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四章 千古恨事(1-7)
作者:我爱黄颖      更新:2017-12-19 12:26      字数:32012

十八日,多伦北门。

“庆祝英勇的同盟军东征凯旋!”

“失土一日不复,一日不与日人言和!”

“强烈谴责南京特务暗杀抗日名将邓武将军,以向日人献媚的无耻行径。”

数万民众夹道欢呼的民众,摆满好酒好肉的一张张长桌,高亢而富于激情的口号声,争奇斗艳的张灯彩门,漫天飞舞的传单,把现场的气氛烘托得热烈极了。入城前还没精打采的同盟军士兵,竟在不知不觉间被感染得腰板直了,胸也挺了,仿佛真是大捷而归一般。

那些知情的军官们,也无不在心底里感叹:‘这个宣剑魂不愧是姓宣的,在宣传造势一道上,确有其独到之处。’

其实,倒是这些‘老西北’少见多怪了。曾沦为亡国奴的多伦民众,无疑是这世上最怕听到同盟军失利的消息的人群了,有这份恐惧做底子,莫说这回东征同盟军只是在战略上受挫,在战术上分毫不落下风,就是同盟军真的大败亏输了,他们也愿意将其渲染成伟大胜利,以求得心理上的自我安慰。宣剑魂和他手下人不过是在顺水推舟罢了。

士气的大幅回升,对东征军虽有一定的积极意义,却无助让其走出目前的困境。

凯旋回师的诸项表面功夫一做完,东征军的重要将领就秘密汇集于方正武在多伦城里的临时公馆,商讨如何应对当前的危局。

“我军撤出开鲁之初,日酋西山中将把我军的意图错误判断为志在诱使日军出动寻机歼其一部,以致白白浪费了将近两天的时间,西山也因此遭到了关东军司令部的严谴,险此被就地解职!”隐藏在宣剑魂那几无起伏的语调,四平八稳的面部表情下的是从他眼神从透出些许得意,要知道,此次回兵多伦,若非军事理论素养在东征军中首屈一指的他,提议摆出随时可掉头再战的立体滚桶式退却的姿态来迷惑日军,东征军数万大军哪那么容易就全身而退。

将领们都也发出了会心的笑容,能把日本人玩得团团转,总是一件让人开怀的事情,尤其是在诸事不顺的当口。

“时下,急于戴罪立功的西山正日夜兼程的率第八师团全部及伪满军三个师共计四万人向多伦逼来。据报,充任这股日伪军前锋的伪满军李守信师约五千人,已走出了浑善达克沙漠,预计明晨便可进抵回马岭一线。”

全场肃然,人人眉宇间乌云密布。能有份坐在这里的没哪个是省油的灯,时代的特色决定了他们既是优秀的军人,也是半个政治家。日军会起兵追来,这早在他们的预料之中,可怕的是先前还对热中的中**队深惧戒心的日本人,一转眼就已有恃无恐到把其在热北的台柱子第八师团投到察哈尔战场。若是说‘中央’没有就对付同盟军跟日本人达成什么默契,哪他们是死也不相信的

很快,将领们的这种担心,就被另一个坏消息给证实了。

“张垣方面的通报,三天前占领了新明(县名,与张北县交界,位于张垣以北一百公里处。)的晋绥军五十九军,有南下沽源,断我部后路的迹象。”

宣剑魂刚介绍完当前态势,方正武就从口袋里掏出一张薄纸:“我这里有一份冯老总刚发来的密电,兹事体大,叔平不敢擅专,请大家都传看一下,也好参详参详。”

“叔平弟大鉴:自邓军长遇刺,张垣谣言四起,对我内部之团结破坏极大。更有甚者,第六军副军长檀自新于昨日擅自率原驻怀安、宣化之第六军各师,向大同方向开拔,并已至电总部声称从此脱离抗日同盟军序列。受第六军走出所累,张垣的局势,一个小时比一个小时严重,愚兄实已不堪重负。兄窃思量,惟今之计,只有弟速率东征健儿回师张垣,方能稳住吾等之根本,根本一固,则形势未必无转机矣!”世人只知冯老将粗鲁不文,孰不知数十年如一日的粗鲁大兵的形象,只是这位从军前就念过几年私塾,发迹后更雅好读书的一级上将,为自己披上的一层保护色,那著名的冯氏丘八诗更是讥讽政敌的专用利器。平常与友人、名士相交时,冯老将却是一副出口成章的儒将气派。

传看未毕,佟捷三就表了态:“方总!冯老总既切已有明确交待,咱们还有什么好说的,把部队赶紧拉回张垣就是了!”情势逼人,由不得他不急啊!毫不夸张的说,对张垣、对察南的稳定,佟大军长比冯老将更为紧张。这很好理解,同盟军其它各部都是无牵无挂的外来户,可由二十九军留守部队改编的第一军原就是这块土地的主人。从前二十九军就没有切实控制过的察北、察东丢了也就丢了,要是连察南也让‘中央’打劫了去,你叫他佟捷三将来怎么向飘泊在外的数万二十九军将士交待啊,察南可是二十九军在纷乱的时局中安身立命之本啊!

“走?说得倒轻巧!我们这一拔腿就走,几万日伪军就很可能顺势掩有张垣以北的大片国土,这个责任谁来付?”吉石五拍案而起道。

佟捷三却不愿与老长官争辨,转而向方正武陈词道:“方总!咱们同盟军虽还有近十万众,却自分于张垣、多伦两地。面对从南北两线向我逼进的中央军、日军,是两边都处劣势,如果当真两面开战,撑不了十天就得全面崩溃!为避免出现上述情况,职以为我部只有南撤,先与张垣我军会合,才有力量伺机给内外之敌中的某一方予有力打击,粉碎的他们的夹击之势。那以后,我们还可以从日本人手里再收复失土吗!”

佟捷三这一席话说可谓入情入理、有理有节,大多数将领都为之暗暗点头,就连吉石五莫逆之交宣剑魂也陷入沉思中。

本也倾向于服从冯老将的命令的方正武,正待要一锤定音,林子岳却霍然而立:“弃守多伦,我不反对。可把收复的大好国土,拱身让与日人,是万万使不得的,那样的话,咱们这些人将愧对四万万五千万国人!愧对为收复多伦战死疆场的几千名弟兄的在天之灵!”

“子岳!难道还有两全其美的法子!”正感势单力孤的吉石五精神一振,连声追问。

“有!”林子岳掷地有声的答道。

细雨蒙蒙,凉风阵阵。多伦是有塞上明珠之称,可风霜漫天、狂沙烈烈依然是此地气候的主旋律,象眼前这等舒爽的天气,在春秋两季都难得一遇,更别说如今已是盛夏时令了。可这风、这雨却偏偏来了。

钱二贵是多伦县保安大队的一名小队长。按理说,保安大队的主要职责本应是维护市面的治安,可自打光复以来,多伦城里一直是大军云集,不出事则已,出了事十有**都能跟同盟军扯上得些关系,要管也只有城防司令部的宪兵敢管。于是,把守多伦的四座城门,并收取过往客商的出城、入城税的差使,就成了保安大队证明自己存在的价值仅有的途径。

今晚上,钱二贵带着他的小队,在多伦南门执勤了。

怪了!今个是怎么了?这时辰愈晚,从南门出城的车马就愈多。

说怪也不怪!几个月来钱二贵已经是第三次在夜里见到这一幕了。第一次是多伦沦陷前,县里的大小官员在宣誓要与多伦共存亡的当晚,就溜出了城去。第二次是同盟军大举向多伦攻来时,在多伦沦陷期间跟日本人打的火热的几个士绅合家趁夜逃亡。况且,今晚出城大多是些军官家眷。要打仗嘛!把女人孩子送走,实属无可厚非,钱二贵就更没怎么在意了。

突然,十几骑快马从城内驰了过来,马上的骑士一边挥舞着马鞭,一边还沉声喝令道:“闪开,闪马,都闪开!”

正挤在城门洞前马车,不少是有士兵随行护卫的,哪那么容易就服软让道,护兵们更是比赛似的亮出了自家长官的身份、官阶。

显然,那队骑兵的来头还不小,两下里略一沟通,城门边上的马车,全都自行闪到了两旁。

马队奔出城门,却没有立刻远扬而去,只是分成两列做警戒状,钱二贵这时才明白,正主儿还没到了。

又过了一会,一支由六、七辆盖着粉着车帘的四轮马车组成的马车队,在一律挎着盒子炮、背着日式马刀的大队骑兵的前呼后拥下,缓缓向城门行来。

被引发好奇心的钱二贵让手下一个弟兄,到让路的人群里去打听打听,是那一尊神这么招摇,大敌当前之际,竟敢用差不多两个连的精锐骑兵,护送自己的家小脱离战场,也不怕军心不服,老百姓们知道了议论。

“二贵哥!我问了,是七军林军长家的,听说他三个夫人都在马车上头了!”派去的那个弟兄笑嘻嘻的回来报告了:“我只看见了其中一个,那脸蛋、那身段、那眼神都水灵俊俏得不得了,要是能……”

“得了!小心祸从口出!”把沉浸在意淫中的那个弟兄打发走后,钱二贵感慨的喃喃自语了一句:“打鬼子!打鬼子!这打小鬼子的英雄的作派,比不鬼子还‘威风’,排场比汉奸都大!这样下去,老百姓的日子能不愈过愈苦吗!”

