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都,太初宫紫宸殿上。
满朝文武拱手肃立,空气近乎凝窒。御陛之上,龙椅空空如也,后面却有一席紫色闱帘遮拦,其后便坐着执掌当今权柄的武太后。
此时,紫帘之后正透出她沉肃又威严的嗓音——
“君之爱子,幽之于别宫;贼之宗盟,委之以重任。呜呼!霍子孟之不作,朱虚侯之已亡。燕啄皇孙,知汉祚之将尽;龙漦帝后,识夏庭之遽衰……”
语音一顿,群臣为之周身一寒——显然,她的声音之中,已然透出一股肃杀之意!——没人想到,那份出自骆宾王之手、将她骂得体无完肤的檄文,会被当着朝臣众人念出,还是由她亲自诵念!
檄文全文共分三段,刚刚吟诵的这几句,就是第一段,专行指骂武太后。
“……班声动而北风起,剑气冲而南斗平。喑呜则山岳崩颓,叱咤则风云变色——著此檄文之人,便是那以文采飞扬而闻名的骆宾王吗?果然是才华横溢胸怀山岳,但竟陷身于贼未能为朝廷所用,列位臣宰,可有失职之感?”
余音袅袅震荡朝班,众臣一直想不透,她一个女人年逾六旬,为何声音还这般洪亮,甚至担得起“雄浑”二字,似有透人心魄之力。
当此之时,众臣无话可说。位于朝班之首的宰相们纷纷低垂下头。也不知武太后这话,是讽刺还是真心,还是不要搭话的好。
“公等或居汉地,或协周亲,或膺重寄于话言,或受顾命于宣室。言犹在耳,忠岂忘心?一抔之土未干,六尺之孤何托?……”
诵念至此,武太后的声音嘎然而止,群臣却同感异讶!——因为她的声音之中,除了惯有的威严与沉肃,居然还平添了一丝不易查觉的……恐惧?!
这可是极为罕见的事情,区区一纸檄文,为何让她失色于群臣面前?
此刻,只有紫帘后面的那个女人,武太后自己,知道原因……至从先帝(高宗)驾崩后,朝廷大权尽数落入她手。从那时候起,她就开始了一系列大胆的试探。先是追朔武家的列祖列宗,立宗庙,封爵邑。尔后,她破格提拔自己的侄子武承嗣为宰相,此前庐陵王要提拔自己的岳父做宰相,顷刻被废,她这样做了,天下却没有半个人跳出来说个不字,她为之暗自欣悦许久;紧随其后,又有诸多祥瑞现示,仿佛就在向天下人昭示,李氏已衰主女主当兴,轮到她这个武姓女子来做皇帝了……
一系列的动作,都是为了试探李家皇室与臣民仕人的反应与底线。诸番试探下来,那些已被杀怕的李家宗室与大臣们,没有半个人跳出来吱声反对,却唯有这个骆宾王,当着天下人的面将她骂了个痛快,还一针见血的痛斥她的野心,并且,号召天下群起而反武,匡复李唐!
尤其是最后那几句,直刺她的要害——要是天下的李家宗室和王公贵族们,当真受到檄文的蛊惑与李敬业站到同一阵营,那绝对是一场巨大的危机!高宗去世前,她所面临的敌人无非是政治上的对手,她大可以挥使皇帝这把神兵利器,一一将其剪除;如今高宗已经去了,她感觉到前所未有的孤立无援,也头一次的,直接面对来势汹汹的武装政变!……而与之对立的敌人,眼前虽是只有区区一个李敬业,但难保以后,会否是整个李家,整个仕族阶层,乃至整个天下!
……
“谁有对策?”如同厉喝,她突然说道。其声滚滚,朝廷之上静若寒蝉,所有人都感觉到她凌厉的杀机。
“谁有破敌之策?”第二声厉问下来,仍是一片死寂。
“尔等,皆尸位素餐之辈么?”——‘啪’的一声,那篇檄文被扔了出来,紫帘颤抖!
“禀报太后,微臣有应对之策!”这时,一名官员站了出来。
“监察御史魏元忠?——讲!”
“是!”魏元忠持节而立,朗声道,“微臣以为,李敬业必败,不足为虑!”
“何以见得?”
“其因有三!”魏元忠道,“其一,我大唐起于关陇,之所以能够在隋末乱世之中脱颖而出制霸天下,精锐轻骑的战斗力不容忽视。这也是为何我大唐立国不久,高祖皇帝即派太宗陛下西击薛举的重要原因。拿下河陇,陇右良马尽归大唐,又可征得长骑善射之辈,以组建精锐骑兵。太宗皇帝于虎牢关五千精骑大破窦建德十万大军,即是典型战例。现如今,我大唐精锐骑兵多聚于西北边疆与关内两京之间,扬州地理缺失不产良马,且无果劲之骑士,骑兵甚寡。叛军虽号称十万,然多是市井游民与投机混水之辈,乌合之众不足为虑!”
