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宫里住了几天,赵丽竟然想念起朔方来,在那个冷清的地方,虽然诸多的不宜,可是与宫里的肮脏相比,却又恍若天堂,唯一的安慰只有嬗儿,他的病渐渐好了,变得活泼而又伶俐,甚至有些无法无天,可是他一旦做了错事,就会变得异常的惹人怜爱,让人好气又好笑,对他总是无法生气。
在宫里几乎所有的人都很喜欢他,容忍他的任性,正如知道自己在宫里的身份一样,赵丽也清楚的明白,在那些人,并没有多少人是真心的疼爱嬗儿,在这个地方,充斥着虚假和仇恨,唯一没有的,是感情,无论爱情,还是亲情,在这个冷冰冰的宫殿里,是永远都不会有的稀罕物。
回到长安的第二天,霍去病就回了军营,从他的神色来看,想必很快就会有一场新的战争,赵丽不知道这一次他会不会像上次一样的带她出征,虽然两次出征都有惊无险,可是想想随时都身处危地,赵丽仍情不自禁的感到的恐惧。
这种恐惧,不能对任何人说,阿姆不能说,霍去病不能说,除了他们,她没有可以说话的人,唯一的听众,是嬗儿,可是他太小了,听不懂,也不明白,无论对他说什么,无论是伤心的,还是愉快的,他总是咯咯的笑,然后抱着她的脖子撒娇,赵丽在人来人往的宫里,由衷的感到悲哀,无人理解的悲伤。
每当这个时候,唯有酒才能解开她心中的愁闷,那醇香的液体流到体内,暖暖的,总是给她带来说不出的安全感,当嬗儿玩累了甜甜的睡去时,赵丽就会和阿姆对坐小斟一杯,她的酒量很浅,常常几杯下去,就已半醉,然后在半梦半醒之间,体会只有自己才知道的幸福。
赵丽从来不知道,在宫里,还有一双温暖的眼睛在注视着她,那是已经失势的大将军卫青的眼睛,他从不过于接近她,只是远远的关注着她,用自己独有的方式关注着她,这善意的举动没有人知道,甚至赵丽都无法感到,可是平阳公主却感到了,卫青的反常举动,认识了十多年,这世上没有人,比她更了解那个沉稳的男人。
自上次大战的失利后,卫青就变得有些消沉了,他的灵魂仍然游走在大漠的风沙中,他的眼睛仍然停留在大漠的匈奴王庭处,可是时不我待,看样子,皇上根本不会再让他上战场了,因为他有了霍去病。
这次的长途奔袭后,没人再会向皇上进言,认为他启动那个不到二十岁的将领出征匈奴是冒险之举了,因为那个十八岁的孩子,漂亮的在五天之内转战六国,深入敌后千里,取得了旁人不敢想的辉煌战绩,他用最实际、最直接的方法告诉了所有人,皇上没错!
虽然卫青嘴上不说,平阳公主仍然知道他对战争的关注程度,尤其是霍去病出战的那几天,他几乎没有一天晚上能够安睡,常常在庭院里坐到天亮,就是为了等边关传来的消息,可是霍去病却没有任何的战报,他是为了防止皇上牵制他,这样胆大的举动,除了换了皇上的一声叹息,竟没有丝毫的斥责之言,由此可看出,皇上对他的纵容程度,如果此事换到卫青身上,不知会惹得皇上如何的雷霆震怒。
虽然卫青仍是大将军,可是军权却渐渐的旁落到霍去病手中,不知卫青是怎么想的,他始终认为霍去病是他的外甥,是一家人,他把人家当一家人,可是人家却把他当成冤大头,尤为可恨的是他还那么的关心那个女人……。
就像现在,他虽然坐在家里,可是心不知跑哪儿去了,平阳公主恨恨的看着卫青擦拭那双断情剑,本想找个碴打断他,刚抬起头,霍去病就跑了起来,“舅舅,随我到军营走一遭。”
看着卫青绵羊似的和霍去病上了马,平阳公主气得移不开脚步,只是站在府门口,站了半晌,她才回过身,“进宫。”
本想找赵丽探听出一些虚实,没想到她竟喝醉了,一个人躺在庭院的树下,那个匈奴老妇人不知去了何处,想是去照顾那个得到皇上无比恩宠的孩子去了。
忿忿的转过身,震落了枝头迟谢的花,在漫天绯红的花瓣中,她看见赵丽穿着粉红色的长裙醉倒在如海的繁花之中,她躺在一张色彩艳丽的毡毯上,秀发如黑色的丝绸与花瓣纠缠在一起,赤着脚,娇美的脚就像透明的玉,脚踝处是早在坊间传遍了的七生锁。
平阳公主向前走了两步,仔细的看着那把传说中的七生锁,果然精致,不知霍去病怎会有那么好的闲心来做这个东西?平阳公主恼怒的转开了眼睛。
毡毯上的赵丽很娇小,仿佛弱不胜衣,从微敞的领口,可以看到白玉般的肌肤,她似乎睡得很熟,眼睛闭着,长长的睫毛微微上卷,如黛的双眉怕痛似的微微锁着,让人不禁心生怜悯,她左眉尖有一道月芽型的淡红色伤痕,宛若天成,那一定是从前那个可怕的伤疤留下的印迹吧!