钱二贵错怪了正在南门楼上透过心中的凄风苦雨默默注视着那几辆威风八面的马车的林子岳.这等排场非但不是林子岳所愿,相反的,还是他满胸郁闷、一腔苦涩的源头。须知,那一百五、六十名护卫李玉芙等人的骑兵里,有一大半来自吉石五的手枪卫队营。换句话说,林子岳把李玉芙、梁玉、高倩儿和他还没出世的孩子,都一股脑的压给了方正武、吉石五他们做了人质。虽然大家都没有把话说破,更没人主动要求林子岳以家小为质。虽然除了李玉芙太聪明林子岳想瞒也瞒不住,梁玉、高倩儿也许一辈子都不会知道曾被林子岳当成‘抵押品’。可林子岳却知道不管再过去多少年,此事都不光是他本人的一桩隐痛,还会是他跟李玉芙两夫妻间的绝对禁忌!

但为了让多伦、让多伦与张垣之间的大片国土不落于日人手中,也为了让东征军的将领们最终同意他的计划,他又这样做不可。谁叫在他提出的东征军应一面迫使日伪军放慢向多伦推进的迅速,一面联络五十九军,促使其先于日军来接防,以利用五十九军,利用刚签下的北平和约(北平和约中规定了日军不得进攻中国政府军的防区,却有意识的把同盟军排斥在中国政府军的范畴之外,这怕也是日军这么快就对同盟军控制区动手的一大因由。)保住察东门户多伦,从而挡住日本人铁蹄的计划中,第七军做为东征军的殿后力量(事实上,也没别个军愿意干这个差事。),要独自与五十九军交接了!谁叫已风雨飘摇、军心惶惶的抗日同盟军再也经不起又一个整军倒向‘中央’的重大打击了!谁叫林子岳的第七军跟冯老将、跟西北军毫无渊源可言,加入同盟军又实属巧合,投起‘中央’来毫无负担了!

唉!这世上怎么会有那么多的无奈,那么多的事难两全啊!

想到动情处,自认心肠已被战火历练得很硬、很硬的林子岳,眼角已缀满星星点点的泪花。

“玉文兄!让你见笑了!”感觉到自己的失态的林子岳,对身旁的汤玉文歉然道。

几个小时前,才被林子岳从第三军的兵营硬揪出来汤玉文淡淡一笑:“没事!无情未必真豪杰,怜子如何不丈夫!出了这种事,你对弟妹她们会心有愧疚,也是人之常情,同为男人,我能理解!可你想过没有,这家小一交出去,即使你在此间事了后,如约率部退到了张垣,也未必能马上要得回来!”

“玉文兄!你这话过头了吧。方总司令、吉总指挥可都是光明磊落的好汉子!”林子岳愠怒的质问道。

“你啊!”汤玉文又好气又好笑的数落道:“政治上还是那么太幼稚。方正武、吉石五虽对‘中央’恶感很深,可他们都是正经的职业军人,其人品信用,我都是信得过的。怕就怕两点水手下那些摇羽毛扇子的幕僚,会死抓着这根能把你绑在同盟军的战车上的‘绳索’不放手啊!”

关心则乱,林子岳的脸色刷得一下就变得苍白如纸了。

很辛苦才压下了那股让卫队把刚出城门的车队给追回来的冲动的林子岳,强迫自己话入正题:“玉文兄,我的家事容后再议!现在我最关心还是你的新明之行!”他郑重其事的拱手拜托道:“事关国土得失,还望玉文兄务必促成此事,则民族幸甚!国家幸甚!”

汤玉文也收了那招牌式的玩世不恭,字字铿锵的慨然答道:“子岳你放心,这事我一定竭尽全力!我汤玉文是个见不光的特务,可也是一个中国人,这点爱国心还有的。把本可不丢的国土白送给日本人,别说是我,就是‘中央’,也是不甘心!”许是实在不习惯这种正经八本的说话方式,临了汤玉文又调侃一句:“再说,你老弟送了他傅义生(绥远省主席,五十九军所属的第七集团军司令官。)这么大一块地盘,五十九军哪有不来得飞快的道理。”还有一个让南京可能会批准五十九军来多伦接防的理由,汤玉文却没有明说,那就是五十九军一拿稳多伦,‘中央’就对同盟军就形成了四面合围之势,下面对同盟军用起兵来就更有利了。而林子岳和东征军的一干将军,也早明知把多伦让给五十九军会有此一弊,只是恪于心中那份复土不可再失的信念,也只好两害相权取其胜轻了。

才从西门送走了汤玉文后,林子岳就向方正武的临时公馆赶去,他还得去那里领受作战任务了。毕竟,想要逼得日军把步子慢下来,不摆出东征军要在多伦与其决一死战的架势,不先把鬼子汉奸们打个心胆俱寒,门都有的!

发生时间:一九三三年七月十九日十七时至十八时十分。

作战地点:位于滦河与多伦之间,以原家堡为中心的南北长五公里、东西宽一公里左右的地域。

伏击方:抗日同盟军第一、二军全部,四、七军各一个师,计有九个步兵师两个骑兵师又一个独立旅。

被伏击方:伪满军步兵第十一师(由李守信的伪热河游击师战前改称)所属之二十一旅、日军一个步兵中队。

战斗过程及结果:该股日伪军共二千七百人,为从热北地区南下的四万日伪军之先遣部队,于当日下午渡过滦河,向多伦进犯,在中途先是突遭同盟军猛烈的炮火袭击,旋即又被从四面八方围拢上来三万多同盟军官兵迅速被分割,直至全军覆灭也未能组织起有效抵抗。此役,参战的一百三十八名日军将兵无一漏网,全数被击毙。伪满军自第二十一旅长梁凯以下有一千八百名官兵,在得到同盟军保证其生命安全的承诺后,欢天喜地的放下武器。同盟军在战斗中伤亡七百六十九人,主要由在战斗即将结束时飞临战场上空十余架日军飞机的无差别扫射所造成。

此战的意义:有力吓止住了日伪军后续部队,为从新明赶来晋绥军五十九军先于日军进驻多伦,争取到了宝贵的时间。

以上便是半个多世纪后刊行的《中国战争通史》一书,关于原家堡伏击战的词条解释。

林子岳对原家堡战役的评价则是:“西山那个老鬼子拿几千二鬼子玩投石问路,我们把这块小石子一家伙就辗成了粉末,他的手一时半会的,又哪还敢伸过来!为了这个,让人家炸一炸,多死伤些人,也是没法子的事。”

当然,在那场未曾打响就已无半分悬念可言的抗日同盟军与日伪军间最后一次大规模作战中,林子岳说得好听点参与指挥,说得难听些,也就是个跑龙套的。待到方正武、吉石五、宣剑魁等人率东征军主力先期南下,多伦城里只剩了第七军,林子岳才唱上了主角!可这个主角,却是不当好的!

二十一日夜。先前的方正武的临时公馆,现下的第七军军部。

“报告!五十九军的先头团从西门进城了,据该团团长说来接管多伦城的是五十九军军部附一七八师!”

“报告!五十九军后续部队开始接管了其它三门的城防了!”

“军座!姜师长、贺师长从滦河南岸的河防指挥所来电,河对岸的日军尚无要强渡的迹象。五十九军的暂二十九师、暂三十五师,刚跟河防指挥所接通了电报,一切沟通顺利,两个小时内就有望完成防线的交接。另外,两位师长也照您先前的吩咐,针对五十九军做了相应的防范,以防变生不测!”

