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伦沸腾、张垣沸腾、整个察哈尔省沸腾了!广大民众就同盟军对日伪军能不能战而胜之的种种担忧统统一扫而空,人们谈论得最多的赫然是同盟军什么时候才会出兵收复热北沦陷区了。
无数有志于报效国家的大好青年潮水般的涌向同盟军的各处招兵站。地方上那些一直抱观望态度的名门望族,也大多换了一付面孔,他们一面千方百计的把家中子弟往同盟军里送,一面又捐出了大量钱物,并利用自己家族的社会关系积极帮助同盟军从省外获取军需物资,大大缓解了同盟军的物资供应的困难。当然,财大势大的他们这样做的目的,虽也含有爱国热忱民族感情,可在很大程度的还是一种投资,一种赌博,赌同盟军不光能坐稳察哈尔这片江山,还会有向省外发展的机会。可不管怎么说,这也是对抗日同盟军的看好吧。
最让冯老将高兴的还是素以趁火打劫为美德的老毛子,也来锦上添花了。
五月七日晚,多伦大捷刚刚尘埃落定,俄国驻张垣的外交领事莫洛夫就向冯老将表示:伟大的俄罗斯是最文明最讲信用最讲友谊的民族。尽管冯将军还没有达到先前双方在密约中约定的控制两省以上地盘这个大举军援的前提条件,可俄罗斯考虑到冯将军的具体情况,还是决定先送给同盟军一定数量的枪支弹药。
此后,俄国的首批军援同计步枪一万五千支、手榴弹八万枚、轻重机枪三百挺、各式火炮一百门、子弹炮弹三百万发,就通过绥蒙铁路从外蒙境内的赛英商德先抵察西的苏尼特左翼旗,再从那里沿公路于十一日晨辗转运张垣。凭心而论,老毛子给的虽都是从他们的部队里换下来旧枪旧炮,可这个手笔放在哪也不算小了。直把冯老将兴奋得一连给司令部官佐加了五天的菜。熟悉冯老将的人都知道,给部下加菜是这位检朴得抠门的一级上将,表达喜悦的终极方式了。
有了枪,也招得上兵了,那么同盟军的扩大也就水道渠成了。
五月下旬至六月中旬的半个多里,同盟军总部先后发布命令,把第一、第六路军依次升格为第六军、第七军,第二、四路军也在合并后,被授予同盟军第八军。
在这期间,同盟军其它各部的兵员也得到了极大的充实。
到扩军浪潮渐趋平缓的六月底为止,抗日同盟军的总兵力已超过了十一万人,有枪八万多支,已隐然有了几分当年国民军雄视西北的风范。
七月二日,多伦城北的某栋三层小楼内。
“驱逐日寇,还我河山。”
“收复辽、吉、黑。”
“拯救在日军的铁蹄下呻吟的所有受难同胞。”
“全省、全华北、全中国民众团结起来,把日本关东军赶到朝鲜去!”
从窗外传来的虽嗓音沙哑却声量不低口号声里,是个人都感觉得到,正顶着塞外少有的炎炎烈日游行的莘莘学子们的热血有多澎湃奔腾。
可这间小屋里的气氛,却与大街上截然相反,非但一点也不热烈,倒透着相当浓厚的悲观气息。
其实,在世人看来,正在屋内密谈的这一老一小的情绪,本当比学生们还要高昂百倍才是。不是吧?老的身兼军中元宿、中国首屈一指的慈善家两道耀眼光环,又是同盟军内部公认的财神爷,小的才二十出头就当上了同盟军第七军的军长,手底管着整七千人马,且身为声名赫赫的抗日英雄,值此同盟军展翅欲高飞之际,他们有什么理由不意气飞扬、指点方遒了。
可问题就在于不管是朱子桥,还是林子岳,对同盟军目下境况的认知跟大多数人都不大一样。
“唉!花红未必就是好啊!冯老弟只看到俄国人给了咱们一大笔军火,只看到同盟军在察哈尔根基日固。却看不到俄国人这一插手,会给同盟军带来多大伤害!这国内的群雄逐鹿我看了大半辈了,最大忌讳无过于孤立二字!”朱子桥忧心忡忡的渭然长叹道。
对朱子桥所言的伤害意为何指,林子岳还是省的。近月来,北平、南京方面对同盟军是愈来愈敌视了,这种不利趋势不光影响到了职业墙头草阎老西,令晋绥两省对察哈尔物资封锁的执行力度大增,同时也让两广、四川、山东这几股历来对‘中央’半独立的军政势力,一改从前对同盟军明里暗里多方支持的作法,态度变得嗳味不清起来。这也难怪,在那个时代的中**政两界,乃至于各阶层人士,戴上了亲俄分子的帽子的人,确是很难得大众认同的。客观而言,造成这种现象的虽有由意识形态差异引起的不理解、相互仇视,但更多的还是俄罗斯民族那超强的侵略性所致。鸦片战争来,欧美列强是群起瓜分中国,可分的却主要是些经济利益,所占土地也大都是有期限的‘租借’,唯有俄国与日本一开始追求的就是**裸永久性强占。即使是在九一八事变后的今天,比起实际从中国的躯体撕下的‘肉块’的面积,日本狼还是要逊俄国熊好几筹了。面对这种状况,你让人们对俄国、对史大林怎么可能产生好感。比起来,列宁还是可爱,起码他说过要把沙皇从中国抢去的土地全还给中国。
