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见,宝玉并非是反儒家。只是,自从儒家成为主流后,与科举制度等等相结合,逐渐走向了表面化,往往成为谋取功名利禄的手段。而真正奉行儒家理想的,却也是寥寥可数。
宝钗道:“男人们读书明理,辅国治民,这便好了。”脂批道:“作者一片苦心,代佛说法,代圣讲道,看书者不可轻忽。”又云:“读书明理治民辅国者能有几人?”宝钗认为,男子应“读书明理,辅国治民”。这其实就是所谓的治国平天下了。倘若宝钗是位男子,必是国之栋梁;而作为女子呢,所能做的,唯有修身齐家而已。但究其本质,都同是儒家正统理想的体现。
同样,佛教和道教,也有着类似的情况。比如那个水月庵里的老尼姑,却哪里是个清静修道之人?还有一些道士,则简直就是江湖骗子了。这些人的作为,和佛家和道家的理想,亦是背道而驰,因此为宝玉所恶。但是,书中那两位仙风道骨的茫茫大士、渺渺真人,则显然是作者心中的理想人物。
宝玉独立和批判精神,是令人赞赏的。他所反对的,只不过是将儒、释、道思想功利化、庸俗化;但在骨子里,对那些真正的理想人物,还是颇为敬重的。
“谁知此石自经煅炼之后,灵性已通,因见众石俱得补天,独自己无材不堪入选,遂自怨自叹,日夜悲号惭愧。”在我看来,这“无材补天”之叹,寄寓了作者的身世之感。对此,他感到的是自愧,而非不屑。
以我的理解,黛玉最后认同了宝钗,亦是因了那一番“兰言”。宝钗道:“只是如今并不听见有这样的人,读了书倒更坏了。这是书误了他,可惜他也把书遭塌了,所以竟不如耕种买卖,倒没有什么大害处。”以我的理解,说的便是那些世间比比皆是、追名逐利的“禄蠹”之流了。
宝钗是孤独的。几乎没有人能理解她。就连宝玉这样有些见识的,都把她看作“禄蠹”了。倒是后来的黛玉,还算是知她几分。两人成为金兰之交。在我看来,这是仅次于知己的一种情感。不仅仅是惺惺相惜,更是对彼此追求的一种欣赏与尊重。
谢安隐于东山,诸葛草堂高卧,并非是一意老死林泉,而是蛰居待时。正如《待时歌》里所说:“凤翱翔于千仞兮非梧不栖,士伏处于一方兮非主不依。乐躬耕于垄亩兮吾爱草市,聊寄傲于琴书兮以待天时。鹏奋飞于北溟兮击水千里,展经纶于天下兮开创磁基。救生灵于涂炭兮到处平责,立功名于金石兮拂袖而归。”
在出山之前,诸葛已充分了解天下大势。而以宝钗的身世,自小便没了父亲,哥哥又是个不省事的。因此,她不得不在小小的年纪,就开始操心家族事务。来到贾府后,事事留心,时时在意。在贾府那一小段时间的“实习”,又得以和探春这样一位有志之士的交流,看到了贾府现存的弊端。可以说,她的所有经历,都是为后来的入主荣府来做准备的。
“好风凭借力,送我上青云”。以我的理解,便是等待时机,一展青云之志。都说机遇只偏爱有准备的头脑。对她来说,确实是万事俱备,只欠“东风”了。雨村所吟的那句诗:“钗于奁内待时飞”,亦是此意。千里马常有,而伯乐却不常有。香草型的人物,最关键的,便是可以遇上赏识、信任他们的明君。他们可以安于清淡的生活,却是不甘寂寞,希望有朝一日可以鹏飞高举,以创下不可磨灭的业绩。
宝钗是金相玉质,入世却不庸俗。淡泊以明志,宁静以致远。她在默默地积蓄着、等待着。这枚待时而飞的金钗,最后等到那阵“好风”了么?我想应该是的。毕竟,宝钗后来还是嫁给了宝玉。武侯、武穆等人,也曾有过展才的机会。
但是,以柳絮之质,即便是偶然被一阵“好风”送上了青云,终归还是要跌下来的。无论是柳絮还是风筝(探春的象征物),均须借助风力;而不像鸟儿,可以自由地翱翔。
贾府最终被抄,宝玉也绝尘而去。宝钗最终沦为弃妇,却也是无可如何了。在历史上,这样命运不济、抱恨终生的仁人志士,也为数不少。
在我看来,仙草是放纵性情的林间逸士,而香草则是胸怀大志的治国(或齐家)贤才。前者属于艺术型,后者则属于政治型。
艺术型的人,多有些痴痴傻傻;而政治型的人,则往往是理性精明。“情”与“政”,似乎永远是一对不可调和的矛盾。
不必争论孰优孰劣。这是两种不同的美,代表的是两种不同的心境。
拿现在的眼光,黛玉适合做艺术家;而宝钗呢,则是一块当领导的材料。搞艺术,需要敏锐的感觉、天赋的悟性;而一个好的领导,必须是有威望、让人敬服的。
艺术家因为自己的独特个性,往往会受到世俗的冷眼和嘲讽。但是,一个真正的艺术家,是不会太在意这些的。他们会顽强地走自己的路,哪怕是不为世人所理解(也许是一辈子!比如梵高)。寂寞、孤独,却是自甘其苦,矢志不渝。
而作为一个领导,所关心考虑的,则主要是利益协调问题,需要的是冷静和理智。就理家而言,凤姐驭下太严,而探春则是锋芒过露。而宝钗呢,支持探春的创举,却以小惠全大体。这样,既不妨害基本的原则,又避免了一些不必要的麻烦。
宝钗所关注的东西,与情感无关。她以小恩小惠笼络人心,只不过是一种政治手段,如同今天总统竞选时的拉选票。其目的,是为了获得更高的支持率。在处理突发事件(如扑蝶)时,她表现出了很强的机变能力。脂批评道:“真弄婴儿,轻便如此”。这也是政治型的人所必备的一种素质。
类似地,以袭人的品格,人缘好、威信高,具备了做头领的素质;而以晴雯的心性,无论宝玉怎样宠她,也成不了首席大丫鬟。
黛玉一直在坚持着自己,“但使愿无违”;宝钗则是力求有一番作为,却是生不逢时。前者同行者寥寥,是“寂寞林”;后者志向高远,是“晶莹雪”。两人都是“有命无运”。黛玉之感,宝钗之叹,古今皆是如此。
仙草固奇,香草亦罕。喜欢黛玉,亦敬宝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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