参谋们走马灯般的在林子岳卧房里往来穿梭,军情流水价似的报进来,可咱们的林大军座却大咧咧的躺在床上连声都不吭一下,若不是部下每报完一桩军情,他还会点点头,参谋们都以为他睡着了。林子岳这份疏懒式的‘从容’,看在平时就对二十出头就以实打实的战功名满华北的林子岳颇为崇拜的年轻参谋眼里,却成了处变不惊的大将风度,令他们折服不已。

让‘追星一族’们失望了。或者许多年的林子岳,会历练出举千斤若一羽的城府心胸,可眼前他却真是浑身乏力的很,若可能他连头都懒得点!他能不身心俱疲吗?以区区数千人的微薄兵力,却要让日军相信五万东征军仍全军在此,这其中他得做多少布置,耗多少心血。老实说,林子岳能一直把西山瞒到现在,实已侥天之幸了。当然,第八师团上上下下对两个月前才吞噬了他们几千同袍的那条看似‘温柔随和’的滦河的心有余悸,也是帮了林子岳大忙了。

“军座!我们守城的弟兄想向这边集结,再护着您一块出城,却被五十九军的人团团围了起来,弟兄们都气炸了,都嚷着要跟他们拼了!”一个握着拳头冲进来的参谋愤愤不平的报告道。

从林子岳眼中一闪而过的精芒,他那飞速下床的动作,无不显示出林子岳对这个消息的重视程度。

“多派些人去,让弟兄们一定要保持冷静,就是五十九军要缴枪也先由得他们!有不服从这条命令的,各部队长有权就地处决!”林子岳声色俱厉的命令道。

为了尽可能的营造声势,第七军里能打仗的部队可都压在滦河南岸了,连军部的警卫营、卫兵队都顶上去了,城里这近千杂兵、学生兵执行封锁城门,把守城墙,不让城内空虚的消息外漏的任务,都是勉勉强强。跟五十九军上万士兵拼?拿什么拼!

林子岳边大步向走出卧室,边回身命令道:““火速电告姜师长、贺师长,告诉他们第五十九军已经不是可能,而是肯定会对他们不利。让他们立即以战斗姿态撤出,如遇阻拦坚决开火!”闻讯汇集到林子岳的卧室门口的军部官佐们。以为军座是要去跟五十九军理论,忙都跟了出去。

谁成想!林子岳才走到军部客厅,就一屁股坐下,一个劲的叫着勤务泡茶。于是乎,众人便只能都坐在客厅里,陪着林子岳品起茶了来。

此情此景下的等待,无疑是能熬干人的理智的。幸好,在一副有持无恐的林子岳的表率作用下,这一客厅的军官除了脸色发白、手心出汗外,倒也没什么大的不妥。

又过了十来分钟,军部门外终于传来了成片的马蹄声,并且这马蹄声中还夹杂着汽车急刹的响动!

从想到让五十九军接防多伦,从决定让汤玉文去当使者的那一刻起,就料到很可能会有今天这么一出的林子岳在心下暗叹道:‘该来的总是要来的!特务就是特务,也许能有那么点爱国心,可要汤老四不搞阴谋诡计,怕是母猪都能上树喽!’

被大队卫兵簇拥着走来的汤玉文,一进客厅就为自己表上了功:“子岳!我可是不辱使命啊!鲁军长本来还想在新明留一个旅策应军主力,以防万一的。我是好说歹说,才把五十九军三万兄弟,一个不少都给你老弟拉来助阵了。”

汤玉文说的热闹,林子岳却视而不见、听而不闻,只管坐在那啜吸着香茗。

林子岳的怠慢,对有着唾面自甘的涵养的汤老四,连半分杀伤力都欠奉,反倒更坚定了他的一切都在掌握中的信心。在他想来只有既愤愤不平,又无可奈何的人,才会以林子岳这种孩子式的方式来表达内心的不满。

尽管如此,可多疑的本性,却还是令汤玉文先与站在林子岳身后的那一长排正持枪与闯入者们对峙的军官中某人,做了短暂的眼神交流,又一次确认了客厅中、乃至于军部里都没什么伏兵后,才拉着一位大个子少将走到了林子岳的身前。

“子岳!这位就是五十九军鲁军长!”汤玉文笑容可掬的对林子岳介绍道。可惜,大个子少将对自己的身份却另有认定:“鄙人鲁英,第五十九军少将副军长,目前受我们傅总的委托,暂时代理五十九军军长职务。汤副书记长(为方便汤玉文对同盟军实施策反,近日南京方面又给他加委了一个察哈尔省党部副书记长的头衔。)所说的军长云云,委实不敢当,这要传到我们傅总耳朵里,我可吃罪不起啊!”鲁副军长的嗓门很是洪亮,整个大厅的军人们都听得真真切切。这其间的意思也很明了,就差明着骂汤玉文挑拨离间了。而他口中的傅总,自是指集绥远省主席,第七集团军总司令,第三十五、五十九军长等要职于一身傅义生了。

较起真来,汤玉文的地位怎么衡量都比起鲁英只高不低,可奈何鲁英手上有兵,本来就居心不良的汤老四,这会又对人家还多有仰仗之处,他能做的也只有苦笑着打哈哈了。

林子岳却对鲁英有了几分好感,这不仅是有感于这位日后在抗日战场上屡建战功的鲁将军,有一个在内战中因所属部队损失惨重而凄然吞枪自杀的不幸结局,更因为他所表现出来的那种职业军人所固有的直爽。林子岳甚至能从鲁将军那清澈见底的眼神中感觉出几许由衷的歉意来。对鲁将军的不得已,林子岳却也能给予充分的理解。唉!军人大多是看不上哪些暗地使劲的鬼域伎俩的,可在很多时候,政治却是与阴谋密不可分的。而更悲哀的是,军事行动每每都得屈从于政治上的需要!

正是出于这种军人间的惺惺相惜,林子岳站了起来:“鲁副军长!请坐!”

“汤老四!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你知我知众人皆知,你何必再装模作样的,平白让人瞧不起!坐吧!”林子岳的语气虽平淡如水,可他让汤玉文坐时,不但鲁副军长已坐在了林子岳对面,连他自己都回座了,可谓极尽轻篾。

“子岳!没了弟妹们在身边,你这火气可是见涨噢!”腆着脸坐下后,汤玉文回手打了一个手势,随他和鲁军长来的卫兵,纷纷退到客厅门口。相应的,林子岳也让一干军部官佐都上了二楼。这样一来,客厅里就只剩下了林子岳、鲁英、汤玉文三人,厅中一度紧张得一触即发的气氛,总算是暂时松驰了下来。

汤玉文看了看铁青着脸、腰杆挺得笔直,活象是在接受长官训示的鲁英,就知道这位鲁副座,今天怕是打定了徐庶进曹营的主意了。可就算没了预想中的配角,这戏他汤老四也是非得唱下去的:“好了!好了!子岳你就息息怒吧!我承认这次是做哥哥的对不起你!既然你想开门见山,那咱们就直入正题吧!”汤玉文把一个文件夹递到林子岳手上:“你看看这些,就知道哥哥对你的好的。为了让你老弟对手下的弟兄们能有个圆满的交待,我可是把该用的力气全用上了。话又说回来,这也是你老弟名声在外,换了别人就是我再帮忙,也休想能有这么好的待遇的!”

汤玉文这回却没说假话!纵使林子岳心里另有打算,可这一打开文件夹,他还是禁不住心神一颤。文件夹里有三样东西,一份是军委会任命他为九十六师少将师长的委任状,一张十五万大洋的支票,最后一张表格上密密麻麻的写着还只存在于纸面的中央军九十六师的部队编制、主要长官名称。林子岳的老兄弟们可人人榜上有名,个个都升了官,而那些留有空白的军职名称,不用说,是留给‘中央’参进来的沙子的了。

身家颇丰的林子岳可以不把区区十五万大洋放在眼里,可他却不能不在意一个正规师的编制。受南京军委会挟中原大战之余威,借统一编制、还兵为民的之名,大举裁撤非中央军系武装的大环境的影响,这‘中央’承认的部队编制的码价,近两年是节节攀升,都快有价无市了。林子岳上次去北平,就听少帅的幕僚们说过这样一桩趣事,甘肃的某位有近万条枪,七、八个地盘的地方军阀为了弄到一个独立团的编制,派人携重金到南京去上下打点,一气花了近二十万大洋,最终也没能把编制弄到手。照些推算下来,一个三旅六团九千多人的中央直属乙级师的编制,又该值多少大洋?有了这个编制,不仅名义上好听,部队的存在,军官们的前程有了坚实的保证。其它的实惠也是多多。头一条,林子岳部军饷、供养、办公费从此就可按军政部的定例足额发放(之前领到的最多不过五成。就连少帅的嫡系也不过八成左右。),且很少会有拖欠。另外,部队作战训练所需的武器弹药也会得到相应的保障,就是再派人去上海卖军火,底气也会足得多。

当然,这一切的一切都是有前提的,那就是林子岳得先脱离抗日同盟军。‘中央’舍得出这么高的价码,也从反面证明了第七军如果即日易帜,将会对抗日同盟军的军心、士气造成保等沉重的打击,且这打击很可能是一击致命的。