可林子岳并不觉得冯老将,会看不到这种危害,他老人家只是在政治上比较低能短视,以为现今仍是每个大帅后头都得有一国洋人撑腰的北洋军阀时代罢了。
“子岳啊!你身在多伦,或许还不知道张垣那边被‘中央’的人渗透得很厉害,不少老西北军将领都把南京发的委任状握在手里,沉住了气看风色了。你说说,这要是发作起来,怎么得了啊!”朱子桥的下一句话,就让林子岳有些汗颜了,多伦这边的‘中央’的特务对同盟军内部的分化收卖活动,在私底下也进行得热火朝天了,而这些特务们的大本营不是别处,正是他的参议处,总领其事的汤四少还挂着第七军总参议的头衔了。
“子桥老,请放心,别说形势还没坏到不可收拾的程度!就是真到那一天,我也一定要保您周全,要不我这个卫队长怎么跟少帅交待啊!您看这样好不好,回头我拔一个象样的加强连跟你一块回张垣,充任您的贴身卫队如何?”林子岳相信满中国没那个政客军头会蠢到去要这尊万家生佛的性命,可兵荒马乱的,子桥老又在漩窝中心,万一那天局势一失控,遭个池鱼之殃的可能却总是存在的。
“我老都老了,还怕什么死啊!”话是这样说,可子桥老只要没有明言拒绝,这实际上就接受了。他还有太多的难民要去救,还有许多对社会国家有益的事情要去做,可不想为帮朋友的忙把老命冤枉送掉。在林子岳来所来自的时空的历史上,这位法门寺宝藏的保护者,最后是为了赈灾济民,积劳成疾,生生累死的。
“子岳。我最担心的还不是这些,我可听说这北平谈判已尽尾声,这中日一和,这同盟军的处境可更尴尬了。”朱子桥又摇首苦笑道。
林子岳连连点头:“子桥老说的极是。这打打停停的都快半年了,细算起来这华北战局咱们还好象占了点上风,可只要日强中弱的大格局一日不变,一谈下来,总得要是吃点亏的。这同盟军又是以抗日大业为号召,才拉起来的队伍,‘中央’能和、少帅能和,独独同盟军不能跟小鬼子和。同意和?整个察哈尔就得民情汹涌,同盟军也会军心离散。可这打嘛,只靠同盟军一家,实力又太单薄,恐不能持久啊!”
两人正唏嘘间,林子岳原先的同学,现在的副官曲平走了进来,凑到林子岳嘀咕开了。
听到一半,林子岳就勃然色变的喝道:“什么?谁让她们来的?乱谈琴!”
“玉芙!你也太任性了,你不顾惜自己,总要顾着肚子里的孩子吧!”林子岳一看到步履艰难满面风霜的娇妻,再想到她怀着七个月的身孕千里奔波的种种艰险,先前惊闻其至时那一肚子的火冒三丈,立时化做了痛惜多过责备的一句轻轻埋怨。一言未毕,林子岳就风风火火的小跑着抢上前去,从丫环手中抢过搀扶妻子的重责大任。
紧偎在丈夫怀里的李玉芙用右手轻轻理了一下汗湿的鬓角,又低头看了看自己高高隆起的腹部,那略带羞涩的笑容里,尽显一个即将为人母的女人的自豪与满足。虽也有着与寻常女子一无二致的母性情怀,可李玉芙终究不只是个寻常女子:“半年不见了,想你想你苦了,也就管不住自己的腿脚了,我更怕这个孩子一生下来就没了父亲!”
后一句话太重了,重的让早习惯有个英明果决胜过许多七尺男儿的夫人的林子岳,都有点消受不起:“玉芙!你太过杞人忧天了吧。我承认抗日同盟军的情势不象表面那样花红月圆,可怎么也没坏到连我都有性命之忧的份上吧。”若不是考虑到多疑多心的心理病态是孕妇的一大通病,林子岳反驳的词峰,还应比现在要凌厉得多。
丈夫隐含怒火的质问,似乎一点也没有影响到李玉芙的情绪,她以撒娇的口吻轻嗔薄诉道:“上回奇袭奉天我没跟去,那是因为那种两国交兵敌我分明的场合,我一个只精于阴谋算计的坏女人,去了也是平添累赘。还不如老老实实窝在后方,向天祈求你平安归来的好。可这回的情形却与前次截然不同,竟然是个胜未必是功、败未必是过,敌友难辨得失唯重权谋的诡异之局!你扪心自问一下,该出卖朋友、该做无义小人方能自保的时候,你狠得了心下得去手吗?身处虎狼地,却无虎狼心,你叫我怎么放心的下!”
