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一九八五年九月,新的学期又如期开学了。
开学不久的一次全校职工大会,在新落成的综合大楼底楼的阶梯教室举行。届时为教育学院一把手的郑院长,宣布了一个消息。
中央“讲师团”从这一天起,正式进入教育学院。
按“讲师团”成员的所学专业,各自进入所属部门,指导工作;要求各部门真诚欢迎并积极配合。
接下来,就一一介绍,同时按部门进行了划归。
每点到一个名字,大家都热烈鼓掌,同时掉头去看赫赫有名的“中央讲师团”每一位大员。而应声起立的“大员”都很谦逊过人地点头微笑并都捎带上一句:“请多多关照。”
欢笑声中,鼓掌声音也越加热烈起来。
介绍到按所学专业被分配到图书馆指导工作的“大员”的时候,有了片刻的冷场。
萧涛涛鼓着掌随大家一起掉头去看后排――“讲师团”成员的阵容――并没看到有人应声而立起来。
稍后,再次起立的是讲师团“教院”支队的队长。他首先表示道歉,然后解释自己的这位队员因家中有急事,没能随队出发;稍后会赶到学校,不会影响从下周开始进入部门的工作和授课。
因为讲师团的进入,图书馆的工作日程相应地做了调整。
每周抽出一个上午,全体集中到阅览室,接受讲师团分派进图书馆的老师讲解图书资料管理方面的专业知识。
萧涛涛觉得这是对自己本来可以自由支配的时间的掠夺。
心有很所不快。但也不能不服从组织,所以还是按照规定时间很准时地前往阅览室,参与听课。
但她的心不在焉全无遮掩。
老师在一张长方形的阅览桌对面讲授课程,围坐在阅览桌三方的寥寥数名“学员”的动作表情全收进老师的眼底。
萧涛涛浑然不知道老师也有性格。
萧涛涛只根据外貌确认了老师是一名男性青年。其它所有与该老师有关的情况,皆一无了解。
上了一学期课,萧涛涛甚至不清楚老师的名姓。
因为上课期间,她多半的时间都把一本杂志,压在报夹下面,偷偷地看里面的小说散文或诗歌,只在翻页的空隙,才假作认真地抬一抬眼睛,心思却留在期刊内的精彩文句里面。
那时候,萧涛涛最大的兴趣是在各类文章里面,寻找跟自己的心情和感悟有关联的段落和句子;一经发现,她会很耐心地把它们一字不漏地抄写进自己的笔记本里面去。
她当时并不懂得,这也是一种积累和储蓄。
她专心地做着自己喜欢的事情,完全注意不到身边的人等。
她给人的感觉是,人就在你眼前坐着,心却远在天边流连。
翻年到了学期期末。
萧涛涛在自己的空间――过期期刊室――里专心写作着的时候,听到有人叫着自己的名字,说有电话找她。
忙慌慌把一桌的稿纸用报纸掩盖起来,跑出去到隔壁办公室接听电话,因为马上就会回来,也没顾得及锁上房门。
是江琳打来的电话。
函授早已经结束。都走进家庭都成为母亲的两个朋友,已经有一段时间没有会面和通讯。
这样,一通电话就耗去了多半个小时。
萧涛涛放下话筒,心情很舒畅地返回自己的领地。
她一推门进去,就喊叫了起来。
她惊慌失措地伏到桌面上,用身体压住自己的“作品”。
她喊叫道:“你怎么可以――随便看人家东西?!”
萧涛涛从没有勇气,让人看到自己胡乱的涂鸦。
桌子对面的人,是讲师团分到图书馆指导工作,为萧涛涛她们上了一学期课的老师。
萧涛涛到这个时间,还没搞清楚他的名字。
只听人叫过知道,他跟萧涛涛一个姓。
萧老师咧嘴一笑。笑着致歉。
萧涛涛听过他半年的课了,这时候才注意到,萧老师张嘴竟是一口纯正的普通话。
普通话说话,效果大不一样。
更别说人家是讲师团成员,讲师团来自中央。
而中央意味着北京:
啊――啊北京啊北京,祖国的心脏团结地象征,人民地骄傲胜利的保证,各族人民把您向往,您是我们心中一颗明亮地星。。。
这一刻,萧涛涛把对首都北京多年以来的向往,都寄托到眼前这位令人仰慕的中央讲师团成员身上了。
她忘记了当年也是这样,把对人民解放军全部的敬仰和爱慕,都寄托到了年轻的边防战士姚远身上。
她完全忽略了自己所寄托的对象,有无条件或能力担当。
她流转的眼光,第一次停留在眼前这位已经作为她们的讲师,为她们讲授过半年转业课程的老师脸上了。
她的眼光充满着崇尚。
而萧老师却还在漫不经心表示着歉意。没察觉她表情的变化。
他说:“对不起,进来没看见有人。随便翻了翻。看不出来啊,这么个角落里,还藏着个作家。”
他说着话离开萧涛涛的办公桌,走进存放过期期刊的书架隔断里面去了。
“什么作家呀――”萧涛涛无地自容:“我不过乱写一通,请您不要开玩笑。”
萧老师在书架的隔断里随意地翻阅着过期期刊,偶尔冒出脑袋跟萧涛涛搭话。萧涛涛被动地应对着他的话题,不知怎么就问起他的孩子有几岁了。
“你看上去,我很老了吗?”他探出脸来,背对着窗户外面透进的光线;看不出真实的年龄。
“啊――我,对不起;我眼睛不好,我……”萧涛涛意识到自己非常失礼,却想不出言辞来打圆场。
“没关系,可能我这人老相。”他拿了几本按年份装订好的过期期刊,走出来站到萧涛涛桌子跟前,弯腰在借阅登记簿上登记,写下了自己的全名:
萧涤尘。
他说:“希望有机会拜读你的大作,你可以叫我小萧。”
萧涛涛尴尬得说不出话来了。
作者题外话:所有错误的历史,几乎都从美丽的误会开始。
区别只在于,你如何将它演绎。</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