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后来才知道，他想跑其实很容易。

他不跑，自然有他的理由。也许就是为了守株待兔——我这只兔子。

他打晕了侍卫和我的侍女，他变成了侍卫，而我则成了我的侍女的相貌，堂而皇之光明正大的出了地牢。

他和我分道扬彪，临走前朝我眨了眨前，说：“后会无期。”

而后挥挥衣袖，洒然而去。

我无语。

不见就不见。也许我和他本来就不该遇见。遇见了，也就是行色匆匆的过客，再回首，谁也不记得谁了。就像天上的流星，一闪而过，点缀了天空的风景。

或者，是我点缀了谁的风景。

不得而知了。

看看天，要亮了。这一夜折腾的，比我过去所有的年份都精彩纷呈。

他走了，我也该走了。

不知道走了多少弯路，不知道搭乘了多少辆过路马车，也不知道走了多少村庄，更不知道走了多远，我只知道从琪国的城门出来，日出日落，过了十五天了。

从一辆老伯的马车上下来，他告诉我说：“姑娘，玉国的都城到了。”

我说：“谢谢。”

这就到了吗？

不出门，从来不知道世界有多大，也不知道世界是什么样。从前有的，都是虚拟的想像，哪怕是恐惧，也是虚幻的。

第一件事，就是要确定我自己的身份和位置。

我不管究竟发生了什么。我既然选择了回来，就得让自己能够堂堂正正的站在阳光下。我找了一个人多的茶肆，借了一盆水，名曰洗脸。我把曾大夫给我的解药放进去，洗了脸，恢复了自己的容貌。

那盆水，像一面镜子，无风无波，清晰地照着我的容颜。

我微笑：出一趟门，我成熟了。这是成长的代价。

没人在乎我进出时的变化，这就是人多的好处。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喜怒哀乐，有着自己数不胜数的烦恼，有时无暇顾及别人，哪怕那人就在身边，很需要别人的帮助。

几度辗转，我找到了王府的大门。

多可笑，我在京城出生，在京城长大，又曾经徒步从白府走到王府，我居然不认得路。

站在门前，有守卫的士兵诧异的看着我。我上前，轻轻的说：“我要见风云涌。”

他们错愕的互相看了一眼，竟也没人指出我对王爷的大不敬，其中一个立即就朝里去回禀了。我站在门口看那气派的大门和门口的一对石狮子。

我原以为我会等很久，可是不到一盏茶的时间，大门就开了。出来的是总管。

他是不是代表了风云涌？他不肯见我吧。是不是对着一个莫名其妙的出言不逊的女子如此大放劂词，他会选择置之不理？然后让手下人将我轰出去了事。每天或许都有无事生非的人，他不会眨一下眼睛，更不会有一点点动容。

我做好了随时离开的准备。

没什么。

如果见不到他，我就连一点后悔的余地都没有。

我看着那总管走到我面前。他毕恭毕敬的朝我施了一礼，说：“九夫人，王爷有请。”

有一点点惊讶。

我微微点头，不想多说。

进了门，跟着总管到了花厅。总管站在门外，微微弯了一下腰，便自行退下去。我则一步步走了进去。

他背对着我站着。

我静立，等他回身。

他回过头来，看着我，问：“是你要见我？”

我清了清嗓子，说：“是，王爷。我有三个问题。”

“你问。”

“第一个问题：我是谁？”

他的浓眉跳了一下，看着我不说话。是不是，他也怕一出口就错？他并非是介意对我的伤害，而是介意他自己的威严。

我道：“如果你沉默，我就当你不认得。如果不认得，那么我的另两个问题就没必要再说出口了。”我转身，又回身，说道：“奉劝王爷一句，不要再介意别人误认你和你的皇兄。”

因为，他也不过如此。

轻笑，转身，算是再见。倒也一身轻松，不是？

快要走到门口了，他忽然出声：“白无瑕，你给本王站住。”

眼中忽然酸涩的很。我很容易满足的，只为这一句。我听话的站住，轻轻转身，说：“王爷，小女子是白如兰。”

从此以后，我是我，我不是你做主的白无瑕，也不是风云啸做主的旋舞。

他有些头大，却很好脾气的说：“好，白如兰，你的第二个问题。”

“你对我，爱还是不爱？”

他的眉毛蹙在一起，想了一瞬，说：“这样幼稚的问题，只有幼稚的女人才会问。爱是什么？有几人靠爱活着？”

我不理他，说：“你拒绝回答，可是？那我就解读为不爱。所以你才说不出口。既然不爱，请让我回家。”

他似松了口气，说：“当然可以。从你进门的那一刻起，这里就是你的家。本王不是小肚鸡肠的人，你是你，你爹是你爹，我不会错待你。”

他太自以为是了。可我不再是以前的只会顺从的我，因为我知道，顺从别人，是不会给别人带来麻烦，可是会给自己带来麻烦。我说：“我说的家，是我自己的家。这里是你的家，不是我的。民女谢王爷成全。”

说时从袖子里拿出三张纸，走近他，放到他身旁的几案上，一一摊开，铺平。而后站开一步，侧头看他。

他挑着眉看我，问：“这是什么？”

“休书。我自请休离。民女告退。”缓缓的施了一礼，绝然而去。

走出了他的客厅，抬眼望着满天灿烂的阳光，忽然泪就落了下来。我用力的抹去，任它放肆的流。为什么我不能流泪？为什么我非要掩饰？为什么我不能伤心？为什么我不能做自己想做的事？为什么我要装着成熟？为什么我必须体谅别人？

他不爱，他不挽留，我当然伤心。伤心就要流泪，我本来就软弱，不必非得强装着坚强。就算是我自己申请的离开，可我仍然是受到伤害的小女子，是被抛弃的那个。我不过是保留着自己最后的自尊而已。

我的肩很柔弱，撑不起太多。我累了。

我的心很柔软，经不起太多的折腾，我累了。</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