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节 障泥油壁催梳掠
作者:丹东大米汤      更新:2017-12-19 12:26      字数:4492

跋涉了数十天,终于到了匈奴王庭目前的所在地,感觉上,比王庭在漠南时衰败许多,左于并不急于去拜见大单于,只是将雪莲送到青莲处便回到自己的住处,所有的东西都是从漠南迁来的,尤其是他喜欢的,都是右谷蠡王特意从漠南带来的,不知耗费了多少的人力。

“左于……。”白发苍苍的右谷蠡王一见自己的独子,忍不住的热泪盈眶,他并不明白他为什么非得留在南边儿,独自面对那个可怕的霍去病,幸好他安全的回来的,不然,留下他一人可怎么活下去。

简单的寒暄了几句,右谷蠡王见他始终心不在蔫,以为他累了,便让他回帐休息,左于行了礼,出了大帐,却没有回自己住的地方,而是独自骑马出了营地。

夕阳如血,整个大漠苍茫得就像要滴下血来,从前在汉地的时候,因为赵丽的拖累,每每无法欣赏到夕阳西下的美景,现在回想起来,情愿一辈子在厨房洗碗,情愿一辈子做那个汲汲无名的黑子,情愿一辈子都冒充那个全家都被自己杀死的韦超,只因为她在那里。

月亮升起的时候,起风了,大漠上的月夜,总是有种浑厚而苍凉的美,汨汨的月光,如同从不停息的淮水,即使到了现在,他的耳边仍然回响着赵丽曾经说过话,“黑子,总有一天,我会陪你回草原。”

可惜她不是黑子,也许因为冒充别的人,所以赵丽可以不履行自己的承诺,想得伤心了,眼泪几乎夺眶而出,风声呜咽着,那般的悲凉,如同他不言说的心事,隐藏着密密匝匝,没有一点儿可以突破的缝隙。

“左于。”

回过身,却是大单于,他满面的微笑,听说他病了,怎么会跑出来,跑上前去,跪了下来,“大单于……。”

眼泪却流了下来,不知怎的,看见他,总觉得一种亲切,似乎一切都可以告诉他,都可以让他分担。

“怎么了?吓到了吗?我听说了,几次和霍去病相遇,又到朔方去迎雪莲,这样的勇气,不愧是咱们匈奴的好男儿。”

伊稚斜的笑容没有一点儿的虚伪,在他心里,自己果是这样吗?他难道不知道,自己在河西所做的一切,都是存了私心,都是因为赵丽吗?如果是这样,那自己必须告诉他,告诉他真相,自己不是勇敢的匈奴男儿。

“大单于,左于没用,令你误会了,我之所以留在河西,是因为一个女人,我在汉地认识的女人,因为他,我……。”

“行了,我都知道,你还是一个孩子,男欢女爱,没什么大不了的,能够平安回来,已是大幸。”伊稚斜面上的笑容没有一点儿改变,他怎么会不知道呢?这个孩子的一举一动,都牵着他的心,自他从汉地回来始,他就知道他变了,变得不同了,而让男人出现这种变化的,只有一种原因,他爱上了女人。

所有的一切,如同这月光,轻轻的掠过他的面庞,他看他受苦,他感到他内心的绝望,这个孩子,从小就欲取欲求,没有得不到的东西,他的性子和自己大不相同,他性子里,有他娘的柔弱和善感,恍然间,又回到了十数年前,那个明眸雪肤的女子对自己微微的笑,记忆中的笑容清新如昨,她临终前的遗言也始终荡漾在心头,“伊稚斜,左于是你的孩子,你要对他好,我死了,他就是孤儿了,从此得一个人面对草原的风沙……。”

夜风吹起的风沙落到眼中,泪水潸然而下,不知是因为伤心,还是因为他伏在自己怀里痛哭呢?可怜的孩子从来没有这么软弱过,他和他的母亲真的很像,“傻孩子,回去吧,只要你喜欢,我明天就派使臣到长安去求亲。”

“不,”左于突然停止了哭泣,“我答应过她,她不愿意,我不会强求,我宁愿自己面对痛苦,也不愿意她到草原来受罪。”

很多年前,也有人说过同样的话,“伊稚斜,我宁愿自己受罪,也不愿拖累你,你快走,总有一天,你会如天空的雄鹰一般的飞翔。”

那是左于的母亲,为了他,她嫁给了自己不爱的男人,嫁给了那个比她大几十岁的男人,她一生,什么都没有,唯有的,只有他,只有这个可怜的孩子,所以无论怎样,他都要他幸福,哪怕是把天翻过来,他也要他幸福。