林子岳无语了。李玉芙的有些话虽很不中听,可放在这个是非颠倒为常事的滔滔乱世中,放在眼下的察哈尔,对他这样的身在局中者实为金科玉律。谁违背了这个准则,定是要为之付出惨重代价的。可理解却并不等于认同,虽对同盟军的理念也不尽认同,对冯老将的举起抗日大旗的动机更颇多疑虑,可无论如何同盟军是在于与日伪军浴血奋战,是目前中国唯一一支肯把收复失地的口号化为实际行动的军队,要林子岳出卖、背弃这些与他在抗日战场上并肩作战的好男儿,却实非他所愿为之。
李玉芙是见林子岳面沉如水,心知自己点到了丈夫的痛处,以她的玲珑剔透,又跟林子岳做了这么久的夫妻,哪会不省得想让好似百无禁忌,心底却自有一份固若磐石的坚持的丈夫,有所松动,只有紧紧盯着、徐徐劝诱方为上策。当下就把话题转向了虽与她一路相伴,却被只顾着跟她附耳轻语的林子岳晾在一旁良久的那两个‘朋友’:“子岳!这些烦心事也不急在这一时,你还是先招呼一下‘客人’吧!”
看似目不斜视,可其实在心里把两个‘老朋友’看了不下十遍的林子岳脸上顿时一红。早在一月中旬,就与李玉芙一同随后勤部门向后套转移的高倩儿的来到,虽难免夹杂一些个人因素,可从大面上也还说得通。说到哪去她也是这支军队中的一员,也是跟着林子岳部仅有的战地医院一块来的嘛。虽然,在发往后套的调动命令上,林子岳专门注明了让高倩儿这个院长带一部分医护人员留守后套无须来察。
话又说回来,高倩儿跟林子岳还有婚约存在了,她真打着林子岳的未婚妻的招牌,要来多伦,怕是李玉芙都不好拦。
‘小水仙’也来凑这个热闹,就让林子岳好不坐腊了。他到底是现代人的思维,外面的风流债找上门来,还坐不到安之如素、笑而纳之。
程度虽有轻重,可李玉芙的这两个‘朋友’带给林子岳却都是尴尬。
“倩儿!好久不见了!”林子岳不是在有意应付,他实在不知该对高倩儿说什么好。欢庆自己的终于攻陷了新女性的心房,那也太无聊太浅薄了。更何况,迄今为止高倩儿在他心目中的定位,仍主要是现在这副躯壳的‘前任’托付给自己一个妹妹。既无那方面的意思,又何必去招惹太深。也许时间会最终改变一切,可最起码在这一刻林子岳还是这样想的。
显然,高倩儿的心思与林子岳不大相同,被林子岳这一冷淡,若不是生性倔强要强,她的眼泪早下来了。眼泪是忍住了,可那张俏脸也憋了个通红,活象刚受林子岳多大的欺负似的。
“好了好了!你大小也是个医院院长了,先去忙公事吧,过几天我有空一定找你好好谈谈。”还真从见过高倩儿这么软弱的林子岳,手足无措的安慰道。
虽只得到了一个含糊不清的承诺,可高倩儿却笑着合不拢嘴。特别是她临去时的那嫣然一笑,是那样甜美,甜得让林子岳心里酸酸的、空落落的,一时竟痴了。
“哼!”这一哼的音量并不大,可传来林子岳耳中,却大有振聋发聩的威力。不消说,这哼声的主人自非李玉芙莫数了。
回过魂来的林子岳,刚走到今天这出‘三女寻夫’最后一位‘主角’的面前,‘小水仙’却抢先开口了:“你才别臭美!现下我可是自由身了,这趟来只为瞧瞧你是不是我的韩良臣!假若不是,不用你赶我都会走的。”从她那娇滴滴、怯怯生的语气里,透出来那种居高临下的调侃意味,让林子岳恨得牙根直痒痒,却又不敢造次,有先例在前,自知理亏的他可不想激得李玉芙冲过来‘兴师问罪’,那样的话,这脸可就丢大了。
林子岳能自我克制,可却拦不住美目中闪着狡黠的精芒的‘小水仙’得寸进尺,她抱住林子岳的肩头,卟的一下,就在林子岳的脸上,结结实实的盖了一个唇章,随后就蹦跳跳的进了军部大门。
林子岳紧张兮兮的回头一看,刚才还站在那的李玉芙却已没了踪影。这个发现令他嘴角的笑容愈加的苦涩了。李玉芙对高倩儿、‘小水仙’的区别对待,从侧面证实他的猜测,给‘小水仙’赎身的不是别人,正是掌管着他的钱袋子的李玉芙。李玉芙做这么多事,其目的无非是想把身有‘污点’的‘小水仙’引为奥援,使她更有把握将她认为真正能对他形成威胁的高倩儿拒之于林家门外。林子岳自问还是个能将心比心的人,可他就是不明白,那个当家主母的位置对李玉芙就真的有那么重要?重要得能让她大大方方的自己这个丈夫让出一半去!