“子岳!你若是担心弟妹她们的安全,我也有办法解决。”把林子岳惊讶理解成了动摇的汤玉文,又开动起了他的如簧巧舌:“考虑到你的现实处境,在声明归附‘中央’通电中,就不必加上那些因爱国心切才误入岐途,幸经‘中央’的‘教诲’才得以迷途知返之类的套话,也免得过于刺激了两点水。你再写几信言辞恳切的信,我负责将其转到方正武、吉石五、宣剑魂的手上,想来他们念在你曾为同盟军立过大功,这次又是身不由已的份上,不会半点人情都不讲的。另外,两点水的高级幕僚里也有我的人,张垣的驻军将领中跟‘中央’暗通款曲的也不在少数,我再让他们帮着向两点水陈陈情。双管齐下,定能先把情势稳下来,弟妹他们也能得到较好的照顾,等到合适的时机出现,我保管叫你们一家团圆就是了!”汤玉文说得是娓娓动听。鲁副军长却听得是毛骨悚然,由来是事关己则乱,林子岳或许会一叶障目,可他一个旁观者,又哪会品不出这个中的另一层深意,汤玉文在暗示林子岳的家眷只要一到张垣,明着是在两点水的手里,暗着却握在‘中央’特务的手中。

其实,汤玉文的话外音林子岳是听出来了,可却压根就没在乎。这并不是说林子岳心如铁石,只因汤玉文发出的这道威胁,本身就是无效的。想知道,这其间的缘由,还得从汤玉文去新明前在南门楼上对林子岳的临别赠言说起,说冯老将在林子岳如约率部南撤张垣后,还会扣着林子岳的家小不放,那不过是以己度人的汤老四的即兴发挥。不放过任何一个离间别人的机会,也算是他的一种职业习惯吧!可林子岳却当了真,那晚的作战会议一散,他就把自己的担心一五一十的对方、吉两位说了。从权谋的角度,林子岳这样做本是愚蠢透顶的,可偏偏方正武和吉石五都是光明磊落,容易相信他人的正统军人,对接受林子岳主动提出的以家眷为质,本已感动惭愧以极,又对冯总身边的那些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羽毛扇子’素来不屑,最后竟与林子岳商定林子岳的家眷就先不进张垣城了,只在张垣附近的某个地方候着,待得林子岳回军到那里,护送人员就将其交还给林子岳。只是,张垣与多伦距离颇远,以常理推之,护着女眷的马队每日行程又很是有限,汤玉文一时还没能反应过来而已。

林子岳嘴角一撇:“玉文兄!这个条件确实丰厚以极,只可惜小弟和第七军的弟兄们无福消受。”

怎么也没想到,林子岳竟然直截了当的拒绝的汤玉文,不死心的劝道:“子岳!你可要想好了,两点水的同盟军现下已是大厦将倾,不是你这几千人能撑得住的。你这样意气用事,是能博个忠信之名,却放弃了转入正途的大好时机,未免太过自私了,对你手下的兄弟们而言,也是很不公平的!”

“玉文兄!我不是在意气用事。坦白的说,过去这一年多来,我过的是浑浑噩噩,做的事里十件有九件是随波逐流,从来没有象今天这样头脑清明过。”霍然而立的林子岳慨然道:“你不仅错了,而且是大错特错了。抗日同盟军虽有很多不足之处,它的组织者们也不可避免的带有这样那样的私心杂念。可这支队伍不是冯老将的私有财产,更不是旧西北军的简单翻版,它是十几万血性男儿在国将破家即亡之际发出的惊天怒吼!”林子岳愈说愈是沉痛。“也许你说的是对的,在你们和日军的共同努力下,抗日同盟军的瓦解、覆灭,就在眼前,也许我和我的弟兄们的坚持,在你们眼中是不识时务,是犯上做乱,可身为堂堂正正的中国人,当导致抗日同盟军彻底分崩离析的罪魁祸首,我第七军全体将士宁愿为中华民族的这声怒吼陪毙,也义所不为!”

鲁副军长愕然了!汤玉文石化了!

经过了仿佛一个世纪的静默后,客厅中才响起了汤玉文的掌声:“说得好,说得太好了。子岳!国人都说你是不世出的少年英雄、国难男儿的楷模!说实话,我向来是不怎么服气的。可今天听了你这席话,我是佩服得五体投地啊!。”他话锋一转,尖刻的讥讽道:“可我告诉你,公道只在于实力,正义能不能成立,还得看环境。现在的环境是你的部队的存亡、你个人的自由,都全操在我的手心里。请问你拿什么去实现你高尚爱国情操。子岳,你郑重的提醒你一句,五十九军投入到滦河方面的兵力是两个步兵师又一个骑兵旅外加一个独立团、一个炮团,拢共不下两万人枪,训练也比你的部队精良,在防范日军闻风抢渡滦河的同时,拦阻、解决你那五千多人,完全没问题!子岳老弟,我劝你还是现实些的好,过了这个村,可就没这个店了!”

林子岳冷笑着反嘲了一句:“玉文兄!我想你很快就会认清现实的!”

汤玉文正待要再开导开导林子岳,情势却当真起了变化,五十九军的一个少校军官就飞奔进来报告了:“副座,外面来了一帮人,把我们守在大门口的兄弟们的枪都下了,宅子四周的边门角门也都他们看死了!”

鲁英沉声喝问道:“来的是那部分的,有多少人!”

“副座!他们虽都穿着便装,可每人手里都提着两杆盒子炮,背上还插着挂了红绸的大刀片,象是西北军的。看样子少说也得有三百人。”少校的回答让鲁副军长不怒反笑:“才三百人,就敢来围老子的警卫营。快去!架上机枪给我往外冲,他有盒子炮,咱们有冲锋枪,老子们还怕了不成。”

“鲁副军长!来的九成是吉石五的卫队营的人。就凭你的警卫营是死活冲不出去的。要是我方突击受挫,让人家一个反冲锋杀了进来,那局面可就不好收拾了。”搞了小半年的策反,对同盟军的内部情况汤玉文敢说比大部分同盟军将领都掌握得全面。

‘吉大胆的卫队营!’鲁副军长也是识货的,瞬时就变了脸。西北军的战斗力,从来就比晋绥军要高不止一筹。即使是由晋绥军中头号能战的三十五军派生出来的五十九军,跟西北军相比也多有不如。要不是仗着警卫营的兵力,比人家多了足足一倍,鲁副军长适才也不会表现得那么硬气。当然,他先前的估计是建立在来的是老西北军的普通便衣队的基础上的。这下子换成了几十万老西北军中数一数二的营级部队,号称从上到下都是神枪手,军官个个都有绝活的吉石五卫队营,这谁该攻,谁该固守待援,他还是能拎得清的。

汤玉文没再理会慌忙离座去连声催着部下去打信号弹向外围的部队求援的鲁副军长,径直走到了林子岳身旁:“子岳!你这手玩的确实漂亮,我的手下事先竟没能收一点风声。可就几百人,就是再能打,只要鲁副军长的警卫营稳守不出,总不能在援军到来前,就能救得你的驾吧。”见林子岳还是不为所动,汤玉文终于火了:“子岳!你想不想知道,万一吉石五的人要是真攻了进来,我让人把枪顶在你的脑门上,他们会是个什么反应!”

林子岳用饱含篾视的目光扫了扫汤玉文那张吹弹得破的俊脸:“玉文兄!你是个翻手云覆手雨的人物,是个拔尖的高级特工,可你永远理解不了军人的思维方式。你以为把棋都下到了这一步了,我还会把自己的生死放在心上。实话告诉你,我向吉石五借这几百人,只是用来堵住大门口的。小弟的杀着就在这所宅子里”林子岳把身上校军服一掀,露出了腰间那几块接着导线的方式块状物。汤玉文确是见多识广,只一眼就认出了,林子岳缠在腰上应是在国内还是稀罕物的TNT炸药。

林子岳举起一直藏在袖子里的引爆按钮,侃侃而谈道:“玉文兄、鲁副军长!你们知道我为什么一定要把军部搬到这里来嘛!两位有所不知,这所老宅子原是清未多伦最大的富商马爵的私宅。马爵是靠走私茶砖、铁器(这两项自古就是蒙古诸部的抢手货,明朝时曾几度禁运,有清一代虽不禁止茶砖、铁器流向蒙古各旗,却对之苛以重税,故走私茶砖、铁器所获之利甚厚,一被官府抓到一应涉案人等都是死路一条。)发的家,他的家里能不有夹道暗洞?!此刻,我的副官就带大批炸药,藏在宅子下的某处暗洞里,只要我一按这个按钮,我身上这些TNT就会立刻爆炸,只要感觉到剧烈的震动,我的副官就会点燃那些炸药,随后大半个宅子就会飞起来!你们要是派人去搜,搜不得到也不说,就是搜到了他也会照的吩咐提前点燃暗洞的炸药。两位敢跟我赌一赌嘛!”林子岳的话语间,自有一种令人信服的力量,让多疑如汤玉文者,也丝毫不怀疑他的都是事实。