“左于,我们回去吧,只要有一天你想要那个女人,我向你保证,无论用什么办法,都会把她带到你的面前。”伊稚斜许承诺般的郑重。

夜深了,赵丽愁眉不展的坐在阿姆榻前,她的呼吸很急促,胸脯如风箱一般的抽动,阿姆病得重了,不知怎的,天气转凉了,她的身体就急速的衰弱下去,她常常整夜的睡不着,不停的咳血,到了白天,又昏睡不起,也许应该回长安去,那里比朔方温暖。

“赵丽……。”霍去病走到她身后,轻轻的揽住她,“嬗儿睡了。”

听见嬗儿的名字,阿姆睁开了眼睛,“嬗儿饿了吗?我去煮饭。”

煮饭!阿姆这一生,都在照顾别人,自己带她离开草原,原想是让她在赵家享几年福,没想到赵家家破,阿姆没有享到福,却被自己连累得担惊受怕,嬗儿出生后,阿姆没日没夜的照顾他,吃了多少的苦,即使是生病,还在想照顾他。

忍住泪,赵丽柔声道:“嬗儿睡了,阿姆睡了吧,我熬了粥,喝点儿吧。”

“不饿,丽儿,我刚才做了个梦,”阿姆艰难的说,眼睛里却闪烁着赵丽不熟悉的光芒,“我刚才看见他了,他骑着马,马上驮着来匈奴售卖的货物,那个时候,他可真年轻。”

阿姆的絮语轻轻的回响在屋内,赵丽示意霍去病去照顾嬗儿,然后握住阿姆的手,“阿姆,你年轻的时候,一定很漂亮,你遇到他时,是什么时候呢?春天?夏天?秋天?还是冬天?”

即使连她丈夫的名字都不知道,阿姆的心里,仍然时刻不忘那个行走在汉地和匈奴之间的行脚商人,也许在阿姆心里,她丈夫的容颜,一如当年般的清晰,“是秋天,我们正准备迁置,他就来了,然后就再也没走。”

说到往事,阿姆的眼中有一种眩目的神采,她苍老的面容,也变得年轻了,岁月从她眼中冉冉远去,一年、二年、十年、二十年,赵丽知道,无论多少年,阿姆永远都会记得她和丈夫的初遇。

“丽儿,我老了,总有一天,会走不了,动不了,那个时候,你把我送到他的家乡去,我还没去过。”阿姆眼中的神采渐渐消失了。

“阿姆,别睡,和我说说话,告诉我他的家乡在哪里,等你的病好一点,我们一块儿去,带着嬗儿一块儿去。”赵丽热切的说,只望阿姆的眼睛再次闪亮,早知道阿姆病得这么重,只要阿姆想去,哪怕是龙潭虎穴,她也会带阿姆去。

“娘。”

嬗儿的哭声在静夜特别的刺耳,赵丽看着昏昏沉沉的阿姆,只觉得心如刀割,就连嬗儿的哭声也觉得厌恶了。

扑到她怀里,嬗儿竟然没有撒娇,他也许看到了病中的阿姆,也感到了赵丽烦躁的心情,他只是乖乖的睁大眼睛看着阿姆,听见他的声音,阿姆再一次睁开了眼睛,“嬗儿,饿了吧,阿姆熬粥给你喝。”

“阿姆,好,好。”嬗儿轻声的叫着,他稚嫩的声音中,终于带了一丝感情。

“阿姆很快就好了,好了陪嬗儿出城去采花。”阿姆微笑着说,精神陡然好了许多,“嬗儿乖乖的,不惹娘生气。”

说了几句话,阿姆终于睡了,睡梦中,她的呼吸仍然非常急促,才几天的功夫,鬓边的白发丛生,看上去,老了许多,赵丽心酸的摸着阿姆苍老的手,如果没有她,也许就没有今天的赵丽。

也许总有这么一天吧,只是如阿姆一般,有美好的记忆在心里,即使变得再老,再丑,那些美丽的过往也不会被时光夺走,只会如酒一般越来越香,越来越醇,无论阿姆受了多少的苦,她的心里,总有甘甜。

天亮后,阿姆的呼吸平静了许多,赵丽终于可以放心的让侍女陪伴阿姆,自己回到了屋内,看上去霍去病也一夜未眠,听见她的脚步声,他转过身,眼神中有赵丽熟悉的兴奋,他又要出征了,不知为什么,赵丽这一次,感觉异样的不舍,在这个时候,她需要他留在她的身边,可是她什么都没说,因为她明白,对于霍去病这样的人来说,打仗就是他的一切。

“休屠王和浑邪王派使臣到了长安,因为他们打了败仗,伊稚斜大单于恼怒异常,原准备将他们召回王庭述职,实际想杀掉他们,所以他们想回附大汉。”霍去病言简意赅的介绍了前因后果。

“皇上想让你到河西去受降。”赵丽疲惫的坐了下来,“你去吧,我和嬗儿在这里等你,你一回来,我们就回长安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