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句话,就像是一条火药引子连接着冷牙此时内心最敏感,最不易碰触的地方,一旦出口不慎,就会任其火势发展直至爆炸。
但眼下庆幸的是,冷牙并没有像那样大肆发作。他神情诡静异常,一眼不眨地盯着葛朗,那双眼神与其说是平静,倒不如说是森寂得可怕。猜忌,愠怒,质疑,凝愁……许多纷扰繁杂的情绪一并纠结沉淀在眼底的深渊,似一触即发。
“你果然有问题。”他久久开口道,微动着唇。“你费尽心思,说什么要留在她的身边,其实就是想要利用她。此次你领兵失败,按照景缨的脾性,还不会杀了你的家人?况且以你们葛家在靶贺的地位,手中执掌的兵权也足够对景缨造成威胁,他会这么轻易放走你们父子?”
冷牙一连串如坠千斤的问题沉甸甸地压着葛朗的背脊,他佝偻着背,颓丧的声音从那颗埋着的头下传来。“正因为这样,父亲当初才肯答应景缨的条件,拿出都司府里一半的兵力让我领兵出城来找您。”
“他还没有完全从父亲手中接过兵符,所以现在父亲暂时是安全的。父亲说过,景缨的野心不止于晏托现今的天下,就算我们手中握有千军万马,迟早也会被他纳入麾下。父亲本来只是想让我单独出来,可是我放心不下他一人留在靶贺,待兵马全数到手,景缨一定会借口除掉父亲。”
葛朗声音哀愁地说着,忧父之心溢于言表。突然,他抬起头来,眼睛忙不迭地看向芸嫱,道。“云悠,我真的从来没有想过要利用你。你还记得小时候在你们府上的后花园里玩的那个‘将军斗’的游戏吗?当时因为人数不够,所以我就找来了一个随行的书童充数,那个书童,比我们年长几岁,你还记得吗?”
他一脸固执地注视着芸嫱,眉心苦闷的锁成了一团,哆嗦着发白的嘴皮慌忙向她解释道,脸色急成了猪肝色。
可是芸嫱却一头雾水的看着他,脑子里空白一片。
小时候她的确是经常在府里和云嫱一起叫上几个仆人玩“将军斗”的游戏,所以葛朗姐弟进京的那年如果是真的玩过这个游戏也并不奇怪,只是当时在场的人那么多,她怎么可能记得到底有没有这么个书童存在?
“那个书童就是景缨。”葛朗垂眉黯然道。“自从那次游戏,他就扬言长大以后一定要得到你,就连我跟你的婚约他也一直是积极赞成。”
“将军斗?”冷牙蹙眉疑道,回过头看着芸嫱的眼神越发变得复杂,深邃。
“恩。”芸嫱点头,丝毫没去在意脸色不佳的冷牙。“是我和姐姐无意玩出来的游戏,有些像平时玩的抓鬼。通常情况下,这个游戏必须要找齐十人分成两队人马,每队都由将军、副将军以及三名兵士组成。游戏开始时,两位将军手里要拿着三枚代表兵士的石子数,站在同一个起点向前方五尺置放的一个铜盆里投掷,谁全数投中就要率先将某个地点悄悄告诉自己手下的兵士藏匿起来,然后再以此地为题给出谜语让对方带队去找人。当然,这其中的过程还会发生很多无法预料的趣事和阻碍,就看你能不能猜对谜题将对方全部找出来了。”
芸嫱慢慢解释着……心想若是葛朗说得没错,那么景缨知道她乳名的事也就不是什么稀奇事了,毕竟云嫱和葛朗的姐姐葛甄都这么叫她。
“他说过,你是第一个能赢他的人。”葛朗道。
“我?”芸嫱惊奇地指着自己,偏偏就是不记得他所说的那个书童装扮的景缨。
“王爷,反正现在的朝廷已无暇顾及这些指挥使的生死去向,收纳葛家父子或许正是上天赐予我们的一个契机,让王爷如虎添翼。而且靶贺王故意将战场选在地势险要的淮华,想必其中藏有蹊跷。葛朗的能力对我们而言恰有用处,带上他不失为一条良策啊。”这时,最先提议才导致了这场争执的楚长史仍不忘在一旁继续帮和说服着冷牙。
听见楚长史的话,葛朗也赶紧抓住这一线渺茫的希望,两眼非常恳切的望着冷牙,道。“我确实不知道刚才云悠说的铁匠铺是什么意思,因为景缨他自己有一干亲信,从来就不会对我们父子俩透露一丁半点有关他计划的事。”
冷牙没有搭腔,脸上也没有表情,只是背在身后的双手早已不知不觉中攥成了两锭铁拳。
“你们确定景缨这次是真的有心出战,不会有诈吗?”和葛朗的反应不同,芸嫱听了楚长史的话后则更加不安起来,生怕这场战役又会像以前那样成为景缨娱乐众人的把戏。
“这次他是认真的,因为他有了必须除掉本王的理由……”看着一脸紧张的她,冷牙依旧面无表情的说着。心境却越发沉重起来,张口欲言又止,终究还是忍住了那些认为不该对她说出口的话。
原来他会叫“芸儿”叫得那么亲热,是真的早在十年前就认识……
现在,他没有办法让自己很好的冷静下来。那天景缨看芸嫱的眼神不得不让他在意,那双贪婪的眸子,仿佛势在必得,非她不可……
非她不可?
身为她的夫君,他怎么可能眼睁睁看着她被夺去,仅是这一点,他也必须要和景缨战上一战。
“听见了吗?淮华和羊舍不同,淮华的城郊地势陡峭没有人烟,四处奇山怪石遍地,脚下的路面不是被厚厚的积雪掩盖,就是由以前的河流结冰而成。这样的地形别说行军打仗,能在上面好好走上两步已算是不错。”感觉心中憋着一股酸劲儿,不知为何就是想要冲她发泄出来才算解气的冷牙,语气不怎么和善的说出这番话,意在威慑警告。
“恩?”芸嫱不明不白的看着他。
冷牙则无谓的扬唇冷笑,话语也趋势尖酸。“你不是贼心不死,想要跟着行军吗?还是好好呆在这里做你的王妃娘娘,不要去给本王的军士添乱。”
这次芸嫱没有积极反驳,只是开始闷着脑袋不说话了,也不知道又在琢磨什么鬼点子。过了一会儿嘴里才咕哝道,“我又不是来做王妃的。”
“恩,本王知道,你只是想为本王生个小世子,急着做娘亲了。”诚心和她过意不去,似要较劲到底的冷牙微一挑眉,理所当然的说道。
听闻,芸嫱惊恼的抬起头,眼瞪如铜铃,绯红的脸颊足以媲美九月里最艳的夕阳。
“楚公休,派些人来看着娘娘。”妖目邪魅地瞟了她一眼,他转而对楚长史道。
“我都没有说要去了,你还派人来干什么?”芸嫱不满嚷道。想她又不是戴罪之人,干嘛要被人监视着?
然而冷牙却没有理会她的抗议,一边若无其事地向外面的庭院迈步走去,一边依旧唯我独尊地强调着自己的命令。“要是本王回来以后娘娘有个什么闪失,就要了他们的脑袋。”
望着他冷淡的背影,气得直跳脚的芸嫱急火攻心,忍不住冲着他骂吼道:
“你要是敢派人来,我就放狗咬人……连你一起咬。”</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