汤玉文当然不敢赌,逼死抗日英雄的黑锅固然不好背,可最主要的还是自家性命悠关,或许是操纵惯了别人的生死荣辱的缘故,对于自己的生命,汤四少看的可是很重、很重的。可恨的是,林子岳都伏兵堵门了尤嫌不足,又自绑炸药,还在这公馆地道准备了‘大礼’,这层层相套的三着狠手一齐来,竟让平日诡计多端的汤老四,都如老鼠拉龟一般,怎么也找不下手的地方,直急得他在心里破口大骂他安插林子岳的军部里的卧底是个十足蠢货饭桶。其实,他倒错怪了那人,这马宅里可不单有暗洞,还有一条可通到宅外的地道,炸药都是林子岳和他的几个绝对心腹亲自动手从地道里运进来的。而这条地道连在这住了两个月的方正武都是在偶然间才发现的。临离开多伦时,方正武只告诉了林子岳一人。方正武此举的本意是让林子岳在危机时刻借此逃遁。那个随着军部众人才住进来几十个小时卧底,又何从得知。

同时,汤老四也想到另一点,那就是援兵怕是来了也没用了。汤老四是这样想的,五十九军的援军一至,外面的西北军士兵只需把宅子里的情况一说,五十九军的人能不掂量掂量。何况,前来察哈尔是为抵御日军进攻的五十九军官兵,对火并抗日有功的同盟军一事,本就是格于傅主席的严命勉强为之,就更没人会在这当口挺而走险了。

汤老四还在那搓手发急了,鲁副军长发话了:“林军长!我这就派人到我的军部去挂电话,让滦河那边的部队停止阻击贵部。还请林军长行个方便,跟堵在门口的弟兄们交待一下,让他出去!”鲁英不畏惧死亡,可这种不名誉的死法,却不是他愿意的。冤就冤了,还得背个臭名!

有人出头承担责任,怕死的汤玉文自也乐得装聋作哑、坐享其成。

“我的要求不高,只要贵军的士兵暂时都退出多伦,都压到河防防线上去防范日军,再任由我部主力退回多伦,我就恭送两位出这座宅子。至于鲁副军长给贵军的命令吗?就请您在这在写几个手令,我派人送到贵军军部去就好了!”滴水不露的提出了自己的要求后,林子岳好整以瑕的点起了一支马占山将军牌香烟。

虽明知TNT炸药,用明火是点不着的,可在心理作用下,汤玉文、鲁英的四只眼睛,却仍死死粘在那个烟头上。

此后的一切都是那样顺利,顺利得林子岳都有点不能置信!几个小时后,林子岳同刚进城姜大海、贺仲年等人在汤玉文、鲁英的‘亲切’陪同下,施施然的离开了马宅,骑上战马汇入穿城而过的同盟军七军的浩浩队列中。

站在离马宅已有相当距离的大街上的汤老四频频抹着头上的冷汗,嘴里也没闲着:“你老兄可有放水的嫌疑啊!让你撤还真撤了个一兵不剩,也不会想法子在命令里暗示一下你的部下,让他们偷偷留点伏兵!”。

“暗示?你当林子岳是傻的!白纸黑字的东西,他一个文化人能看不出那点子蹊跷来。再说了,我写手令的时候,你可连个眼色都没有,这会才来翻老帐,晚了!”在一同经历了生死关头后,对汤玉文已不象原先那样反感的鲁英,豪不示弱的反驳上了。放水?是有点!可这种事鲁英是打死也不认的。

汤老四没再跟鲁英争辨,他的思绪已转到了林子岳身上:‘子岳啊!子岳!过不了多久,你就会明白,在这个以党同伐异为主旋律的黑暗时代里,从始至终都把民族的利益、尊严看得至高无上,连点‘策略’都不讲的人,非但很难在军政两界生存下去的,还极有可能会把身边的亲人、部属都拖进万劫不复的深渊里。当然,更可能在你明白这一点之前,你已经被时代的暗流所吞噬了!’

感叹归感叹,可你要是问汤玉文,他终究是希望林子岳因被时代大潮所改造,而得以生存下去,还是带着这份为浊世所不容的‘干净’步入死亡,他一时半晌的还真答不出来。毕竟林子岳所拥有的这份为民族为国家,不计利害得失,只求问心无愧的耿直、热血、忠诚,汤玉文也曾经有多,只不过对他来说,那已经很久很久以前的事情了!

千百年来,昼夜温差大都是塞外气候的一大特征!

这不!日头刚一偏西,一阵绝不能用凉爽来形容的凛凛寒风,就把素有‘皮都’之称的张垣内外,卷了个飞沙走石。被烈日洒了一整天的地面上的余热与冷风相遇所产生的雾气也来推波助澜,让街面上的光线愈加的昏暗。

眼见这风愈刮愈猛,城内大小商铺也纷纷关门上锁,到了太阳的余晖散尽时,不久前还喧闹繁华不堪省城,就成了毫无生气的一潭死水,连大街上的行人都快绝迹了。

北门。

一支显然刚经过长途跋涉的军旅,正顺着裹着沙石的北风呈三列纵队徐徐进入城门。城门洞南面的石牌坊前,三、四十个民间乐手顶着风头,在那拼命的敲锣打鼓。稍稍懂点声乐的人,都能听得出他们所奏的是迎送军队时的老生常谈———《得胜令》。乐手们后面的那张放着两大坛子白酒、倒扣着几个细瓷碗,八仙桌边上,还站着十来个着绸衫、戴瓜皮帽,缩着身子的体面人。

这场面看上去也还有几分热乎劲,可拿出来给几千人的大队伍接风,就未免太寒酸一些,尤其是被如此对待的是一支刚刚为同盟军东征军顺利,为多伦不沦于日人之手立下了汗马功劳的军队。

自觉受到了轻慢的军人们,以他们自己的方式表达了不满。打头的一个连在连长的口令下,视一干欢迎者如无物,以跑步前进的姿态径直穿过了石牌坊,后续部队也很有默契的加快了步伐。

石牌坊下的乡绅们哪经历过这种场面,都手足无措的愣在了原地,人都过去好几百了,才想起要搬救兵。

他们搬来的救兵还顶管用。军队从来就是个等级森严的集体,一位白发苍苍的老中将站在路中间,那些血气方刚的中下级军官们还真不敢撒野,老老实实的把部队停了下来。

情况一层层的报上去,没过几分钟,一辆从队伍中段驰来的马车,就越过一队队士兵,稳稳的停在了离石牌坊二十来步远的地方。

“门老将军!怎么敢劳您的大驾,这可折杀晚辈了!”从马车上下来的林子岳,一见来迎的人里,只有那老中将一个军人,心里有咯登一下:‘来得怎么会只有这尊神!难道出了什么大事了!”

“小林!你的部队也太傲气了!打了几场胜仗就狂得没边了,你该好好管管了!”门老将军没打算走下轿车,只等着林子岳去谒见他了。被这么一闹腾,不光自跌身价跑来见林子岳这个小辈,还得跑到路口来吃风沙,你说他的气能顺嘛!

被这位曾当过宁夏省主席,又是老西北军十三太保之一的同盟军总部高级参议借题发挥几句,林子岳那敢有脾气:“门老将军!您消消气,改天晚辈作东,一定给您老好好赔礼。”

门老将军也确是有为而来,林子岳既给足了面子,他也就顺坡下驴的先回车里去等林子岳去了。

先跟在马车上的李玉芙、梁玉(高倩儿坚持要跟部队一起行军。)打了招呼,又交待了贺仲年代表他去接受乡绅们的慰劳,林子岳方大步向门老将军所乘的轿车走去。

“小林!我这趟差事于公了是老将亲点,来迎接你的你的第七军凯旋。于私了,是受了子桥兄的委托,先给你交交底底。”架子虽然大了点,可终归当了四十年的军人,门老将军说话还是很直爽的。轿车一开,他老人家就把自己此行的目的给点了出来,连个过门都没带。

任林子岳早有不祥预感,也有些吃不住劲。弄得同盟军的财神爷有话都不敢来自己当面说的局势,再好又能好到那里去!

“邓文遇刺后,察南这边的军心浮动得很厉害。以邓文的万余旧部宣布与归附‘中央’为开端,率部出走的将领是一拨接着一拔。老将急了,一连解除了好几个有不稳迹象的将领的兵权,可新提拔的将领一上任,就照样带着部队投向南边。前前后后,察南的五万官兵竟然跑了三万有多。全靠大伙还念着旧日那点情分,要不只怕等不到东征军回来,这张垣就得改姓了!”门老将军不堪回首的叹道。

“本来跑了这三万,同盟军还七、八万人,大事未必不可为。可谁也想没到,东征军回师张垣这才几天,麻烦就又来了!”或者是出于疲惫吧,门老将军闭上了眼睛,仿佛不带任何情绪接着述说道:“两天前南京刚给宋哲元委了一个察哈尔善后督办,佟捷三(同盟军第一军长。)他们这些出身二十九军的,就打了退堂鼓,虽还没公开发表脱离同盟军的声明,可暗里却已跟南京派来的人打的火热。石五倒是条汉子,只可惜他跟宣剑魂他们那些人太近了,思想上也变化很快,发展到现在竟连老将的话都爱听不听。可以说,到今天为止,冯老将能切实掌握的有力部队,也就剩下的叔平的第一军和总部的直属部队,加起来也就两万出头了。其它的部队比如汤大虎的第三军、刘桂堂的游击第一路军、德王的满蒙武装,都各有各的小九九,目前也是左右逢源,力争谁也不得罪。”

林子岳听得脸都绿了,听门老将军这意思,抗日同盟军竟是分成了三大股旗帜宣明的势力,若干态度暧昧的小股势力,这不是四分五裂了吗!这下子林子岳总算明白了子桥老为何要避嫌了,他手上还有六千人,战力也还过得去,值此暗流涌动各方角力之际,必然会是张垣所有势力首要的争夺对象。子桥老是多聪明的人啊?哪会往这个旋涡里卷,能托门老将军来说明情况,已经是天大的人情了。当然,久历风云的子桥老这样做也含有提醒林子岳情势已发生巨变,他老那面只有威慑力的大旗已不再好使的意思在内。

“嘎吱!”轿车停在一处半旧不新平房前。

本以为是去同盟军总部述职的林子岳,这时才察觉到不对头:“门老将军!咱们这是到了哪!”