“好,接着讲!”武太后显然对他这番话,极为满意。对于她这个不懂军事的女流而言,这种番军事论叙大有“茅塞顿开”之感,精神为之一爽。
“其必败原因之二,即是:现今天下呈平非隋末之乱世,百姓安居乐业,人心思安。李敬业之流为一己之私利而背反天下,失道而寡助,虽一时势众,然毕竟与天下大势背道而驰,蔫能不败?民心在我,何惧之有?”
“天时,地利,人和,皆利在朝廷!甚善!第三条如何讲?”武太后的声音里,已然透了几许欣然。
“第三条,也正是叛军的命门所在——他号称匡复李唐,然而叛军首脑之中,竟无半个李唐宗亲,这岂非是自欺欺人,诓骗天下?为臣者,竖此逆旗攻袭主君,为天理所不容,为人神所共弃,蔫有不败之理?——朝廷若用李唐宗亲挂帅挥军平叛,其谣言谎话不攻自破,败在眼前!”
“好!”
紫帘后传出“啪”的一声,武太后俨然是拍案而起,“就命左玉钤卫大将军、宗亲梁郡公李孝逸挂帅出征,讨伐李敬业!魏元忠,你深谋远虑知兵能用,命你为监军,从旁辅佐李孝逸用兵伐贼!——李敬业,不守臣格无君无父欺师灭祖,当剥其李姓削夺爵禄,夷灭宗族,祖上三代剖棺沥尸!!!”
群臣为之一震——祖上三代,那不就是特指已故的老英国公李勣么?剖棺沥尸?当年,正是李勣助你登上皇后之位,你能有今日,还不是多亏了他的功劳?……
朝堂之上一片哑然,无人敢于吭声……
此刻,江都义军虎贲卫大营中。
萧云背剪着手在一队兵卒面前走过巡视了一回,摇头,苦笑。
这都是些什么兵?一共才二十人,而且不是老弱就是残幼,没一个清楚明白的壮汉子。他这个新来的军官,虽是挂着“果毅都尉”的军衔,却只得了一个可有可无的养马管草料的实职,简直比当年孙猴子的弼马温还不比。
因为孙猴子手下,总算是管着所有的天马;而他手上,总共只有八百匹劣马!
原来,唐军的马匹普及率是最高的,除了轻骑数量多,就算是步卒也都配备有用来行军与驮运的马匹。可是扬州江南之地历来少马,如今,全扬州的好马和骑兵,都被李敬业集中到了狮威卫,由他弟弟李敬酞统领着。虎贲卫中号称有“八百精骑”,其实全是人家挑得不要了的劣马,和一些三脚猫的骑兵。
显然,李敬业也是察觉到了魏思温的用意,马上就使了一计反招——你魏思温要往军队里安插亲信是吧?行,我也不损你面子,让你安插。但我就让萧云当个弼马温,手上还没有半分实权和有用的东西!
萧云的脸上依旧泛着莫须有的微笑,轻轻扬了一扬手中那条崭新的马鞭:“引我去马圈。”
“是,萧果毅请。”几名老卒走了出来,在前引路。
在军营里绕走了一阵,萧云来到了马场。一片烟尘中,八百余匹马在往来奔腾。他这个“骑曹参军”要做的,就是带着手下这二十个老弱残兵,每天喂马。
“弼马温也是官,有官就有权。利用职务之便,先替我自己挑个座骑再说。”
因为不识相马之术,萧云看了一阵,也没觉得哪匹马好,哪匹马不好,只能凭着它们的肢体瘦壮和高大与否,做出粗略的判断。此时,他一眼瞅中了群马之中,一匹浑身雪白鹤立鸡群的高头大马,挥鞭一指:“去,将那匹马牵来!”
“是。”小卒不敢怠慢,去将那马弄到了萧云面前。
“此马如何?”萧云问。
老卒答道:“回萧果毅话,马经有云,耳如撇竹,眼如鸟目,麟腹、虎胸,尾如垂帚者……”
“停。你就说这是不是好马吧?”萧云有些不耐烦的扬了一下马鞭。
“是。此马名为‘寒玉骓’,据说产自西域,非是扬州之地的马匹能比,是八百马群之中为数不多的好马之一。”
“只是之一?”
“它就是最好的了!”
“很好。”萧云微然一笑,“它是我的了!”
“萧果毅,这可万万使不得!”老卒一惊,急忙道,“此马已有主人,只是全军的马匹都集中在此豢养而已。萧果毅,你还是另挑一匹吧?”
“废话多。”萧云才懒得理会,翻身就骑了上去。一勒缰一挥鞭,那马撒蹄便奔,爆发力十足,加速亦是极快!
萧云只觉耳边风声如雷,颇有风驰电掣之感。
“果然是好马,带劲!”
那老卒哭丧着脸跺起脚来大声叫道:“哎哟喂!这可如何是好?萧果毅怎么偏偏就看中了这匹马?……夏候将军,那可是你能惹得起的人物?”
萧云跑了个来回在老卒身边停住:“哪个夏候将军?”
“便是虎贲卫的第二号人物夏候瓒将军啊!他可是虎贲卫全军上下公认的第一猛将,还是韦大将军的妻舅啊!”
“哪来的那么多第一猛将?”萧云冷笑一声,挥了下鞭子抽上马臀,又放马狂奔练习骑术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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