰作响，听起来多是些或大或小的玉瓶瓷盏，也不怕碎了家当，烂包在手上。

好一番忙乱，寻摸半程，这才从中拣取出一个两寸不到的青花白瓷细脖小瓶，软木塞裹着红纱细布紧密封口，造型拙朴可喜，大底小口阔肚皮。

小道士眉开眼笑，手上摇来晃去，喜滋滋地抓住了瓷瓶上瞅下瞅，再也不会差错，却也不能放心大意，伸手拔开封口瓶塞，像一只小狗一样凑到跟前皱着鼻子嗅了一嗅。

又何需逼靠得如此贴近！只在木塞离开瓶口的那一瞬间，那一股奇异药味迅速泛起，四溢飘散，香气是那样浓郁芳馥，满屋子都见遍洒，美妙滋味无处不在，仿佛早早就埋伏在心底，只等这一刻应时开启，只怕气息猛烈，腾雾熏蒸，挠心抓肺，刺激承受不起!

不耐等待，小翠心有所归，在一旁恨不得老早离去，此刻却很快沉静下来。

美妙的药香味道几乎是无孔不入，轻车熟路从自己身体上的每个细胞都穿透深入，一股沉醉酣畅的奇异感觉立即贯彻了四肢五脏，心旷神怡，好似相接了任督二脉，满身通泰，浑然忘忧。

小翠蹙着鼻子贪婪地吸取，如此无上美好的香味，真叫人迷醉！那是一种叫人一旦接触就会欲罢不能沉醉，美啊，妙啊，爽快啊，过瘾啊，立时解脱一切心事沉疴，哪有什么疲惫焦虑，尽皆烟消云散，飘飘摇摇，昏昏沉沉，如似腾香云驾清雾，一体凭风直上而羽化登仙！

不对！这味道、这感觉，如此熟悉！这药，分明就是……那药丸！

小翠心神一颤，惕然惊醒，脸色也突变，目光寒凝如霜，冷冷直盯着忘形而乐喜滋滋的小道童，惊惧、疑惑、戒备，诸般心绪不可自抑。

小道士无知无觉，全部心神都只顾着捧定了小小瓷瓶，昏昏然一片陶然乐醉。那药味化做一缕细细幽香，无视躯体，直抵心底，荡漾回转，跳跃欢歌，飘然上达仙境天堂，愈享受愈舒服，无止诱惑恰如妖精的甜言蜜语，妩媚可爱，无可御之。

小道士不知不觉间唇开齿启，俯鼻鼓腹，深深吸纳，恋恋吞吐，一口气行经五脏贯穿六腑，这才稍有满足，倒也贪图难满欲壑难填，依依不舍，几番犹豫着下不了最后的决心断斩一时贪欢。

风也受惑，急急一股劲道从窗口旋转钻进，清冷空气乱了秩序一涌而入，无心爱恋疼惜，惊了神仙旅，碎了天国梦，将悠悠暗香蛮横无理地卷搅吞噬，毫不留情地播散冲淡，归于虚妄无影踪。

这是高岗的空气，凛冽而寒冰，需要的就是大口呼吸，清静心灵。

冷风扑面，小道士这就清醒了许多，心神回转，狠狠死命地塞上瓶口，咬着牙咧着嘴瞅着手中小小药瓶只管摇头。

再抬起头来已是满面笑容，一眼瞧向小翠，竟然行也神速踏也禹步，一脚方才迈出尚未踏实，身影竟早已虚飘飘一晃而没，全无影迹，便如鬼魅匿伏，原地里眼睁睁消失不见，同一时间再无间隔，同一副身影又轻荡荡毫无声息一闪而出，立在小翠面前近处，踏空无痕，凭空现身，真是妖异突彰！

小翠心中猛地一跳，脸色立时失色，惊恐讶异，仓惶失措，眼睛瞪得老大老圆，看他消失，看他出现，根本无法保持镇定，偏偏又反应不及，立在原地，身体绷得僵硬，手脚也颤颤，不再由己随意，想要稍有动弹也是分寸不能，只有感觉清晰无误，胸口发闷，喉咙发干，汗水涔涔而出，寒了前心后背。

笑容也蹊跷，剩得下几分亲切相对小翠，小道士呲着一口小白牙，好象有多少话忍不住要说，却也羞怯怕生，只是空白张了张嘴，留不下半句言语大胆吐露。又作鬼魅之行，瞬时消失瞬时出现，复归原点出发之初，倒也得意，细眉展，凤眉闪，嘴角歪歪，酒窝浅浅，藏不住衷心满意一点笑。

纵也多情，再有多意，辗转落入小翠眼中难有丝毫俊美俏皮，几分好看颜色，绘就一个丑陋粗鄙祸心包藏的深渊恶魔完美形象，奸猾狡诈，冷酷恶趣，白牙只作**，阴谋开张正在吃吃乐笑。

进也速退也速，奇异接蹊跷，小翠见得小道士走开远远，惊惧戒备之心未消，疑虑困惑之心顿添，却喜自己躯体渐听使唤，不想方才潜劲此时才现，身子一晃一歪，腿也无力，头也眩晕，立足不稳，跌倒只差少许，下意识里往后一步斜撤，这才平衡稳定，一分容让而得有余，只要肯退，不失和谐。