“这是老将的公馆,老将要单独见你。”门老将军的回答,让林子岳如遭雷击。虽说,去同盟军总部和来冯老将的公馆都是要晋见冯老将的,可这两者的寓意却大不样,却同盟军总部那是公事公办,林子岳还能跟冯老将打打官腔。可在私邸单独接见,虽充分显示了冯老将对林子岳重视,也让事情没了半分转还的余地。这也就表示,林子岳不单得立即表态,还不能对冯老将说不。否则,杀了林子岳冯老将或许不敢,可将其扣起来却是意料中事。在那一刻,林子岳都后悔自己为什么要这么快就进张垣,而不是在郊外先看看风色了!

说来都没人信,林子岳好歹也在察哈尔民众抗日同盟军里厮混了四个月了,地位也相当高,可蒙这位被时人品评为貌似刘备,才如孙权,而志比董卓,诈如吕布,运只袁绍耳的冯老将单独召见这还是大姑娘上轿头一遭,以往更是连话都没交谈过几句。跟这个时代大多军阀一样,对‘消化’别人的部队有着浓烈的兴趣的冯老将,之所以会表现得这么清净无为,固然是碍于林子岳在抗日同盟军半主半客的特殊地位,更多只怕还是不愿跟少帅翻脸。说到底时下的大半个华北还姓张,且到目前为止对日本人的入侵有切肤之痛的东北军,在对待察哈尔民众抗日同盟军这个问题上的态度,比‘中央’、比晋绥方面都要来得温和的许多!

从表面上看冯老将跟往日并没有丝毫的不同,仍是身着无军衔标志的粗布军装、脚踩鞋面快磨穿的步鞋、赤着满布茧子的大手,嗓门也依然洪亮,假若不是这位第三个被美国时代杂志用做封面人物的中国人(前两位为吴佩孚、最高当局。)的眉宇间有着淡淡的疲惫、颓废的话,没有人能想得到,五十一岁的基督将军正面临着前所未遇的空前危局。

冯老将对林子岳很亲切。当然,这个很亲切是打上了重重冯老将个人烙印的!冯老将躺在一把破藤椅上频频发着问,象个哨兵一样立正站在冯老将面前的林子岳一句一句的作着答。这可是老西北军的十三太保一级的人物,才能享受的待遇啊!

“……天上的乌鸦比日本人的飞机多多了。然而乌鸦能把屎拉到人头上的概率却是很小很小的。以此类推飞机投弹时,能命中的机会就更小了。所以说,日军的飞机是一点也不可怕的,你们会让日本人炸得焦头烂额,那全是因为你们被飞机吓破了胆的缘故!”当听说东征军在战场上的伤亡有很大一部分是日军航空兵的狂轰滥炸所造成时,冯老将如是教训。

林子岳口中咐和,心下却极不以为然:‘在强敌面前保持自信、无畏的心态,本身是没错的,可是对现代化武器的威力轻视至此,那就是对官兵们的生命的不负责任了!”

其实,林子岳是错怪了冯老将,对于争霸逐鹿的本钱士兵,冯老将还是很珍惜的。他会持这种让林子岳觉得荒谬的观点,一半是由于从晚清一路过来的冯老将,在军事思想上已然落伍,对飞机之类新式武器的性能缺乏理性认识,一半也是因为西北军的武器装备一贯落后,胜仗都是靠将士们拿血肉拼出来的,为巩固军心计,自觉不自觉的贬低对手拥有的先进武器的杀伤力,也就成了冯老将的一种惯性思维。当然了,这种驱兵如羊、莫使其知之的愚兵政策的副作用也是很显著的,中原大战时,中央军出动空军助战,西北军阵营内的第四路军樊钟秀部首次见到飞机俯冲炸射,惊恐万状,冯老将就是用今天对林子岳的这番说词稳住了第四路军的军心,结果是几天后第四路军又逢中央军的空军轰炸,官兵们都不躲避,竟被炸得尸横遍野、血流成河,总指挥樊钟秀也被当场炸死。

两人的思想分岐如此之大,这谈话的效果如何,也就可想而知了。

让林子岳更为不解的是,自始自终冯老将问的都是些东征军、第七军对日作战的具体情况。

无意义的谈话整整持续了一个小时,以至于林子岳不得不时常用些小动作让自己的身体摆脱酸麻!

此后,林子岳又陪着冯老将吃了一顿只有白菜、豆腐、小米饭的晚餐,方被获准离开。

从冯老将的私宅出来,林子岳所做的第一个决定,就是不再在张垣城内找个公馆安家了,而是让全家上下都住到兵营里。经过了那么多风雨后,任他再一心为民族国家着想,自我保护意识却也不能不为之水涨船高。

当晚深夜,位于才安顿下来的同盟军第七军军部核心部位的林子岳的新家。

被云收雨歇后的满足,衬得愈发诱人的李玉芙,侧着硕大的肚子靠在丈夫**的胸膛上呢喃细语道:“老冯要开溜了!”

林子岳震惊得说不出话来。他可是冥思苦想了许久,又结合了后世的历史记载,才想到冯老将会今天既只字不提张垣正发生的一切,又没半点也会为难自己的用意,是为了给那些自以为对冯老将的脾气了如指掌的老西北军将领们,造成一个他已对冯老将有所承诺的深刻印象,从而为冯老将再次下野争取几天准备时间。可李玉芙却是听了林子岳说了他今天晋见冯老将的情况,只略一思索了一小会,就一语道破了个中玄机!

“玉芙!从今往后,我让他们把所有与有关政治的文件,都原样照抄一份给你,你有空就多看看,我有什么疏漏的地方,你多给指正指正。”林子岳的奖赏引得李玉芙大发娇嗔:“你不怕人家说你后宫用事,说我牡鸡司晨!”

深知害怕因过于精明强干,而令自己产生忌妒、厌恶,最终导致夫妻失和,都快成了李玉芙的一块心病的林子岳,斩钉截铁的说道:““玉芙你我夫妻一体贵在同心。政治上你是比我强,这没什么好忌讳的,谁要愿意嚼这个舌头,就让他嚼去好了,咱们又不是为了别人的嘴活着!玉芙,你还是先说说,要是给你不幸言中了,咱们当何去何从!”

“是啊!你对抗日同盟军已然是仁至义尽,还为国家保住了那么大一片国土,怎么也对得起自己的良心了。下面,也该为这几千兄弟,为咱们这个家打算打算了!”白了林子岳一眼后,李玉芙才扳着手指算道:“现今晋绥军的好几个军都压在察绥边境上,再想偷偷去后套肯定不成了。有多伦的事情在先,现在再投中央军只会被人视为色厉内荏的反复小人,以后也很难得到重用。冯老将一下野,抗日同盟军在政治上就成了孤儿,其余部如果不肯承认现实归附‘中央’,便只有两条路可走,要么全军北上察北背靠俄国,拿热北日伪军的开刀,继续高举抗日大旗。要么就是另寻出路。”

林子岳闷声接道:“去察北怕没多大可能!察北地广人稀,又全是蒙古部族的地盘,数万大军挤到大漠荒原上去,一应军需供给都很难筹措,日本人只要稳守防线,一两个月下来,你自己就得把自己拖跨了。再者,他们要是真是打背靠俄国的主意,史大林最有可能采取的举措,就是拿他们当筹码跟‘中央’做政治交易,以图能从中国身上再割下几块肉来。老西北军跟俄国人打交道也有年头号了,大多数将领也都明白了不管是什么意识形态当权俄国都是一个能把国际协定统统理解为‘临时策略’的纯利益国度,这个坑他们不会跳的。你所说的另寻出路?无非是以武力与‘中央”相对抗,就是投身内战了。国难当头,还热衷于自相残杀、党同伐异,这种事我是不愿参和的。”

李玉芙击掌言道:“那么咱们就只能东归了!”