林子岳还不得及理清家务,时局就又起了变化。
就在李玉芙到达多伦的第二天下午,以北平军分会总参议熊斌中将同关东军新任参谋长冈村宁次少将为双方首席谈判代表的北平谈判已大致定案,将于六日正式签字的消息连同谈判草案,就通过在南京军政部任副部长的某位西北军旧将传到了张垣。虽说,由于中方军事形势远比历史上同期为好。整个协议除了在面子上对日方的让步外,对中国造成实质伤害的仅有中方以停火线的方式,实际承认了以中**队现据守之前沿为中国与日本扶持的伪满洲国的「国界」这一条,没象历史上那样让日方额外诈去许多权益。可这个协定的不平等性,却依然不容置疑的。正如,林子岳之前所说,国与国之间,唯以实力为准强,力不如人者,谈来谈去总是要吃亏了,区别只在于吃亏的大小多少。当然,这样一个‘和平’协定,于公于私,都不是正对收复失土信心满满的冯老将、抗日同盟军、察省民众所能接受得的。
不管是冯老将的铁杆拥护者,还是对其恨之入骨的政敌仇家,都不能否认一点,这是一个历来很有冲劲、很有决断力的人。这次也没例外,在收到上述消息的不到两个小时,冯老将就给多伦的方正武、吉石五发了十分火急的密电,严令这二人务必于次日率部誓师东征热北。
七月五日清晨,多伦南门外。
四千多同盟军的将士面对着临时搭起的主席台,呈分列式一字排开,官兵们坚毅的面庞,彪悍的身姿,队伍前方那一排排日式、俄式、德式的山炮、野炮、步兵炮,都让人毫不怀疑这支已给中国、中**队赢得了巨大的国际声誉的劲旅,有从胜利走向胜利的本钱,看得围观的多伦的民众士绅们激动得把手上写着标语的纸糊小旗,挥得都快散了架。若非混在人群中的警察,时刻不忘让大家保持肃静,现场早口号声喧天了。
主席台上的高级军官们,却没多伦父老那么乐观。他们都知道,东征的准备还极不充分,各部队都有大量未完成基本训练的新兵,深入日军占领区作战所需的物资也有很大的缺口,同盟军在政治上的孤立也。他们更知道台下这些官兵是同盟军驻扎在多伦城内郊外的三个军的精华所在。三个军的炮也全拉了来。一句话,这种集中炫耀虽能鼓舞民众,也很能起来宣传作用。可从来只务实不务虚的将军们,对之却是基本免疫的。
“两点水这手还真狠。抢在两国和约出来之前宣布东征,这可是给老头子出了个难题。硬拦着不让两点水打,南京就在全国民众面前失了分。放任不管,‘中央’强调了这么多年的军令政令统一就成了一句空话,将来还有什么威信再约束各方诸侯,且北平的谈判闹不好也得因此夭折。要是两点水侥幸打胜了还好说,要是败了,那中国肯定要付出更大的代价。两点水这是拿中国的国家利益去进行一场胜面不高于三成的豪赌,是对中华民族的犯罪。子岳,你别老不开腔啊?你说我说得在不理!”趁方正武对着扩音器大讲安徽方言的当口,坐在主席台后排的汤玉文鬼鬼祟祟的对身旁的林子岳小声嘀咕上了。
林子岳却没马上答讪,汤玉文出的这个题目太大了,‘中央’跟冯老将在此事上,又是各有各的道理,各有的各的难处,你叫他一时间能谁对谁错!