只是这么小小一步，却惹得小翠性子发作，脸色青白变幻，银牙碎咬，杏眼圆瞪，毅然决然偏就要向前再一步踏出，单薄纤细的身躯倔性如山，再无一丝一毫后退之意。

那小道士来也突然去也突然，迅行如风，飘忽如鬼，偏偏未见得他有什么举动作为，诸般不轨难道只是为了那么呲呲牙傻傻一笑？行诡异作古怪，无可解之，只能叫人疑惧起，恐惑生，心惴惴不能安。

小翠立直了脊梁,挺胸抬头，咬牙瞪目，一副宁死也要抗争到底的架势，支撑起满满全是勇气，女中自有豪杰，巾帼何让英雄，怎么能够不将双拳紧握！

未待奋起，突然身子一震，愣住了。小翠露出一脸难以置信的神色，慢慢抬起左手，摊开掌心，赫然凭空在自己手中就多了一个圆鼓鼓小口阔肚子的青花白瓷两寸小瓶！感觉沉甸甸满当当，正是那小道士方才手中之物！不知在何时，却应在那时，毫无知觉的茫然失神中就被他塞到了自己手中！

小道士很满意，目光明亮亮，望着面前那美丽而带着些许惊疑的俏脸，自我感觉就是需要这样一向良好，抬抬手冲着小翠手中瓷瓶指了指，笑吟吟地说道：“药！每次一丸，病发时直接服用！”

药！果真是那药丸。

小翠仿佛又回到了旧时场景，一阵阵熟悉的异香暗暗汹涌不觉而出，环绕包围，一缕缕幽馥气息心底回转，轻盈曼舞混若云间仙子，无风碰荡，交合弥散，相互喁喁耳语，无羁无绊恰似林间精灵跳跃腾挪，畅笑欢歌，声脆音清，那是来自九重天外的鸣筝抚琴，止不住的浅吟低唱，动人心魂，荡人心魄，念念顿生向往，恨不能以身俱投之，舍了心神精魂，享其至庆，一梦离俗，永沦天国，酣醉忘忧！

摇摆，不定，几番失措于左右前后，小翠微晃而停，唇中深深嵌陷贝齿，脸色也从最初带着些迷惘回复到有些冷漠的冰霜，那是痛！指节捏得发白，小小瓷瓶太过牢固，仿佛坚不可摧，禁得住死命紧握，碎裂不出忧伤一片，只有光芒点点在双目闪动，试探着谁的心情难诉，语气倒是少有的平和自如：“什么药？”

又何需此问！小道士倒有一愣，不可思议地瞪大了眼睛，又将小翠面庞眉目上下打量了一番，笑也淡消，目光无形也似沉蕴，深深不能见底，缓缓而言：“风茄子，又名洋金花，相传出于海外异域之地，早年由番邦海贼相携以入，其花娇丽，耀眼硕大，常有红、白、粉、黄、紫等等颜色，五彩缤纷，美不胜收，花苞低垂，开时仰举怒放，善美姿，胜美仪，艳冠群芳。其后孕育椭圆果实，色近墨绿，形如弃卵，细针穿刺或小刀划割，则有白色浆液流出，黏若乳汁，过火煎熬成膏，遂可入药，有神效，华佗奇药之古方麻沸散就合以此药为主，或病或伤，服之则飘飘然忘其苦楚，痛疼爽然若失，不药而愈，可救死，能扶伤，堪称丹药神品。”

一下停顿，小道士语气急转直下，声音低沉，显出些凝重之色：“只是此药善能致人幻觉，又极易以来成瘾，先使人兴奋畅快，后陷入麻醉幻想，梦里不知身是客，一晌贪欢，日夜常想好梦连做，往往便永堕沉沦地狱，实在是不让百毒之首，一服而再服，三服四服，终究是以薪济火，饮鸩止渴，挣扎于虚幻愉悦，不知不觉中销膏糜骨，肝肠寸断，体毁神损，心迷志移，化为幽魂历魄，深渊恐怖无底，何以自拔！”

何以自拔！何以自拔！小翠最隐秘的心病被这小道士一言道破，声声在耳，不让惊涛骇浪！无以自拔，无以自拔！只能垂头闭目，掠掠的痛楚，只有自己看的见！却要明显不过，颤栗了身躯，拳也紧握，空有力，何处使！肌肤天生无暇，突兀的骨节尽起，折损得惨惨发白，不让这一口轻松呼吸，急促难耐，可不可以一力控制，压服得波澜不显？

平和也只在这一阵，小道士的脸色也松泛了许多，望向小翠的目光也渐渐温暖了起来，一缕缕爱惜恋取只管添增不歇，这就有些子开心欢喜：“我看你中毒时日虽然不浅，已散显眉目，但幸知节制，有毅力，能控制，损害程度不重，未入心肺深邃，只要立下决心，从此后断了祸根服用，病瘾发作之时实在挨受不过可以服用瓶中之药以作替代，自可减轻疾状，对那毒药的渴求欲想将会越来越轻，直至完全消退，再无沉沦之虞！”

希望有多重要？突然清爽了整个世界，光明自由的空气就在前方，何等甜美！一口，一口，就需要这样大口大口！小翠深深呼吸，待她再度睁开眼睛，已经是信心满怀，精芒大胜，完全没了疑惑惊悚的影子，变得精细凌厉！太看重，不能不小心翼翼，眼睛瞪得再大再亮也不足够，明芒隐隐闪闪，小道士完全被盯得紧紧，询问却要轻轻缓缓：“你是谁？”

“龙骨！”

这是什么鬼名字！只听说过虎骨，那是药材。龙骨，又算什么?</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