“东归?”林子岳正沉吟间,门外就响起了报告声。

一丝凝重同时出现在林子岳、李玉芙的脸上,让下面的人这个时辰还敢来相扰的,绝不会是什么无足轻重的小事。

“子岳吾弟钧鉴:今时势已变,弟再留察省于已于国于东北团体都已有害无益,当择一适当时机,速携朱公(子桥老。)东归。另吾弟于国存多伦之壮举,愚兄闻之甚慰,诚我东北军之光荣,尽显我关东男儿之磊落也。待吾弟部回师北平,兄当亲为弟接风矣!兄汉卿。”其实,林子岳心中雪亮,少帅会对多伦之事甚慰的真正原因,怕还不是于国存地之功,多半是由于他拒绝了‘中央’所开出的优厚的收编条件吧。就算少帅与最高当局换了金兰谱,东北易帜以来,少帅又在许多大事上又唯南京之命是众,可少帅始终是东北军的统帅,东北军终究是一个自成体系的军事团体,对于‘中央’不打招呼就借机招揽份属东北军一系的林子岳部的举措,又怎会没有不满情绪。可这并妨碍他下决心照少帅所说的那样去做。

“东归!”还是那两字,可这一刻的林子岳再没有一丝一毫的犹疑。

三天后,察哈尔民众抗日同盟军师以上军官大会在张垣召开,在会上冯老将宣布:鉴于同盟军各方面都已濒临绝境,他本人却又无力扭转之,兹决定自卸同盟军总司令职务。同盟军总部也将撤销,总部人员即行解散。而同盟军所属之各军、各师中不愿再干下去的,可以于现驻地等待‘中央’编遣。不甘心被‘中央’编遣的,今后当归方正武将军统一指挥。

此言一出,吉石五、汤大虎、刘桂堂等与‘中央’素有积怨的将领,就表示愿意服从方正武,继续把察哈尔民众抗日同盟军这面大旗打下去。方正武也当场宣誓就职察哈尔民众抗日同盟军第二任总司令。

而以佟捷三为首的二十九军一系将领和那些察省地方武装首领也表明了他们愿意听候‘中央’编遣的态度。

剩下还有为数不少的将领一言不发,别人若问急了,也只说要考虑清楚再做决定,这其中便有林子岳在内。

会议一散,素来雷厉风行的冯老将就向全国发出了内容为:“自即日起,完全收缩军事,政权归之政府,复土交诸国人,并请政府即令原任察省主席宋哲元克日回察,接收一切,办理善后。”的通电。

又过了两天,冯老将带着卫队团、军官教导团离开了张垣,回到山东泰山脚下做寓公去了。

就在濒行的前一日的晚间,复土之心不死的冯老将,还召集抗日同盟军将领中的老部下二十余人话别,倡议成立了抗日救国同盟会,志愿参加者,插血为盟,向国耻地图(用红颜色在地图上标出几十年来被日寇侵占的我国领土,上写“还我河山”四字)宣誓,作为分手后各自努力奋斗的共同目标!

也在冯老将启程前的那一晚,深恐防夜长梦的林子岳带着部队护着子桥老抢出了多伦东门。

一路疾行的第七军,不!眼下就得叫热河独立第一旅了,不几日就进入了河北境内,到了这时,林子岳才算松了口气。此时的林子岳不知道,他跟抗日同盟军的的缘份还没尽了,过不多久,一件让人永生难忘的揪心事,就会降临在他和他的兄弟们身上!

九月十九日,溏沽。

位于溏沽县境的大沽口炮台始建于明崇祯初年,最初只是一座建在海河南岸的简易小炮台,旨在防备从朝鲜掳得了少许战船的清军,由此登陆骚扰京师重地。后又经清嘉庆二十一年(1816),清道光二十一年(1840)两次扩建,最终才形成了‘威、镇、海、门、高’五大分炮台夹海而峙的格局。

是的!大沽口炮台在中国近代史上有着自己的一席之地。可悲哀的是,与大沽口炮台这个名字相连接的,却是中华民族一段最不堪回首的屈辱岁月。从一八四零年至一九零零年这短短六十年间,扼守京津门户的大沽门炮台先后四次被列强攻陷,为保卫这座“外接深洋,内系海口”的“海门古塞”,光是有姓名可查的殉国将士就不下万人之多。犹为可恨的是,庚子国难(1900年。)后,逃往西安的慈禧太后为了能早日回銮,继续安享她的幸福晚年,对跟中国宣战的十一国集团所提出的种种苛刻条件全面照单全收。这其中便有拆毁大沽口炮口一项。从此,大沽口炮口就成了一处让国人闻之无不心酸的历史陈迹。

在那以后,随着列强对中国腹地渗透的日益深入,不在成其为国门的大沽海口的防御价值渐渐消失。可背靠平津的天然优势、便捷的水上运输、优良的深水海港,外国对中国的商品倾销规模的愈来愈大,却又让大沽海口成为了中国北方最繁华的商业口岸。为方便收取厘金,早在民国元年,五大分炮台中独立一二的圆形炮台,威字号炮台的遗址,就被改建为河北全省最大一处厘金所,俗称炮台所。

实质为省道府县层层设卡重复收取货物通过税的厘金起源于咸丰三年,最初的目的是为向荣所统带的江南大营筹饷以镇压太平天国,后又推广至全国。满清在国势衰微后,还能苟延残喘数十年,若没有厘金收入为其财政支撑是不可想象的。而厘金只针对中国商人的特性,也在客观上抬高了中国货物的价格,为外国洋货打开中国市场立下了汗马功劳。

护**的连战连捷是把窃国大盗袁世凯逼下了金龙椅,逼上了黄泉路。可强力人物的袁世凯的死,也把中国彻底拖入了各自为政的军阀混战时代。各地厘金所的收入也随后被各路军阀据为已有,用以买军火打内战了。南京政府于二八年底在形势上完成了‘统一大业’后,也曾多次强调所有厘金都要由地方政府递解至‘中央’,再由‘中央’统筹分配,严禁军队再行涉足其中。可时至今日,照此办理的只有江苏、浙江、湖北这三个由中央军完全控制的省份。大半个中国的厘金仍被各地方势力截留自用。失去东北老家后,军费一直相对紧张的东北军跟‘中央’的关系虽好,可在这上头也是寸土不让,没得商量的。

尽管,沽溏县内的大大小小的厘金所的收入大部分是要按月上交北平的,可剩下的那允许驻军自用的一小部分款项,却依然是个很大的数字了。有多大?反正刚调防走的一零九师的牛师长来的时候是几近两手空空,离开时装私财大车就征集二十多辆。而一零九师拢共只在沽溏驻防了不到七个月!当然,溏沽驻军中最能捞油水的,还是驻扎在炮台所里,监视厘金所的厘丁收税兼堵截胆敢闯关的船只的那一小股军队。二十多年来,那丰厚的超出穷大兵们的想象力的外快,不知在历届溏沽驻军中引起多少是是非非,连血雨腥风的兵变都导致过好几起。

十来天前才开到溏沽的暂编二十三师,吸取了前人分赃不均的教训,一改以往的驻军以部队长的亲信乃至亲戚长期驻守的错误政策,除了几个职能实在重要分不身的连队,由旅部另行调剂外,全师不分兵种每个连队在炮台所轮班,一周一换,以抽签将定先后名次。虽然,要想把参加抽签的每一个连队都轮到那起码得一年时间,而暂二十三师却未必能在溏沽这座金山上坐得那么久,可总算是让官兵们都有了个盼头。这个新政策一公布,全师上下是一片欢腾。

李知节所在的暂九十二团三连这回抽了个好签,排在了全师第二,现下正好轮到三连当值。若换了别的连长,这一百多个小时怕连不吃不睡的猫在卡子上的心都有,可大早上的,正是船只过卡子的高峰期,李知节却在海河悠哉悠域的钓着鱼。他不是有意想显得自己多么与众不同,只是他孓然一身无牵无挂的,又没什么不良嗜好,对金钱实在提不起太大兴趣罢了。当然,他就是从不上卡子,手下的兄弟们也不敢少了他那一份。连不连长的先不论,只凭这位曾在战场上一连用刺刀捅死四个日本鬼子的李天杀在暂二十三师名气极大,又是师座的爱将,那个胆边生毛的敢去欺负他?!

其实,对同僚、部下们的敬畏有加,十九岁的李知节并不享受,反觉得很是无奈。

小名大狗的李知节,是林子岳他们在黑山县城附近解救那几千被几个日本兵赶得满山跑的难民中的一员,也就是那一次他父母弟妹,要么死在了日本人的手上,要么被慌的人群的活活踩死,他成了一个孤儿!

