依照昨日冷牙在街上所说的他和景缨的生辰年月,尽管她对天干地支没什么记性。但回府以后根据楚长史的推算,壬子和甲寅相差两年的先后顺序……也就是说,气质成熟的冷牙反倒要比那位面相看似稚嫩的靶贺王景缨足足小了两岁。
“我们明明没有见过啊?”姿态懒散地伏在镜案上,芸嫱眼神木讷地看着铜镜中的自己发呆,还在为昨天景缨叫她的事纠结困惑。
昨天景缨走后,毛翳便发暗号召集来他小队里的五个人去和一直守在铁匠铺附近的另外五人汇合,自己则随她及冷牙一起赶赴刑场……基于这场行刑本身就只是一个虚设的幌子,既然景缨已经现过身,那么也就没了非置这帮俘虏于死地不可的必要。所以到后来他们就按照原计划的那样由毛翳骑马扮成传令兵,高喊着“刀下留人”冲进刑场……
当然,这句“刀下留人”在那些满心期待旁观的百姓嘴里会传成什么样就只有天知道了。
“娘娘,娘娘……”外面一直保持安静的走廊上,突然大老远的就传来琼珠杀猪般的嚎叫。
芸嫱并未予以理会,索性还双手捂耳来了个彻底。
“真是的,这王爷到底还有完没完呐?昨晚刚派了一个五大三粗的,今天又来个娘娘腔,难道硬的不行,他还想对我这个小丫鬟使美男计不成?”虽然芸嫱没有应她,但琼珠的嘴巴也照样细细碎碎没有停下,自顾痛快地抱怨着进了房间,她身后,门口还站着一个侍卫。“昨天你们上街让他给鬼撞了还是怎么?一回府就阴着脸说要没收我的全部盒子。他明明就知道那些盒子里装的都是我的命根子,就算心情再怎么不好也没理由拿我一个下人开涮吧?况且他哪次不是心甘情愿赏我的,这世上哪有主子会恬不知耻地伸手向下人要回赏银的?”
本来以为捂住耳朵就清净了,结果她喋喋不休的声音还是无孔不入。
“反正他也是嘴上说说而已,你陪他随便敷衍两下不就过去了。”放下手臂,芸嫱心不在焉地搪塞着。
心里正琢磨着昨天景缨对冷牙下的那封*裸的战书,压根没闲工夫去管她的什么盒子。她是不明白为什么冷牙会将对景缨的怒气带回府中唯独发泄到琼珠身上,但她绝对相信冷牙不会对这个伺候丫鬟动真格。要问为什么,理由她也不知道,因为一直没什么时间过于深究这个问题。只是明眼人一看就晓得琼珠和这府内的其他丫头不同,好像身份的等级更高一点,否则怎么可能在这大白天的就敢大呼小叫的被侍卫追着跑也没个人管?而且冲她说起冷牙时那种可以称为“大不敬”的口气看来,恐怕她已经“特殊”到连冷牙都不怕。
“好了好了,我这儿正忙着呢。你不是还要完成明年初呈京的那幅刺绣吗?快去快去,不然就赶不及陛下的寿辰了。”芸嫱从镜案前站起来,一边说着,一边迫不及待将琼珠直往室外推去……她在这王府内的地位到底能“特殊”到什么地步,自然不是现在的她该考虑的。她只想好好琢磨琢磨十天后与靶贺军的对战,毕竟就那个想法神鬼莫测的靶贺王来说,这张战帖的真实性究竟有多少还值得确定,别到时让他们这边是棒打棉花,没个声儿。
“什么叫随便敷衍?昨晚他可是硬让我交出了一只盒子,我问他理由来着,他却说什么是对我教坏你的惩罚,说什么我教了你一些乱七八糟的东西。”被推到外室的琼珠又死皮赖脸的重新退了回来,打定主意要死粘着她。
“你教了我什么?”芸嫱茫然。
“我还想问你呢。”被她反问,琼珠也更加疑无出处。她赶紧道,“既然他都这么说了,所以我觉得现在只有你才能救得了我那些宝贝盒子。”
“我?”迟疑又有些后怕地看着赫然摆出一副若不帮她讨回盒子,就赖定她的架势的琼珠,芸嫱心尖冰凉。她深谙就冲这丫头爱财胜过惜命,巴不得和这世上的所有金银财宝都认亲戚的疯性,今天自己要不做点什么,日后铁定没有清净日子过。
可是,就算冷牙那么说了,她也还是觉得这件事与她八竿子打不着,这样又怎么去找他讨要啊?
心里直犯愁,还不得不硬着头皮去为她所谓的“解决”的芸嫱来到了外室的门口。“王爷派你来之前有对你交代过什么吗?”她对站在门外边的那个侍卫问道。
然而侍卫却没有及时回她,反倒是目不转睛地死劲儿盯着她看个不停,半晌才怯生生地开口道。“云悠,你又不认得我了吗?”
云悠?
芸嫱顿时敏感的僵住了脸色,背脊一梗,飕飕凉凉的恐惧感聚生。
昨天被初次见面的景缨叫过乳名,今天又莫名其妙从一个陌生人嘴里听见自己的另外一个名字。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你怎么总是忘记我,十年间我每天都在想着你,为什么你就是不能记住我?”见芸嫱愣着不说话,侍卫也急了。他苦皱着眉,脸色橘青地说道,像是积极地在向芸嫱求证着什么。
我为什么要记住你?
我连认都不认识你,谈何记忆?
……看着快要哭出来的侍卫,芸嫱在心中无奈暗道。该哭的人是她才对吧?她叶芸嫱活生生的十七年到底是撞了什么邪?老是被陌生人这样自来熟。
呃,等等……欲哭无泪时脑中骤然一丝亮光闪过,抓住了两个字眼。
十年……
他说十年?
而仔细回想起来,这一幕非常眼熟。自爷爷和云嫱为她改名后,“云悠”这个名字的确连他们都不曾再叫过。但是相隔这么多年,最近一次重新听起这个名字还是在距离今天不久的某天……羊舍,葛朗……
对,就是葛朗。
“你是葛……”好不容易终于想起,芸嫱正忍不住地叫出声来,笑容却瞬间凝在脸颊。
不对,这个人不是葛朗……她即在心中这样否定道。
暂不说此时的他应该是被关在都司府的地牢内,就凭他的相貌也绝不可能。因为据琼珠之前口中所提到的那个“娘娘腔”,现在依她看来也确实如此:面如冠玉,眉清目秀。虽不及冷牙那般妖娆媚色,但若褪去一身兰荠军服,倒也是生得一副清俊儒雅的俏书生模样。
尤其是刚才冲她埋怨时那眉眼间所显露出来的委屈之色,想想哪里会是那个满脸胡须,轮廓粗犷的葛朗?
可是她的想法还没来得及在大脑预热,冷牙那杀千刀的就从侍卫身后煞风景的走了出来,依旧带着他傲然不可一世又讨打地笑颜道:
“只是刮掉胡子就认不出和你有过婚约的人了吗?”</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