细细的看,她脸上除了这道新月型的红印,她光洁如玉的脸上,完全找不到那道曾经令她丑陋无比疤痕的影子,不知这个女人是不是恶魔,否则那么重的伤,竟能恢复到受伤前的样子,只有那道红印,可是就连那道红印,也无损她的容貌。
忍不住摸了摸自己保养得当的脸,就算是年轻的时候,容貌最盛之时,也比不过她吧,平阳公主有些伤悲,怪不得霍去病为她如此的颠倒,还生生玩出了个花样。
再回过头,仔细看那把七生锁,做得如此的精致,想是费了不少的功夫,看不出霍去病平日少言寡语,竟有这般的情趣,而卫青,脑袋里除了打仗,还是打仗,再没有旁的什么。
平阳公主想得恨意涌起,悄悄伸出脚,想踢一脚那个就连醉也醉得风情万种的女人,可是身后偏偏却传来了小孩子的声音,那个声音含着一丝的怒气,却不知是谁?竟能看穿自己的想法。
高傲的回过头,是那个谦卑的匈奴女人,她手里抱着一个未足岁的出孩童,那孩子长得极美,一双眼睛眨啊眨的,灵动至极,似有一种超出了年龄的智慧,他对她怒目而视,小小年纪便有了一种不怒自威的震慑力。
看着他的眼睛,平阳公主忍不住退后一步,转过脸,不敢与他对视,那个孩子对地上的赵丽伸长了手臂,那个女人醒了过来,面上还带着一丝醉意,“嬗儿,你醒了。”
待她起身,平阳公主微笑道:“妹妹怎么睡在地上?如病了,不知冠军侯会心痛成什么样子?”
和往常一样,那个女人没有任何的表情,只是浅浅一笑,眼波流动间,眉若春山般的微微一颦,平阳禁不住一阵心跳,心中暗骂狐狸精,面上的笑容却未改变。
“公主怎会有空会到这里来?听说皇上可还在建章宫。”赵丽抱着那个孩子,含笑看他撒娇,可是嘴上却仍然犀利,看来元宝可真没说错,皇上在她面前都讨不了好,也因为如此,赵家才会灭族吧!太聪明人总是活不长久。
“听说妹妹这次流落匈奴,却不知受了多少的苦楚?我可听说那些匈奴人可都是什么样人不眨眼的主儿,外间又盛传他们有什么祭祀,可真说不出口。”平阳公主假装不经意的问,她早从旁人口中知道了那个匈奴王子左于,不知她流落匈奴期间,和那个王子是不是有什么不可告人的关系,旁人不说,是害怕霍去病,她可不怕。
“原来公主也知道,看来公主还真关心前方的战事,赵丽虽然流落匈奴,可是得蒙匈奴青莲公主的照顾才能侥幸回到天朝。至于公主口中的那个祭祀嘛,赵丽在匈奴的时日太短,相处的,又都是匈奴的女人,还真没听说过,不知公主是从而听来的呢?至于杀人不眨眼,大将军当年征战匈奴,收复河南地,是何等功勋,却不知那功勋又是用多少人的白骨堆积成的呢?”赵丽面上仍然维持着淡淡的笑,可是眼神却变得如针一般的锐利。
好厉害的女子,长公主转过身,假装没看见她的眼神,短短几句,就撇清了和那个匈奴王子的关系,又把矛头指向了卫青,自古武将建功,谁不是在累累白骨上取得呢?
“娘……”,赵丽怀里的嬗儿模糊的叫了一声娘,看他的神情,已不愿在此久呆,他要出去玩了,赵丽也不愿面对平阳公主,便歉然一笑,“公主,嬗儿想出去了。”
幽长的走廊里,赵丽走得很美,步履娉婷,摇曳生姿,平阳公主禁不住想,很久前,也有一个女人,步态如她一般的娉婷多姿,那就是废皇后陈阿娇。可是陈阿娇如有她一半的聪慧,那她也不会用花费万金请司马相如为她谱写《长门赋》,而皇后,也绝对不会是卫子夫,可惜了,那样一个风情的女子,竟不懂得事夫,只好留在长门宫看日升日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