当天,他加入林子岳的队伍。这个少年眼神里熊熊燃烧复仇火焰,给林子岳留下深刻的印象,将其收在身边当了自己的贴身卫士。就知节这个大号,还是林子岳为他取的。

在无一时或忘的仇恨和对家人的深切思念的双重煎熬下,原本性情温和得近乎懦弱的李知节每战奋勇必争先,训练时也从不怕受伤、更不畏艰苦。在把从容杀人和从容被杀视为天职的军队中,听到枪声就不要命的疯子式海了去了。可要是一个人能被久历征战、几经生死的老兵们用勇冠三军来形容,那需要就不仅仅是勇气,还要出众的心理素质、精准的判断力,当然此人首先还是战技精熟。而无论是那一个士兵同时拥有了这些,那么他就注定不会当太久的士兵了,在战争时期尤其如此。在不到两年的时间里,李知节从一个新兵一步一个脚印的当上了副营长,抗日同盟军第七军的副营长。

林子岳部东归后,对林子岳的军事才能及人品都愈加赏识的少帅,专电报请南京给这支部队要来了暂编二十三师的编制、番号。两旅四团的暂字号丙级师,跟汤玉文在多伦开出的三旅六团正规乙级师之间的差距,自非一旅二团能填得平的。

怎么说,林子岳也是才扫了南京的脸面,又一直不肯就参加抗日同盟军一事,对‘中央’悔过。最高当局能把手抬到程度,已是很给少帅面子了。当然,少帅的面子在最高当局那里的价值若何,只取决于东北军的实力的强弱。大半年来,日本关东军两次精锐尽出的大攻势,都未能伤到东北军的元气,反让世人、国人都对东北军观感为之一新,虽离完全洗刷丢失辽、吉、黑三省的耻辱,还有很大的距离,可却再没人敢以太监军队对东北军小视之了。值此东北军锋头正劲之时,最高当局敢不对少帅高看一眼!

这一改编为暂二十三师,比起同盟军第七军时期的二师八团,团的数量就得少掉一半,大批军官就得降级。官是小了,可军官们却个个欢欣鼓舞。这也没什么不好理解的,首先林子岳部的实有兵力并没因改编而减少,还略有增加(东归途中,林部一度在保定小驻,在那里补了五百新兵。),军官们的实际权力没有萎缩。另一方面,同盟军第七军的招牌是挺唬人的,可终究是‘中央’不予承认的民众武装,较起真来比地方保安部队都要低上一等,连晋衔的权力都没有。暂编二十三师就不同了,是正儿八经的‘国家武力’。大家伙的军衔也能动一动了,军衔的高低可是跟军饷的多少直接挂着钩的!

李知节也为改编而兴奋。别看他对自己的领章上是一杠两星,还是一杠三星并不在意,可他高兴理由也不算太另类,降职为连长后,他又是‘鸡头’了,不打仗的时候他又能一个人静静的呆着了。

李知节的钓鱼技术不错,只半个多小时下来,他那个装了半篓水的大鱼篓里,就有了五、六条大小鱼儿。

“连长!营部的命令”一个十五、六岁的小个子士兵,呼喊着向李知节跑了过来。

看营部的小传兵那一脸的十万火急,就知道今天的休闲时光要到此为止的李知节,赶忙把篓中的活鱼全倒回海河里。

“奉师部命令,从即时起征用海河溏沽段内所有机动船只,胆敢抗拒征用者,一律以阻碍军务罪就地枪决!”李知节愈念愈是心惊,这年头,舍得船上装蒸汽机,那个是没有背景的,那个运得又不是紧俏货,这么搞法,溏沽的天蹋下来还是小事,怕就怕连天津、北平都得闹一场小地震喽!

可命令就是命令,理解不理解都得执行!

这边李知节刚让手下人扣下了几条机动船,那边营部的第二道命令就来了:三连留下一个排继续征用、看守船只,其主力迅速上船逆海河到天津,师部将在天津派人收容部队。

就这么着,李知节指挥兄弟们先客串了一回装卸工,把两艘货船的货都卸了,又用枪逼着船员们开足马力,把三连连部和两排运到了六十多公里外天津。

船一驶入天津郊区,一面写着暂二十三师收容处的大旗就闯入了李知节视野。

“靠过去!”李知节指着南岸那面大旗的所在,对船老大命令道。

船是很快就靠岸了,可李知节也发上了呆,被一大群军官拥在大旗下的那个人,不正是暂编二十三师的师长林子岳吗!老天?到底出了什么大事,急得部队要零零散散的开拔不算,一师之长还得亲自出马来打前站!

下了船就吃饭,每人两大块肉,白面镘头管够。其它人吃饭的时候,李知节找到相熟的师部参谋打听,问来问去,那参谋也只知道已到达天津郊外的这近千人,将会被临时编成一个小团,再过半个小时就会出发,先继续逆海河而上,到武清再转入北运河,别的就说不出来了。

这让李知节更糊涂了,难道部队要调到北面去,不对啊,去长城接防,那用得着急成这样?!

同样的困惑、怀疑也存在暂二十三师绝大多数人的心中。心下透亮的仅有师长林子岳,刚带着一批官兵眷属从后套辗转来到溏沽的师参谋长严国祯,暂四十五旅旅长姜大海、暂四十六旅旅长贺仲年,只需看这四个人脸上阴云密布、眉间郁闷成结,人们就能知道暂二十三师的这趟差使,从实质到心理都不会轻松。

当晚,北平。

夜已深,可灯光通明、人声鼎沸的陆海空军副总司令部,却显得比白天还要繁忙。整栋大数里处处都透着浓浓的战争气息,可跟以往与日军作战时相比,这气息中又多了些压抑、悲哀、伤感。

“副总司令!您是不是能再考虑考虑。卑职总觉得调林子岳部拱卫北平,这招棋太险了!”发话的这位圆脸大耳的中将姓秦,别瞧他长得憨态可掬,乍看上去也忠厚老实,骨子里去是苏秦张仪似的角色。此人是保定军校毕业,原在冯老将手下当过一阵子山东省主席。中原大战失败后,明里随宋哲元退到了察哈尔,任二十九军总参议兼察哈尔省民政厅长,暗中却早投靠了‘中央’,专司对西北军旧部的瓦解分化工作。这回复兴社特务处和中统能一下子策反那么多抗日同盟军将领,秦中将穿针引线的功劳可是大大的。冯老将通电下野后,南京论功行赏任命他当了北平军分会委员。这么个吃里扒外方面的‘杰出人才’,又明摆着是‘中央’参到由东北军把持的北平军分会里来的沙子,性情的少帅对其又哪会假以词色。

反感是反感,可少帅并不是因人废事的人,他虽沉吟不语,心里却也承认秦中将说的未尝没有道理。用一个多前还是同盟军的暂二十三师,来对付由同盟军余部改称的反蒋讨贼联军,确实是悬得很。

可又有什么法子了!自从以偏师将中央军、晋军的二十几个师吸引北上后,反蒋讨贼联军主力一万五千多人就一路南下,昨天早上已进入怀柔境内,离北平已是近在咫尺。人家是大兵压境,而北平城内竟只有一个警卫团、一个宪兵营,加起来也才二千多人,官兵又基本没打过仗,平时看着是威风凛凛、军容严整,论起来实际战力来,却殊不乐观。驻城外南苑的军官教官团的那三千学生兵的倒是有战斗力,可他们却肩负着监视驻西苑的河北保安纵队第一师八千多人的重任。河北保安纵队即石友三所部,该部也是西北军旧部,所属官兵中对反蒋讨贼联军同情者甚众,又是有名的倒戈专业户,对朝秦暮楚不以为耻反以为荣。以目前这种错综复杂的局面来看,这个态度十分暧味的保安师,既有可能与投向反蒋讨贼联军,也有可能与日本人勾结,充当现代吴三桂,为促进‘日中大融合’出一把力,不将其看死是万万不成的。

指望才意识到上当的中央军、晋军,那是远水难解近渴。

东北军虽空有二十多万大军,可主力都压在热中至山海关前的千里战线上与关东军遥相对峙了,哪敢轻动。跟日本人和约是签了,可只要边防一空虚,或是出现什么大的漏洞,因先前的战果的不如人意,正憋着一肚子火的关东军不趁火打劫那倒是神经不正常了。

分驻华北的东北军部队因距离、路况等原因,大多对北平鞭长莫及。唯有驻溏沽的暂二十三师,距北平虽也有四百华里之遥,可凭着水运之利,若以机动船装运,经海河、北运河,直驱北平,却有望于大半天内到达。

时间、时间,这当口时间能决定一切!于是,少帅一面发电让暂二十三师大力征用防区内的机动船只,先把一部分部队抢运北平再说。一面下命令官营的天津船务局赶快调集属下的机动船去溏沽运兵。

“事到如今!咱们只能赌一赌了。”沉思了许久后,少帅才唏嘘道:“子岳这个人我还是信得过的。我待他还不薄,他当不至负我。我最担心的是,暂二十三师的中下层军官和士兵们是否能转过这个弯来!毕竟这对他们来说有点太残酷了!”