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了许久,素莹发觉肚中饿极,便就近采了些野果。那山中野果本就不多,她草草吃了几个,留下多半用衣帕包了,放在文子衿身边,想等他醒来后再给他充饥。
终于文子衿迷迷糊糊的说了一声:“恬妹……”素莹见他说出话来,心中急跳,忙走近他身边,又听他断断续续的道:“小生……没……杀人,真的没杀……”素莹心中一动,忖道:“这人头上发烫,神志不清,这时说的话谅来不假,但……难道这恶……书生真的没有杀人?我那些同门都不是他杀的?如果真的不是他,那……他反是被冤的了。”发了一会呆,又想起他对空色说的“小生自去查出真相,一年之内向大师交代”那句话,微微点了点头,低声自语道:“如果他真是被冤枉的,便是给他一年时间,又有何不可呢?唉,想来掌门师伯是急怒之下,也分辨不清了。”
过了一会,又听文子衿喃喃低语道:“恬妹……恬……”她见他脸色渐渐的没那么红了,又将那湿袖袍翻转一面,再贴在他额头上,心中道:“看来,这书生对那唐姑娘甚是……这……就是师姐们说的……男女之情么?”想到这里,脸上没来由的一红,许久不敢望向文子衿。
素莹闲着无事,胡思乱想,但她折腾了这许久,极是疲倦,不知不觉依在树下闭目睡去。
一阵归鸟“叽叽啁啁”的鸣声吵醒了她,她轻轻擦了擦双眼,却听一个低沉嘶哑的声音说道:“嘿,小美尼……睡醒了?”素莹睁眼一望,却见文子衿还是躺在离她四五步远的地方,正侧过头来,朝她微微而笑,气色却仍极灰白,双目无神,显是虚弱之极。
听他叫她“小美尼”,素莹脸上不由一红,说道:“你……你这恶人书生,乱讲……”低头悄悄朝文子衿望去,却见他动了一下,似是摇头,又似是愕然的叹道:“啊……嘿,恶人……书生,嘿……咳……咳咳……”
素莹忙问:“你……我不会治伤,我……我不知怎么办……”
文子衿又咳了几声,勉强笑道:“你……这人很好,帮我敷了伤药、又……敷了湿巾,咳……我这……恶人书生已……咳咳……感激不尽了。”
素莹低声叹道:“我、我也不知道,这样做对不对,但定然要受掌门师伯责罚的了。”言讫微微摇了摇头,呆呆的望着天边。此时夕阳已将远天红遍,一缕缕红光自林隙照了进来,将素莹一张小脸照得更显清丽秀美,似无一丝烟火之气,文子衿望着她抱清丽绝俗膝坐着的模样,心中赞道:“好一个‘小美尼’!”
素莹出了一回神,听见文子衿说自己是“小美尼”,脸上不由又是一红,但心中却不知为何竟然有点欢喜,半晌方道:“你……你能走路么?”
文子衿苦笑道:“怕是不行。咳……算了,小尼姑,你自已走吧。”他这一战受伤三次,以他的内力修为来说,问题实不太大,用七八天的时间当可复原,但后来为了逃命而使出苦笑神功,便如自己打伤了自己,如是一般武林人物,怕早已把性命丢了,好在晓雨遗踪内功端的神奇非凡,文子衿躺在地上半天时间,体内神功仍然自行运转,悄然理治。淮南忧愤生当初悟出苦笑神功之时,已然在内功修习篇中加入了自治方法,而文子衿又习熟晓雨遗踪医术,是以在昏睡之前已然调整好内功自治的行气路径,昏睡之后内力虽弱,但仍一刻不停的自行运转,是以能够拾回一条性命。但无论如何,他这一次相当于连受四伤,此刻全身脱力,别说走,他便是要坐起身来,亦复不能。
素莹听了他的话,微微一怔,说道:“小尼总不能把你一人丢在这边不理啊。再说,你那位唐姑娘还在我师伯那边,我回去了,你又如何救出她来?但是……但是我又不能禀告掌门师伯,她一旦知道,你还是免不了、免不了……”
文子衿“嘿”了一声道:“免不了……咳……一死,嘿,人总得一死,只是……咳……”他心中不由暗暗赞叹:“这小尼姑模样秀美无比,心地更是善良,她被我捉了来当作人质,却想着我如何救出恬妹……她作了尼姑,青灯古佛,斋菜素饭,真是可怜可惜。”
素莹望着一棵树沉吟半晌,忽然坚定的点了点头,轻轻的道:“救人总须救个彻。但于这郊外荒林,该当如何是好呢?”
文子衿定定的望了她一会,不禁又自语道:“真是可惜啊,这么好的姑娘,怎的就做了尼姑?”这话音虽低,但还是被素莹听见了,便抬头望向文子衿,两一眼光一对,直把她羞得把头低了下去,心头鹿撞。
素莹觉着如此这般下去终不是办法,便道:“恶……我如背着你上城中去,只怕会遇见各派高手……又不能丢下你不理,这……这怎生才好呢?”
文子衿知这小尼姑心地善良,心中甚是感动,略一思忖,说道:“小师父,我受的这伤,我知道怎么用药,自会治理。但苦于没有一点儿药,终是……咳,难办了些。就烦你去城中找些药来,不知……不知这样可好?”
素莹喜道:“好的,好的,你就开个方子吧。”忽又摇头道,“但你一个人在此,这……”文子衿笑了一笑,知她意思,接住话头说道:“不妨事。你只管去买些药来便成了。”当下便口述了二十多味治伤调理的药名,以及在药店须做好的准备功夫。素莹记心不错,听了两遍,便全记了下来,又弄了些冷水在湿巾上,替文子衿敷好,迳向城中而去。
文子衿望着素莹远去的背影,心道:“这小尼姑要是将自己在这养伤的事禀报给峨眉派或泰山派一干人知道,只怕自己活不过一个时辰了。”但他内心深处,不知怎的竟也十分相信素莹,相信她不会出卖了他,只是觉得那小尼姑渐行渐远的小小身影又是可爱,又是圣洁,不容一丝的亵渎。
他躺在地上无所事事,不禁又想起了唐恬,想到这几个月中发生的许许多多事情,不由心中感叹。重伤之下,他也象普通世人一般,觉得自己力量的渺小,茫然不知所措。胡思乱想了一会,终于宁定了心神,将体内的晓雨遗踪内功运转起来,自疗内伤。
大约过了一个时辰,天色已黑尽,素莹终于快步回来,文子衿却早已睡着了。她放好了药,坐在文子衿对面不远处。她悄然呆了一会,文子衿犹自未醒。她想要早点帮他将伤药外敷内服,却又不敢伸手去碰他,只于口中轻轻的叫唤:“喂……喂……恶人书……你醒醒啊……喂……”文子衿恍若未闻,沉睡不醒,素莹唤得几声,心想让他多睡一会,便不再出声。
自出生以来,十多年中,这是她第一次与一个男子单独相处在一起,虽然眼前这书生兀自晕晕大睡,但自己离他极近,听着他粗重的呼吸之声,也不禁心中怦怦直跳,只觉脸上羞得发热,心底又悄然升起那种想法:“这人无论如何也不象那种毫无人性的杀人凶徒,或许、或许他真是被冤屈了,若是如此,我自当助他查出真相,吃点苦头又有什么干系?”言念及此,不禁心下大慰,轻轻点头。过得片刻,又想:“他在这郊外荒山,身受重伤,终不是办法,明儿一早,须得想法找个稳妥之处,让他静心养伤方好。”心思既定,反而沉着了许多,只待文子衿醒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