汤玉文又接着催问道:“子岳!这多伦的事,我也快做完了,后面的风头实不是我这种‘地老鼠’该出。这个誓师会一结束,我这个总参议就要向你这个总指挥告‘长假’了。我走之前,您总得给我句实诚话吧。要是同盟军与‘中央’兵戈相向,会你站在那边。”
“汤老四!你很希望看到同盟军跟中央军同室操戈吗?这对你的前程应当是大有好处,可对我们的国家、民族,却只会是一场大悲剧!”林子岳是在反问,也是在表达他在利害得失跟良义道义的双重挤压下,那矛盾焦灼的心境。
“你啊!什么都还好!就是心太软了点。套句宣剑魂他们的话说,路线斗争是残酷的,是没有中间道路可走的。”汤玉文也不再逼林子岳表态,只是以平生少有的诚挚宽容叹道:“不过!比起那拿曾为自己挡过枪子的生死兄弟的头胪,换明日富贵的无毒不丈夫来,我还是愿跟你这样的糊涂蛋打交道。也罢,既然还没想好,你就多想几日吧。人活着不就是活个立场嘛?处事优柔总比朝秦暮楚要好。大不了,到时我替你多担些干系就是了!”
林子岳正待要谢过汤玉文,方正武的演讲却结束了,他只得随着众人一起拼命鼓掌。
照誓师大会的惯例,现场最高长官一讲完话,就该台下的官兵们集体挥拳立誓,围观的民众再山呼相和了。原本,充任大会司仪的宣剑魂也是这样安排的,可一个意外却出现了。
方正武的拳头刚举起,誓言还没出口,从校场边上就响起了优美婉约又不失凛然正气歌声:“大河如龙,群山如虎!长啸仰天,长歌当哭!一把剑划开万丈天幕,一腔血注解千秋史书。举目江山,山无数。放眼流光,光飞渡。龙盘虎距,有钟有鼓。龙腾虎跃,有文有武。降大任,苦心志,劳筋骨,担道义,著文章,展抱负,立身堂堂男子汉,壮怀凛凛大丈夫。日月沉浮,风云吞吐,好一个中华民族藏龙卧虎,又岂惧三岛倭奴、五洲洋夷。拼将满腔男儿血,宁舍却百战残生,誓要这世界重沐我赫赫大汉风!”
说正气凛然,自是指在这歌词这旋律中蕴含的民族正气,所谓不失婉约却只因这击鼓而歌的竟是一位亭亭玉立的翩翩佳人了,女子唱男儿歌,总难免会带几分妩媚的。
方正武愣住了,主席台上的将军们愣住了,台下的众多将士、数千百姓也愣住了。
林子岳更是目瞪口呆,这声音他太熟了,不用看人就知道是谁:‘还击鼓相和了,这个梁玉(小水仙的本名。),真把自个当成梁红玉转世了。’
当然,这改版的《藏龙卧虎》的‘原创’,除林子岳,再没有别人了。想当初,为了麻痹省汤,他在‘小水仙’的香闺里就醉生梦死了两、三天,哪场酩酊大醉后,不把那几首他最喜欢后世流行曲歌儿拿出来胡唱一气啊。
因势利导怕是宣剑魂最擅长的了,他见此曲已引起了众人的共鸣,梁玉刚唱完第二遍,他就走到扩音器边上领上唱了。有这位博闻强记的中将带头,台上台下那些早跟着哼上了的军人们哪有不放声而歌的道理。短短几息间,几千关西大汉就齐刷刷的跟着宣剑魂吼上了,都是五大三粗的厮杀汉,自免不了会走个调跑个音什么的,可林版的《藏龙卧虎》那种凛凛大丈夫以身许国的壮怀激烈,那种九死不侮的雄浑毫迈,却又不是那一个女儿家所能抒发得淋漓尽致的。
唱到动情适意处,血热得已近燃点的吉石五大手一挥霍然虎吼道:“出发!”
十三日,在开鲁境内的某个小山村里。
前方虽时有小战,可驻在此地的同盟军第七军军部里气氛,却并不怎么紧张。这不!晚饭刚开过,军部的一些官佐就三三两两的沿着村边散上步了,真真是好不悠闲,这其中就有林子岳和汤玉文。
“汤老四!今天我去东征军司令部开会的时候,宣剑魂又跟我问起你了,听他的语气,该是早把你的真实身份摸透喽。”聊了几句女人的风韵后,林子岳就对本应在一周前就离队的汤玉文试探上了。
“又想赶我了?你放一个百心。到今天为止,同盟军名义上还姓国,两点火也还是南京军委会的常委。”汤玉文满不在乎的笑道:“从多伦出发以来,你见过我跟我的人活动过吗?!。没活动,又没把柄让人拿,他宣剑魂再想多抓些部队,也总不可能在同盟军里公然‘清国民党’吧!”
