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得午初,那万蚁噬体的滋味又再袭来,禁不住的惨呼连声,乱抓乱跳。
他在痛苦忙乱中,禁不住将身子在墙上乱撞,却不意间看见了那本乐谱,心念一动,便咬紧牙关,暂忍巨痛,按书中的行气练功方法,运行体内气息。过得片刻,竟然觉得痛苦稍减,不再那么难于忍受,于是便盘腿而坐,心神内敛,行起功来,过得约半个时辰,竟然神采奕奕,全身毫无不适之感。
运功已毕,但觉腹内空空,便又到街中小摊档前坐了,唤了两根油条、一碗沙河粉来吃。这沙河粉原于广州沙河出产,乃是以白云山上的九龙泉水泡制,以米浆蒸成的薄粉皮,再切成带状小条便成了。此种粉条质地薄白透明,爽软筋韧兼备,炒、烫、泡、拌食俱宜;而后来传至广东、广西、海南等中国南部各地,故名沙河粉。在广州城中,专卖这种沙河粉的小摊档随处可见,便如到了北方想吃一碗面条一样,极是方便。这碗沙河粉上面加了些肉碎,用葱油浇淋了,十分美味,文子衿便吃边想:“那独臂僧走动不了,想来此刻也是饿得狠了,子曰:‘以直报怨、以德报德’,虽然他于我无德,但我总该以直相报,方为君子。不管他怎样,见死不救,吾所不为也。”
于是在吃饱之后,买了七八根油条,十多个盐水粽子,上山而去。
入得洞来,见芮平风躺在地上,双目无神,呆望着洞顶,便道:“芮师傅,我买了些吃的,放在这里,这便告辞。”
芮平风“哼”了一声,道:“小子,怎么,想要我给你解开穴道,就只拿了这点吃的来!哼,休想!”
文子衿怒道:“你我素不相识,无冤无仇,你点了我的穴道,替我解开,固是理所当然。你不给我解,我也没有办法,只是每天大痛一场而已,大丈夫死则死耳,何必求你!何况我还不至于死!我只是怕你饿得惨了,所以买了些东西给你吃,不想你竟是如此不识好人心。罢,罢,罢,是我自取其辱!”说罢转身便走。
芮平风听他穴位已解,不由一愣,却不相信,叫道:“小穷酸,把你的东西拿出去,给我滚!”文子衿一怔,望了望他,心想:“难道你能弄到吃的东西,早已吃饱了?看样子也不象啊。但既然你不要,我也不是大把银子的人,我就拿回去吃上两天。”想到这里,回身拿了油条粽子就走。
下到半山,来到昨日卢、黄二女指点他吹笛的地方,心中哼唱着《晓雨遗踪》的曲律,不自禁地拿出竹笛,按角引商,沉醉地吹将起来。
吹了数遍,已然指法运用自如,曲调烂熟于心。
放下笛子,想起自已在未除去高音前吹奏此曲的情形,不竟哑然失笑。
忽又想,好象加了高音进去,也可吹奏,只是没那么好听,意境出不来而已。一时觉得好玩,便按忧愤生手抄的原谱吹了起来。
吹到第一个高音时,笛音竟然嘎然而止,心下纳闷:“同样是这首曲子,同样是那几个高音,昨日我也可吹,今日又为何一到高音处,便气息接不上去,吹不出这高音来了?当真奇怪。”
于是从头再来,也还是一样,一到高音便气息不够,吹不上去了,试了几次,都是如此。
心想:“难道是修习了晓雨遗踪内功的缘故?”于是便一边心中存想行气,一边吹奏怪曲,这一次竟然将整个曲谱吹奏完毕。
他以此方法吹奏,竟是越来越顺畅,不知疲倦,而体内真气也感越来越畅通,只是在关元至巨阙二穴处略有阻滞而已。他也未去多想,只是吹他的笛子。直至晚霞红遍,山中数声鸟鸣,相送斜阳归去,他才恍然一笑,迳回住处。
到了晚间,挑灯夜读,细阅《史记》,看至《游侠列传》时,见书上写道:“吾视郭解,状貌不及中人,言语不足采者。然天下无贤与不肖,知与不知,皆慕其声,言侠者皆引以为名。”心道:“太史公对郭解赞赏有加,虽然韩子曰:‘儒以文乱法,而侠以武犯禁。’但儒者为文、侠者恃武,大都有因而发,所谓乱法、犯禁,都是不得已而为之的事情。我将来是混迹市朝,还是采菊东篱?是高卧东山,还是击揖中流呢?就象万俟春、彭大通、计可行之流,并非侠义之士,也已常常以武犯禁了,还有这芮平风,无故伤我,也是以武犯禁,这种事太多了。但假如我要反制他们,也是以武犯禁啊!只是我也没法对付他们,所以也就不会以武犯禁了。便若习武,也要象这郭解一般,做到‘知与不知,皆慕其声,言侠者皆引以为名’方可。唉,自己一介寒生,文未及官,要‘以文乱法’,谁也不看我的文章,似也还无从乱起;言武更是自身难保,还是学那医术好些。但学医术又须学他内功,却是有些无可奈何。”想到这里,摇了摇头,嘿然自嘲,只好按晓雨遗踪内功心法练起功来。
他每日练功学医,午后便上越秀山去吹他的笛子,这数日间,他好几次想去看看那个独臂僧芮平风,但想到他的凶恶模样、呼责喝骂,终究没有到那石洞中去。
第五天的中午,却不禁又想:“不知芮平风的情况怎样了?他说要治伤七七四十九天的,但他不能走动,如果没有吃的,只怕真被给活活饿死;算了,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造不造台阶无所谓,只要救他一命,就是给他骂是一顿,又算不了甚么!”
心意已定,便又买了些吃的东西上山而去。入得洞中,不由吓了一跳,只见芮平风双目呆滞,脸色通红,全身缩成一团,瑟瑟发抖,文子衿问道:“芮师傅,你怎么啦?”
芮平风低“啊”了两声,却没有力气说话,文子衿伸手摸了摸他的头部,竟然热得烫手,心想这独臂僧大概是饿极了,便将他扶起靠在洞壁上,以新学来的医术,帮他把脉、点穴、推拿许久,这晓雨遗踪的医术竟然收效甚快,但见芮平风脸色渐渐好转,文子衿便将一碗沙河粉喂他吃了下去,然后扶他躺于地上,微笑道:“芮师傅,你稍待一会,小生马上回来。”
文子衿当即跑下山去。他在城中买了些药,叫店家煎好,又飞跑上山。此时他已略有内力,跑起路来竟是健步如飞,毫不吃力。
他把汤药喂芮平风喝了下去。这药竟是极为见效,方喝下去不久,独臂僧脸上已恢复了平日的颜色,神情虽仍是疲惫,说话却渐渐地有了气力:“小子,你救了我,是要我的《曹公剑谱》吧!你这点心思,在我身上没用!”
“你忒也小瞧我了,你以为别人都象你一样唯利是图吗?”文子衿不屑道:“你的剑谱算什么?便是一座金山银山摆在小生面前,我也不要!”
独臂僧一愕,问道:“那你想要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