“汤老四!你跟我说句实话,你留下来到底是为了什么?”林子岳怕的就是这个没活动。汤玉文说走不走,他那十几个挂着第七军军部参议的虚衔,却成天往其它部队里钻的手下,这会也一天到晚猫在军部,反常即为妖,万一他们是在打刺杀东征军高级将领的主意,不管事成事败,林子岳都难免会落个同谋的罪名。想得越深,林子岳的眼神也就愈发凌厉。
“子岳!你要别想歪了。”灵敏的洞察力是每个合格特工的必备素质,更不用说汤玉文这个独当一面的特务头子了:“对同盟军这种党内异已武装的将领,‘中央’最重的处分也就是迫其交出兵权到国外去公费旅游一圈,跟**解决还差着八条街了。”
汤玉文的解释,让林子岳的眼神顿时大为和缓。在汤玉文的话提醒下,他想起来了,历史上的吉石五就是这样一个活生生的典型。中原大战过后,在大战中予与了陈诚的十一师重创的吉石五部被‘中央’调到信阳整编,不久后,又被派往鄂豫皖围剿红军。吉石五由此认为‘中央’是在借刀杀人,是想让他的部队与红军相互消耗,不光作战消极,还试图想到部队从前线拉出去自立山头,结果事机不密,吉部被中央军抢先包围缴械,全面整编。南京政府随即解除了吉的军权,给了个闲职送到国外考察去了。次年,同盟军失败,身为同盟军最坚定的主战派(此处指对中央军开战。)吉石五又随所部被中央军重重包围,经过谈判后,吉石五带着几个亲信慢步走出了战地,到天津当寓公去了。吉石五到天津后,最高当局还曾派专人给他送去了一张面额为二十万大洋的支票,条件为让吉石五不要再涉足政治,被吉石五严词拒绝。最后,是在吉石五正式成了宣剑魂他们的同志,并潜到已移驻湖北的旧部军中开展兵运组织兵变未遂的情况下,最高当局方才下令将从已回天津的吉将军逮捕,数月后,又将其杀害于狱中。
“子岳!”汤玉文趁胜追击道:“从另一角度来说,以同盟军眼前的困境,值得‘中央’使用这么激烈的手段吗?”
林子岳脸上的‘残冰’融化了!他原就没敢指望能从汤玉文嘴里问出留下的原因,只要能确认汤玉文不会走极端就好。其它的,他不想去管,也管不了,其实岂止他管不了,冯老将想防堵‘中央’对同盟军内部的渗透,都还有心无力了。
可这边才放下心来,那边一种深切的悲哀就袭上了林子岳心头:‘离万众一心誓师东征,还不到十天,同盟军怎么就走到了这一步田地!”
想知道这期间的缘由,那一切还得从誓师之日说起。
冯老将抢在北平和谈签字之前大举东征的惊天之举,理所当然的为抗日同盟军在全国民众面前赢得了宝贵的加分。誓师大会结束后不到半天,抗日同盟军总部电台的专用抄报纸,就被各大民众团体、诸多在野政治人物的贺电一扫而空。北平、上海、天津也在这一天相续爆发了声势浩大的支援同盟军的社会各界大游行,全国各大报纸也争相转载冯老将从张垣发出的东征宣言,一时之间,群情汹涌,民气高涨得都能给国人带来一种只要同盟军出了兵,收复东北四省的所有失地,就如探囊取物般轻松的美好错觉。不能怪民众们太浮燥,九一八事变以来,日本人妄图吞并整个中国的野心已昭然若揭,巨大的亡国阴影结结实实的压在每个有爱国心的中国人的心头。而同盟军在多伦所取得的空前大捷,就如同黑夜里划破长空一道闪电,炫烂得让人简直难以置信,你叫被之前对日军事的连番失利弄得倍感苦闷、恐惧的中国人,又如何不把同盟军视为战无不胜的国之柱石和日本人的克星呢!
全国民众的积极声援虽可为同盟军的后盾,可战争终究是实力、智慧、意力的综合较量,光靠慷慨激昂是解决不了问题。更麻烦的是,同盟军的民心所向,冯老将的声誉大隆,让虽不能说没有爱国之心,却始终把维持其统治放在第一位的最高当局的态度急转直下,将同盟军看成了他目前阶段头号劲敌,他对亲信们的讲道:让日本人占去点土地,没什么大不了,我们明天还能用武力、用外交手段收回来,可如果让同盟军在西北成了气候,俄国人也许就会全力支持他们,那么将来我们全都会死无毙身之地!
最高当局都这样说了,南京与张垣的迅速决裂,还可能避免吗?!
七月五日晚间,同在庐山上开会的最高当局和新任行政院院长汪兆铭联名给冯老将发去了措辞严厉的申斥电报,二人在电文中以不得破坏国防统一部署为由勒令冯老将立即停止所有对日军事,停止收编‘土匪地痞’,停止包庇‘共匪’头目,停止使用察哈尔抗日同盟军的名义。并着重申明,如若不然,‘中央’将不惜以军事围剿之。
冯老将是个什么脾气,那受得这四个停止,一个如若不然,当下他就通电全国,对庐山来电加以驳斥:如‘中央’认为抗日有罪,则焕章甘愿有罪,同盟军全体将士甘愿有罪。如‘中央’以收复失地驱逐日寇为耻、为祸,则吾深信四万万同胞皆愿弃荣取耻、避福求祸!政府与国人之认识差别至此,吾真不知此政府还能代表国人与否?!”
最高当局当然不会只发发电报了事,随着一份份电令被从庐山发往北方各省,各种打击接二连三的落到了同盟军的头上。
首先,驻扎在热中平原西部的四十一军孙殿英在‘中央’的压力下背信弃义,宣布不再信守先前冯老将许下了随时欢迎同盟军自他的防区借道进兵的承诺。
众所周知,同盟军要去热北,从多伦平行向东,越过热察边界,挨着热中平原北上是首选。这一路线全长只有一百多华里,沿途人口稠密,大军补给也很方便。多伦战役期间,孙良臣所率的同盟军骑兵,就是因走这条捷径插入热北,才得以在日军西山部队集结前就完成了战术展开,为后面的阻敌增摇占得了先机。此路既已不通,那么东征军就只能从多伦就开始向北,穿过浑善达克沙漠、经达里湖,抵达乌珠穆沁右翼旗,从乌珠穆沁右翼旗东进热北。这条路不仅行程超过三百华里,还多为罕有人迹的荒原沙漠,又时时有风沙肆虐,其中艰苦可想而知。
于是乎,东征军由多伦抵达热北前沿的时间,就从原定的一天半,被一下子拉长到了四天。
别小看了多出来的这两天多,有了这个时间,日军就大可在完成兵力转向之余,建立起相对完善的防御体系了。当然,这里面得一个前提,与关东军主力对峙的几十万中央军、东北军、晋军,得眼睁睁的看着小鬼子掉头。命人深感悲哀的是,南京政府不仅命令几十万大军这样做了,还在从华北前线,调下了近二十万精锐部队,准备用于‘清剿’同盟军同时,不惜在谈判桌上以放弃先前已争到手的山海关共同驻兵权为条件,与借同盟军出兵热北一事坐地起价的日本人于六日正式签定了北平和平协定,以求坐实同盟军悍然破坏‘来之不易’的‘和平’的‘罪状’,在政治上争取主动。唉!把党派利益、团体利益视为高于国家利益、民族利益的第一存在,真是中国政治生态中的一大毒瘤。可这有什么办法,谁叫咱们当了几千年的内圣外王的‘天朝大国’了!
等到东征军主力前出至乌珠穆沁右翼旗时,自二月间就进驻察北地区防范日军的晋绥军三十五军也已奉‘中央’之命南下,与从山西出动的晋绥军六十三军一道对张垣形成了夹击态势。三十五军还切断了东征军的后勤线路。
张垣芨芨可然,给养输送又不畅,想深入热北,又有近四万日伪军挡道(内含日军第八师团大部、相当于一个旅团的南满铁路警备队一部,约一万八千人。),仍由方正武、吉石五持帅的同盟军东征军空有五个军(第一、二、三、四、七军。)六万多人的庞大兵力,却只落得个进退维谷,连一场稍大规模一点的攻势,都发动不起来。其实,以东征军当面的日伪军的实力火雄厚,就是同盟军打对攻也是颇有胜算的,可碍于华北的局势尚未彻底明朗,惟恐与同盟军打个两败俱伤,反让中央军、东北军、晋军捡了便宜了日本关东军,倒也留了一个心眼,只求用高沟深垒重兵把同盟军挡住了事。
前线军事的不妙,反过来又让留守后方的同盟军将士纷纷感到前途黯谈。有了这甚嚣尘上的悲观气息做‘盟友’‘中央’的特工们收卖分化起同盟军来,又哪能不事半功倍!
散完步后,在不知不觉间已养成些部队主官的作派的林子岳去了作战室,百无聊籁的汤玉文则回到住处,跟几个手下打起了麻将。他打麻将的技术不错,今晚的运气又好得出奇,一打就打到凌晨时分,正在兴头上了,房门却被人一脚踹开了。
“都别动!”制止特务们摸枪的,却非来历不明的闯入者,竟是手上还拿着一张四筒的汤玉文。他可精着了,人家既敢大摇大摆的踹门而入,就绝不会在乎自己这伙人手中的那几支小手枪。纵使落在宣剑魂的手上,以他们的身份之特殊,汤老四就不信对方敢把无情打击那一套搬到同盟军里。宣剑魂真要冲动到丝毫不顾及林子岳的脸面,一点也不考虑同盟军中国民党员的感受,哪他也不成其为宣剑魂了!反之,如果那个小特务不知轻重的反抗起来,却很有可能连累得他的汤四公子,死在混战中,那可就太不值当了。
等得冲进来的六、七个手持盒子炮的士兵把场面牢牢的控制住,一个跟汤玉文晚上还在一个桌上吃饭的少年军官走了进来:“汤总参议!得罪了!请跟我起一趟吧,军座马上要见你。”
看清楚来的是林子岳的副官,汤老四先是松了一口气,可很快,他脑子里那根弦,却绷得比以为是宣剑魂来找他的晦气时还要紧了:‘林子岳让人用这种方式来请,肯定是出了对我不利的大事件了。这里可是他的军营,想黑掉这十来个人,可是太易容了!”
在被带到作战室的路上,汤玉文看到参议处的每间营房门口,都站着一副‘武装保护’的姿态的士兵,这让他对事态的估计,又严重了几分,连他那招牌式的吊儿郎当都一股脑的收了起来。
临时作战室原是小山村里唯一的地主洪家正屋,是个一大一小,一外一里的套间,汤玉文一被带进小里间,反坐在梳妆台前的林子岳就把一份电报递向了他。
电报的内容很短,又没有上下款,可对汤玉文而言,却无异于一枚落在他的精神回路上的重磅炸弹,直炸得他神精恍惚:“虽然张垣那边的一应事务,上面早让我交出去了,现在是中统的人在管。可邓武这条线当初还是我牵的。两点水对此事也早有觉察,不然他又哪会把战力坚强的第六军从多伦调回张垣去,这明摆着就是要就近监视嘛!林子岳你想想,价码都谈妥了,就等着‘中央’大兵压境,邓武就可以率兵响应,他这当口死了,吃亏的会是谁!”说到这,他借着烛火小心翼翼的打量着林子岳一眼,还好,脸是够黑了,可还看不出有多少杀机,这才接着叫起屈来:“退一万步讲,这事真是中统那些蠢货干的,跟我这个在前线当幌子的,也挨不上边啊。”他也是真急了。要不又哪会口不择言到把他的新使命都露了风。幌子有什么用?自然是要吸引别人的注意力,好利于某些人在暗中进行活动了。不消说,汤玉文要骗过的自是宣剑魂他们了,而值得他去掩护的人只会是他的同行兼同僚了。
可这会的林子岳又哪还有心思去管这些,他用鹰一样的目光逼视了汤玉文好半晌才颓然道:“你还是赶紧带着你的人连夜离开吧,走晚了,就连我都不保证你的安全了。”
汤玉文鸡啄米似的狂点头。他此际就敢断言,此案一发,不管逃去无踪的凶手最后能不能抓到,也不论主指使者究竟是谁,冯老将都只能把矛头指向‘中央’,以尽可能转嫁同盟军第六军军长,抗日英雄邓武之死给同盟军带来的巨大危机。事实上,换了最高当局,乃至于任何一个政治人物,处在冯老将地位也会这样做。利害高于是非,高于真相,高于良知,这就是政治的真谛。他更明白,林子岳并不是在危耸听,张垣一公开宣布邓武被刺是‘中央’特工所为,广大东征军官兵就会先入为主的把仇恨的目标对准身份已半公开的自己这伙人,若是再有什么人在其间煽风点火,可他只怕连自己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安排人手护送汤玉文一行返回多伦(多伦目下由‘省汤’的第三军的一个师驻守,嫌
隙归嫌隙,可父子一万年也是父子,到了那里,汤玉文的小命还是有保障的。)后,林子岳又回了作战室的里间,他从抽屉里拿出了又一份电文细看起来。刚才他给汤玉文看的那份是简约版的抄件,这份才是朱子桥发来的原文。而这份长达数百字的原文中有很多,林子岳不想让汤老四现在就看到的内容,例如邓武遇刺的经过。
案发当晚,邓武从掌灯时分起,就猫在张垣最大的妓院里抽大烟,到灯落客散的时还舍不得离去,忽然闯进一队全副武装的人,他们手持盒子枪,身背大刀,说是来履行检查,命令所有人不准动,随后挨门搜查。他们冲到床边,看准是邓武,抽出大刀就砍,邓武还在极力挣扎,这几个人一哄而上,当场把邓武给乱刀砍死。
大刀片、盒子炮是西北军里最得力的兵种手枪队的制式装备,乱刀分尸的手法更尽显西北人的铁血。如若你翻开冯老将的过往,你就会发现,多少年来,被冯老将以这种方式处死的叛将海了去了。
当然,也不能排除中统的人故意嫁祸的可能,毕竟,邓武的死虽让‘中央’少一个强有力的内应,可反过来也能让同盟军将领们人人相疑,从而加速同盟军的分崩离析。
扑朔迷离的邓武被刺案,看来会是又一个千古谜团了。可有些事林子岳还是能肯定的,同盟军的根本重地张垣要大乱了!张垣一乱,本就在苦苦支撑的东征军,在内外交困之下,定然难以为继,收兵回察也成了必然!这一退,同盟军怕是再没有东来之日了!
唉!世上不如意事,十之**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